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昭儀胎落
那女子欠了欠身子,道:“賤妾順常黃氏滄齡,是前兩年送入宮的家人子,承蒙皇上一夜寵幸,冊為順常。因著賤妾身份低微,每每為娘娘請安時賤妾總身處角落之中。娘娘常與惠昭儀和慶美人說話,所以不曾注意到賤妾。”
本想詢問黃順常傷疤一事,但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我微微笑道:“黃順常也是前來賞花的罷?”
黃順常回道:“是了。賤妾看這禦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便尋思著采一些去做個香囊。經了這幾日功夫,也快采摘足夠了。”
我微笑點頭。說話間,隻見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移步過了來,道:“皇後娘娘,別來無恙嗬。”
我定睛一看,麵前之人不是惠昭儀還有何人。
黃順常忙福身道:“賤妾參見惠昭儀。”
惠昭儀對黃順常輕蔑的一瞥,道:“我曾聽聞戰國時有一女子名為鍾離春,奇醜無比,可惜我從未有幸一見。今日見到這位妹妹,我倒是得觀古意了。”
看黃順常委屈的垂首而立,我心頭的火氣便上來了,道:“離春雖非貌美的女子,但卻能夠領兵打仗,助齊宣王重振朝綱。比起妺喜妲己之流,想必皇上在意的更會是自薦枕席之人。可見惠昭儀的學識有所長進,但見識卻依舊如此淺薄。”
惠昭儀目光一凜,道:“賤妾確是見識淺薄,以致於這麽些日子過去,賤妾卻從未看清皇後娘娘狠毒的心腸。”
我自知惠昭儀所指正是那莫須有的胡尚食一事,不由一聲冷笑道:“胡尚食一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想來惠昭儀心中比我更清楚罷。敢做卻不敢當,隻一味將髒水潑在旁人身上,陰謀終究會有敗露的一日。”
惠昭儀卻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欠了欠身子道:“什麽陰謀不陰謀的話,皇後娘娘不喜我與我的孩兒倒也罷了,您自己也還懷著孩兒,卻不避諱著些麽?隻怕往後生下來是個工於陰謀的主,娘娘會懊悔的罷。”
此話一出,四下人的臉色皆不好了。我死力想平複心緒,卻終究是沒能忍住這口氣,目光也變得淩厲,道:“你……”
“如煙?”如此熟悉的聲音正喚著我的名字,我回首過去,見是皇上與鄒將軍散了筵席,正說著話向這邊走來。看皇上的神色有些憤憤,我一怔。皇上遠遠的便見著了我與惠昭儀,想來是聽不清我與她正在說什麽的;可我方才的神色是如此憤憤,而惠昭儀的神色卻是十分委屈,隻怕皇上會以為是我在訓誡惠昭儀呢。
這下倒是引火燒身了。
我忙見禮道:“賤妾參見皇上。”
惠昭儀亦回身,卻不想被腳下的什麽東西絆住了,一聲尖叫摔倒在地。看她痛苦的捂住了小腹,似乎還有鮮血從衣裙裏潺潺而出,想來是不好了。
我突的慌了神,手足無措起來。皇上也著實被唬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來擁住惠昭儀,急切道:“蕙兒,你感覺如何?”
看惠昭儀的眉眼緊緊皺在一起,口中隻喃喃著“皇上”,別的什麽也說不出來,似乎隨時可能昏迷過去。緊隨而來的鄒將軍臉色一變,似乎很是焦慮,忙見了禮道:“微臣本是外臣,對此應當避嫌才好;可惠昭儀娘娘似乎不好了,臣這便去太醫院請左太醫來。”
皇上點了頭,道:“好,你快去。”
鄒將軍急匆匆便向太醫院的方向去了。
不知為何,黃順常早已不見了蹤影。我看著皇上如此焦急的神色,心尖一痛,愣在一旁不知該做什麽好。良久,隻見皇上恨恨的抬頭看向我,那眼神竟如此淩厲,淩厲的叫人害怕。
我從未見過皇上這樣的目光——難以置信,憤憤,傷痛,失望,一股腦的雜糅在一起,給我一種萬箭穿心一般的痛感,久久難以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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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親自抱著惠昭儀回到紫宸宮的。
看著紫宸宮寢殿裏進進出出忙碌的人們的身影,滴漏每滴下一滴水,我的焦慮便更深一分。皇上坐在大殿之中,那樣緊張的望著寢殿的簾子,恨不能一個箭步便進去了。
我知道,這次該是我百口莫辯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隻見左太醫擦了擦汗出了來,顫巍巍行了禮,道:“皇……皇上……”
見皇上的臉色很是不好,但依舊壓製住心中的怒氣,道:“情形如何,你說來便是。”
左太醫撲通一聲便跪下了:“皇上,微臣盡力了。隻是惠昭儀的孩兒……確是保不住了。眼下微臣已經命人將昭儀安頓好了,皇上可以進去了。”
我一驚,險些一個踉蹌。看皇上長長歎了口氣,合了眼,沉聲道:“朕知道了,你們先退下罷。”
左太醫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我,道了聲“是”,便率領著一眾醫者醫女退下了。
空氣一下子冷了下來,冰涼透骨。我試探著喚了一聲“皇上”,卻見皇上看也不看我,隻徑直向寢殿而去。我亦跟著皇上來到了寢殿,心中是說不出的害怕。
見皇上進來,守在惠昭儀榻旁的紫珠跪下啜泣道:“皇上……”皇上示意她快些起身,又坐在惠昭儀榻沿上,輕輕將惠昭儀的手放入被子中。惠昭儀原本輕合的雙眼微微睜開了,見是皇上,她的眼中滿是希冀,顫聲問道:“皇上,賤妾的孩兒……”
大是不忍心,皇上別過頭去,道:“你別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恢複好自己的身子。”
“如此說來,賤妾的孩兒沒了?”說到此,惠昭儀的淚水一湧而出,緊緊擁住皇上道,“賤妾的孩兒才兩月有餘,尚未成形。為什麽,為什麽……”
皇上亦抱住她,輕輕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我茫然的站著,心中卻好似滴血。還不等我回神,隻聽皇上厲聲問我道:“朕給你一個辯駁的機會。惠昭儀素來守禮,方才在禦花園,皇後為何待惠昭儀動怒?”
“賤妾……”回想起來,自己會動怒莫不是因著惠昭儀以胡尚食一事挑釁。然胡尚食一事皇上對我的疑心還未全然放下,若我直直便以此為證加以辯駁,隻怕皇上更會偏向惠昭儀罷。一時間,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卻聽惠昭儀接下了話頭,搶白道:“皇上莫要怪罪皇後娘娘。原是先前的胡尚食一案賤妾曾指認幕後主使是皇後娘娘,後來才知皆是錯怪,賤妾追悔莫及。皇後娘娘對此尚未釋懷,待賤妾有所為難,也是應該的。賤妾不慎滑倒,也都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怨不得皇後娘娘。”
沒想到惠昭儀口出此言,聽著像是一心為我辯白,實則處處暗指是我刁難了她。隻聽皇上哼出一口氣,道:“朕聽明白了。若不是她耿耿於懷遷怒於你,你也不會失足跌倒,沒了孩兒。”轉而對我道,“從前朕最欣賞的便是你‘有容乃大’的胸懷,如今你做了皇後,倒怎的變得如此小肚雞腸了起來?胡尚食一案朕信了你的清白,卻不想還是發生了今日之事。兩件事情一聯係,眼下朕看著你,倒是覺得十分可疑。”
正當我以為自己跳入黃河也洗不去冤屈時,隻見從外頭匆匆進來一位女子,徑直跪倒在皇上麵前,道:“叩見皇上。”
皇上微微一驚,不耐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敢擅闖紫宸宮?”
那女子抬起頭,道:“賤妾順常黃氏,前來為皇後娘娘作證。”
是黃順常。我微微一喜,但旋即又想起她人微言輕,惠昭儀又巧舌如簧,隻怕皇上不一定會相信。看皇上盯著黃順常的臉看了半晌,道:“你是……黃滄齡?怎的你的臉……”
黃順常一字一字道:“賤妾的臉不打緊。若是皇後娘娘受了冤屈,賤妾才於心不安。”
惠昭儀的目光一閃,道:“不錯,今日我與皇後娘娘說話時,這黃順常確也在場。隻是後來出事之後便不見了她的蹤影。眼下她貿然闖殿,隻怕真有什麽話說。”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命黃順常平了身,道:“你既說皇後有所冤屈,那你便與朕說說真正的情形。”
黃順常欠了欠身子,道:“回皇上的話。當時皇後娘娘正與賤妾賞花,碰巧見到了路過的惠昭儀。皇後娘娘與惠昭儀寒暄之間,無意提及了前些日子轟動一時的胡尚食一案。惠昭儀覺得此事的幕後主使與那逍遙法外的蒙麵女子有關,而皇後娘娘則認為此事另有他人謀劃。二位娘娘莫衷一是,因而有所爭執,臉上難免是憤憤的模樣,並非是皇後娘娘懷恨在心,有意刁難昭儀。今日之事不過是個意外,還請皇上明鑒。”
雖說黃順常說的半實半虛,但想來這話是能夠圓過去的。
皇上的眉眼微微一鬆:“果真如你所言,隻是二人各抒己見,而非皇後對昭儀有意訓誡刁難?怎的你早早不出麵作證,眼下朕又怎能信你?”
黃順常道:“皇上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我與皇後娘娘今日初見,從前並無情意。二位娘娘位高權重,眼下又出了如此大事,我若是退避三舍,豈非更為明哲保身?事發之後,賤妾確是速速逃離了去,但心下卻是惴惴不安。隻因此乃賤妾親眼所見,賤妾不得不冒死諫言,不願看皇後娘娘白白蒙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