第六章 芙蓉花
火車越開離小鎮越遠,丁大韋對這個小鎮有著很深的感情。兒時跟夢雪就是在這裏長大的,特別是火車站,不管是賣票處、候車室,還是火車站台、火車道上,可以說每一處都留有他們兒時的歡樂。
高中畢業後又接父親班在礦上下井,挖的煤也是從這個車站運出去的。還有,就是夢雪和他們同學下鄉時,也是在這裏坐上火車走的。那天,小站的進口處張貼著“歡送知識青年光榮下鄉!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大有作為的!”巨幅標語。
丁大韋就在歡送的人群裏,他不是去送同學,他是偷偷地去送夢雪。他站在人群中間,看著同學們排著隊上車,看著很多家長們都哭了,他還看見了夢雪,看見了夢雪的奶奶在向夢雪招手,也看見了夢雪臉上的淚水。
他想上前跟夢雪說幾句話或者打個招呼,可是他沒有去,他像個辦錯事讓老師罰站的孩子,一動不動地站在火車站台上。
夢雪好像看見了他,夢雪心裏明白丁大韋是來送她的,她默默地看著他,在火車開動的時候,她看見丁大韋向她奶奶走去……
按說丁大韋接了父親的班,理應好好地下井掙錢,為家裏貼補才是。可丁大韋偏偏有顆不安分的心,他一心想考大學。他覺得隻有考大學才是自己唯一調到井上工作的出路,他還覺得自己在學校英語最好,所以他就想考外語學院。
要說考外語學院,還是受了他的老師的影響,他的英語老師姓林,是個年輕女老師,北京外國語學院畢業的。林老師很白,平時喜歡穿一件短袖白襯衫,白淨的臉上架一副棕色眼睛,上課時,她喜歡用兩個如藕似玉般的胳膊支在講桌上,用非常標準的普通話給同學們上課。
林老師的聲音非常甜潤,有時胳膊在講台桌上支累了,她就在講台上走來走去。
她在講課時的言談舉止非常優雅,特別是她的肢體語言非常豐富,不斷擺弄著一些漂亮的姿勢。她能講著課突然轉身,在黑板上寫上一個單詞,或一句什麽話,再轉過身來,用一根白嫩的手指,往上頂一下眼鏡,笑著等你明白那句話的意思。
丁大韋非常喜歡上林老師的課,他認為上林老師的課不單單是上課,而且是一種藝術的熏染,是一次精神的洗禮。因此,他常因聽林老師的課而陶醉。那時,丁大韋就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英語,將來也當個英語老師,有一天也能像林老師那樣,站在講台上。
他喜歡上英語課,他更想著怎樣才能把英語學好,但學英語不像學漢語有拚音,英語隻是單詞,靠死記硬背,真是不好學。他想,如果英語能像漢語一樣有拚音就好了,那樣英語單詞就能自學了。
曾一段時間,這樣的想法經常困擾著他,有一天他就向林老師提出了這個問題。林老師看著丁大韋,感覺他提出的問題很吃驚,直到看著丁大韋臉頰泛紅、不好意思,林老師才說:“能啊,才剛學英語,你怎麽就能想到這個問題?我們很快就要講英語的拚音了,不過在英語裏它不叫拚音,而叫音標。”
在上又一堂英語課時,林老師又用她那兩個如藕似玉般的胳膊支在講桌上,她以很標準的普通話說:“我們班裏有一位非常聰明的同學,他向我提出了學英語怎麽拚音的問題,這位同學是誰呢?”停了一會兒,她說,“他就是丁大韋。”她頓了頓又說,“那麽,這堂課我們就開始講英語的拚音。”
她的話剛說完,全班同學的目光就齊刷刷地看向了丁大韋,丁大韋頓時感覺很不好意思。林老師停了停又說:“不過我先說明一下,這英語的拚音,意思上和漢語拚音一樣,但叫法不同,在我們漢語裏叫拚音,在英語裏就叫音標。通過學習音標,我們就能像拚漢字一樣學習英語單詞了。”
林老師在課堂上這麽一誇,丁大韋在同學們心中的地位就上去了,後來他成了班裏學習英語的尖子。可惜的是,英語還沒有正經學,學校就開始組織學生進山義務修鐵路了。
鐵路是修在山溝裏,有時需要填山溝,有時需要開山洞,一幹就是幾個月。這樣他們的課上上停停,等礦上向外運煤的鐵路修好了,丁大韋已經高中畢業了。但值得慶幸的是,國家又恢複了高考,這對丁大韋來說真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為考上大學,他沒白天沒黑夜的複習,由於用腦過度,頭發用手一撓,就嘩嘩地往下掉,但終因學英語的底子差,那年他沒考上。
爹看著丁大韋著急地說:“你天生就不是什麽上大學的料,踏下心來好好上班吧,考那大學誤工費力的不說,還考不上!”
丁大韋對爹笑笑,說:“知道了。”爹以為他死了心,不考了。可第二年他又要去考了,爹沒好氣地說,“你天生就是這下井的命,沒聽人說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你爹鑽了一輩子煤窯,你還能比爹好到哪裏去!”
丁大韋跟爹說:“爹,你就容我再考一次,如果考不上,我也就認命了!”可誰知,這次他是下了死功夫的,他把所學過的初高中英語課本都找來,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死記硬背,他還在家裏的床頭、牆上、門邊等地方,到處都粘滿了英語單詞。
丁大韋爹看著粘的滿牆的英語單詞說:“孩啊,你瘋癲的不輕啊,是不是得了魔怔了?看你這到處粘的咒語,別大學沒考上,你他娘的給我瘋了啊!”
不管爹怎麽罵,丁大韋高低不理爹,他複習得更賣命了,甚至把英語單詞都帶到了井下,放在礦工帽裏,隻要一有機會,他就猛記猛背。他知道,隻有這樣他才能調到地麵上來。他想,要想自己不窩囊,要想自己能被別人看得起,就必須考上大學!
爹為這事兒每天都嘟嘟囔囔的,說:“放著掙錢你不掙,要死要活地去考學,考吧!考吧!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啊!”誰知這次他活貓碰著個死耗子,真考上了,考到了本省一所重點師範大學,成了一名英語係的大學生。
火車在行駛著,車上的人有的開始閑談,有的閉眼養神,還有的在吃東西。丁大韋看看坐在自己斜對麵的那個女孩,這時,她正在低頭看著一本不知什麽名的書,非常認真的樣子。
丁大韋感覺這女孩長得很秀氣,白淨的臉龐,微微透著紅潤,一雙像湖水一樣明亮清澈的眼睛,顯得是那樣的童真稚氣,她頭發烏黑,向後高高地翹著的馬尾刷子,更顯出她無比的青春和活力。
丁大韋看得有些出神,那姑娘穿著的那件大紅的軟料襯衫,以及她看書的神態多好啊?他又想起了在山裏修鐵路看到的芙蓉花,心裏就默默地說:“她多像是一朵剛剛綻放的芙蓉花啊?從裏到外都透著鮮豔奪目的光彩!”看著這樣的女孩,不由得使他又想起了夢雪。
夢雪在丁大韋眼裏,就是一朵美麗的芙蓉花。他忘不了,這是他暗地裏送給她的一個雅號。他又想起來那年修鐵路,住的是用席子搭起來的簡易工棚,時令正值十月,天已有些寒意,可在他們住的工棚前和幹活的山間裏,到處都開滿了好看的芙蓉花。
開始他不知道這花叫什麽名字,是一位當地的老農告訴他的,說這花樹叫木芙蓉,它開的花兒叫芙蓉花,白天花開的粉豔豔的,滿山滿坡都是,真是粉豔欲滴。一到晚上,這顏色就會變深,變成大紅色,紅又紅的熱烈,能直接紅到你的心裏。
當時丁大韋就摘了一朵,這花瓣舒展大方,花紋光潔細膩,不由放到鼻前聞了一聞,情不自禁地說:“這花兒真香啊!”欣賞著這花,他心裏忽然有一種想法,他覺得夢雪在他心裏,就如一朵剛剛綻放的芙蓉花。
那時,在丁大韋的心裏,夢雪就是他的心儀情人,獨自占領了他心靈的整個空間。可是直到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他看見李剛和夢雪擁抱的時候,他才覺得晚了,太晚了!他恨自己,恨自己太傻,不懂得愛,不懂得怎麽去愛,在這點兒上,他覺得自己跟李剛比起來,簡直是老天爺拄拐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管怎麽說,現實是殘酷的,他的夢在那一瞬間破碎了,而且破碎的慘不忍睹,稀裏嘩啦,不可收拾。現在他看見眼前的這個女孩兒,也許是觸景生情,夢雪的整個形象,在他的心裏翻騰,他無奈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火車在奔馳,那位看書的女中學生也許看累了,她把書合了起來,雙手抱在了胸前,微微閉上了眼睛。丁大韋用眼掃過去,終於看清了那本書的名字,原來她看的是一本著名詩人席慕蓉的詩集。
俗話說胸有詩書氣自華,不管她本人會不會寫詩,隻要愛讀詩,她的氣質就非同一般,丁大韋這樣想著。
這時他感覺這個女中學生真的好美,不僅美,而且她的舉止還非常的優雅,就連她微微閉上眼睛的樣子,都是那麽的可愛。
這個女中學生怎麽這麽好看,可以說比他心目中的夢雪還要美,他認為眼前的這個女孩,也是一朵美麗的芙蓉花,但給夢雪比起來,她這朵芙蓉花兒更顯得雍容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