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前夕
自知男女授受不親,我趕忙正了身子,急急退後了兩步,頷首道:“多謝鄒校書。”
鄒炎笙這也有些不自在起來,臉頰微紅,道:“微臣有罪。若不是微臣唐突了娘娘,娘娘又怎會遭此一劫?娘娘不必言謝,隻要鳳體周全便是好的。”微微一停,又問道,“眾人皆在那邊掛花燈祈福,好生熱鬧。怎的娘娘卻往這偏僻冷清的去處來了?”
我垂眉,道:“有人熱鬧,便定有人要受冷清。況且我也不是個喜愛熱鬧的。他們且樂他們的,我回椒房殿便是。”
“娘娘口出如此傷感之言,可是因著方才之事而有所不悅麽?”
我一驚,抬眉,見鄒炎笙也正滿眼擔憂的看著我,我忙道:“什麽方才之事?我豈會待皇上的言語心生不悅呢?”
鄒炎笙也發現了自己的失言,頷首道:“是臣失言,皇後娘娘恕罪。臣隻是……”
我環望了一周,別無他人,這才鬆了口氣。若是此言被別有用心之人聽了去,真不知又要生出些什麽事來。我的神色一鬆,道:“我有些好奇,鄒大人怎的也在此地?”
鄒炎笙大是知曉了我並未怪罪於他,微微一笑道:“微臣與娘娘一樣,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便過這兒來掛花燈了。”
我笑道:“看鄒大人兩手空空,可是已經掛上了?”
鄒炎笙道:“微臣本是執了燈過來的。奈何唐突了皇後娘娘,那燈也順手落在這禦湖之中。”
我回頭一看,那湖中果然隱隱約約漂浮著一個花燈。不由有些歉疚,我道:“據說萬壽節時向這花燈許願最是靈驗。鄒大人許的願,卻是因我而沒了。”
卻見鄒炎笙目光灼灼,道:“若是為了皇後娘娘,微臣便是棄了這區區心願,也是無妨。”
看著他的眼睛,我竟不知該說什麽。他該是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心思的。我的臉色變得嚴肅,轉了話茬道:“今日萬壽節,想來你的兄長鄒將軍也該在此處罷。”
鄒炎笙微微一怔,道:“微臣與兄長並未一同而行。”
我點點頭,回身道:“我乏了,這便回椒房殿去。你也先退下罷。”
良久,身後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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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散盡,我聽桑桃說皇上已經安排梵寧縣主入住琉璃宮。三更已經打過了,但想必琉璃宮依舊是熱火朝天罷。我微微垂眉,吩咐穀公公帶些東西送過去,才讓桑桃服侍我睡下。
因著萬壽節辦的熱鬧,第二日的請安,我見大家都懶懶的,便尋思著讓大家早早散了回去休息。剛欲開口,卻見這大堂之中少了一人,我道:“聽聞梵寧縣主已入住琉璃宮。不知怎的沒見著縣主過來?”
惠昭儀微微一笑,道:“回皇後娘娘。因著琉璃宮許久不曾住人,昨夜便隻算是派人打掃亦花費了不少時辰。梵寧縣主陪伴著聖駕,又與自己的娘親南賢郡主說了好一通體己話才分了別。待縣主入住的時候,都已經打過四更了。縣主不便過來,也是在所難免。”
我嚴肅道:“旁的倒也罷了。隻是這請安之事並非尋常小事,縣主亦可先過椒房殿來請過安,再回去小睡。”
惠昭儀道:“娘娘奉行宮規自是好的。隻是這梵寧縣主似乎隻是皇上留在宮中暫住的妹妹,並非是同你我一般的後宮妃嬪。想來縣主是不必遵循這後妃禮儀的。且宮規之外尚有人情,當年賀氏為後,娘娘不也一樣……”
話說到此處,惠昭儀倒也不必往下說了。我自知她是暗指那時候我有皇上的特許,亦未向廢後請過安。如此一來,我倒是不好開口了。
惠昭儀這才恍然道:“賤妾唐突了皇後娘娘,娘娘恕罪。”
我忍下這口氣,道:“昭儀所言也是在理的。昨夜大家都辛苦了,今日便先散了罷。”
眾妃嬪道了謝,便一個個離開了。待眾人離去,桑桃上前道:“聽惠昭儀娘娘那套說辭,就像是提前準備好要頂撞娘娘一般。娘娘卻也由著她放肆。”
我一聲嗤笑,道:“可依我看,這些話並非是她有意準備,倒是信口所言。平日裏她可不是最循規蹈矩的一個麽?今日為了逞強,竟與宮規背道而馳,可見這才是她的真心話語。”
正說著話,穀公公進來了,滿麵氣惱,道:“真是氣死人了。”
我定定的看著他,道:“穀公公這是怎麽了,怎的氣成這樣了?誰惹你生氣了?”
穀公公道:“娘娘有所不知。今日一大早,關於娘娘與梵寧縣主的謠言便在宮中傳開了。”
我微微一怔:“是何謠言?”
穀公公氣道:“宮裏人都說……都說娘娘容不下梵寧縣主,處處為難呢。”
桑桃一聽也來了氣,道:“信口雌黃!皇後娘娘又豈會如此心胸狹窄?定是有人……”
“罷了。昨夜之事確是我意氣用事,是我小肚雞腸了。眼下我懷著孩兒,必少不了有人眼紅,逮著點風吹草動便巴巴的望著鬧得滿城風雨。說到底,終究是我大意了。”我示意桑桃和穀公公莫要生氣,又道,“幸好方才我並未與惠昭儀爭執,否則倒是坐實了我容不得梵寧縣主。外頭那些風言風語,隨耳一聽便是,切莫與他們起什麽口角。”
“是。”穀公公與桑桃垂眉應下。
微微鬆了一口氣,我閉了眼,道:“桑桃。”桑桃會了意,過來替我揉著太陽穴。過去的種種算計又浮現在了我的眼前。麵對這些算計,一瞬的,我竟有了一絲疲累之感,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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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幾日,我與梵寧縣主並沒有交集,再加上我的皇後之威,皇上又常去琉璃宮與梵寧縣主彈琴說話,有關我與梵寧縣主的傳言漸漸平息了下來。我亦甚少出門,安心養胎,宮中風平浪靜的出奇。
近來宮中最大的事便是皇上下令修繕奉天殿。我身為皇後,自也是要過去操持的。這一日,我便帶著桑桃過了去。
前往奉天殿,琉璃宮便是必經的所在。隻見琉璃宮朱門玉瓦,打理的嶄新。正看得出神,隻見一位婢女從琉璃宮中出來,見了我,忙上前見禮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我頷首,道:“皇上待梵寧縣主很好。”
那婢女喜道:“是嗬,皇上待縣主可真是好。聽皇上的意思,是不久之後便冊縣主為寧美人呢。”說著,那婢女恍然,臉上的笑容一僵,頷首道,“奴婢放肆,求娘娘恕罪。”
想來這琉璃宮的奴婢們也以為我容不下梵寧縣主罷。我心頭微微一涼,但依舊擠出一絲笑,道:“此乃縣主的喜事,本是應該歡喜的,你又何罪之有?快快平身。”又道,“梵寧縣主既將冊為妃嬪,我想見一見她。縣主此刻可在宮中?”
那婢女道:“縣主一早便出門了,還未回來。”
我垂眉,道:“既如此,來日方長,那便下次再見。你且去忙你的罷。”
“是。恭送皇後娘娘。”那婢女見了禮,回了琉璃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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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琉璃宮,便是一處較為僻靜的長廊。桑桃見四周無人,悄聲對我道:“容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往後娘娘——要好生提防這梵寧縣主。”
我微微一怔,道:“此言何意?”
桑桃道:“奴婢聽聞這梵寧縣主入宮這些日子,與惠昭儀走的格外近呢。有一次奴婢親眼所見,梵寧縣主從紫宸宮裏頭出來,手中還拿著惠昭儀宮中的花尊。”
眼下宮中人人皆傳我容不下梵寧縣主。若是這梵寧縣主被惠昭儀籠絡了去,做了對付我的棋子,我豈非是百口莫辯。神色一凜,我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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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言,來到奉天殿。那日封後大典的景象又浮現在我麵前,那樣真切,卻又那樣虛無。不過兩三月光景,竟是如此滄海桑田。
正看得出神,隻聽一聲脆脆的聲音傳來,道:“皇後娘娘萬安。”
我循聲看去,麵前之人可不正是梵寧縣主麽。看著縣主喜笑著過來,我亦笑道:“自萬壽節之夜,我便再未與你相見。聽聞皇上即將冊你為寧美人,我還沒來得及向縣主恭賀道喜呢。”
“娘娘知道了?”梵寧縣主微微一怔,旋即臉上露出一絲嬌羞,頷首道:“梵寧多謝皇後娘娘。”
如此看來,“寧美人”之事便是坐實了。
我一笑,道:“雖說眼下已是春日,可難免還是有些涼爽。縣主怎的不在殿中,卻孤身一人來了這奉天殿?”
梵寧縣主笑道:“回皇後娘娘,梵寧的姨母是先帝的聶昭儀。姨母與我的娘親宮牆一別多年,如今又陰陽相隔,娘親待姨母很是牽掛。梵寧知曉姨母的牌位還在這奉天殿,眼下入宮,自是要日日來多看一看姨母。”
奉天殿的內堂供奉著各皇家牌位,這我是知曉的。微微一笑,我道:“原是如此,想來南賢郡主定會為你此舉而欣喜。隻是不知縣主平日裏都是何時過來祭拜聶昭儀?我聽聞聶昭儀深明大義,早已仰慕其人,想著什麽時候也過來看一看。眼下倒是可以與你一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