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危機四伏
丞相府坐落於朱雀大街的東南方向，緊鄰皇城，選址在建康城內風景最為秀麗的月華池池畔。
這裏算是在建康城內最為僻靜的一角，但因這月華池畔常有一些文人名士來此訪吟詩作賦，所以這一帶倒也不顯得默默無聞。
葉離隨著那名侍衛沿著月華池池畔一路過來，所入眼的皆是華燈點點。因入了夏，這月華池裏便開滿了連片的荷花。時有遊蛙淺唱，更有夏蟲低吟，加上這夜幕的疏星點點，伴著池畔的楊柳依依，整個的就是一幅美不勝收的寫意畫卷。
而用來接待季淵的晚宴，則就設在了月華池對麵的那座清瀾院裏。站在遠處，隔著院牆上鏤空的窗欞，便能看見裏邊晃動的人影，隨之，一陣悠揚的絲竹聲便在耳畔響起。想來，宴席已經開始了。
隨行的那名侍衛將葉離帶到清瀾院門口後，便就恭謹地退到一旁：“小的就送葉將軍到這兒了。”
“有勞。”葉離頷首回應了一聲，便就伸手推開院門。
院內此時已經坐滿了此次應邀前來的賓客。這些人大多都是朝廷的文官大臣，還有就是建康城內的世家子弟，而像她這樣的武官倒是寥寥無幾。
也難怪，這樣的場合向來隻適合談論風月，像她這樣的“大老粗”，來了也隻會破壞氣氛。更何況這樣的場合，也不適合軍人將士出席。
她大致地掃了一眼場上，有許多人她其實都不麵生。像吏部的閆尚書、戶部的孫侍郎還有工部的趙太仆等人，都是王丞相的門生。說白了，今天場上的眾位不僅是王導請來壓場子的，更多的估計還是來向她以及她身後的成帝示威的。
所以今天宴上的來客，基本上都是舊勢力中的重要人物。像新派的，好像這場上除她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人了。
見此，葉離心裏頓感一陣悲戚。這成帝好歹也派個人作陪啊，這場上一眾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她一個初生牛犢實在是應付不過來啊。
但很快地，葉離就冷靜下來了。現在這朝中的大體局勢不正像現在的這般情況嗎？舊勢力太盛，新勢力在他們的反襯之下，隻顯得太過弱小。而她既然選擇了投效成帝，那麽這樣的情況她遲早都得適應。
想到這兒，她就深呼吸了口氣，隨即便以一副處變不驚的淡然模樣，舉止從容地踏進了清瀾院。
她現在的身份還是個囚犯，雖然暫時得以出牢，但還是個囚犯。所以她在進來時也沒人通報，隻得由她自己上前向王導自報家門。
在她一進門時，就有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集中在她的身上。她並不是受什麽萬眾矚目的焦點，隻是因為，那些人是刻意向她施壓的。
而王導作為東道主，則坐在主座上，和坐在他身側的季淵把酒寒暄著。所以從門口到前邊的主座跟前，還有一段路。那就意味著，她還要受著這些人的注目禮。
其實被人看著也不會少一塊肉，隻不過一時間，這密密麻麻的、不懷善意視線一下子集中到身上，難免會教人覺得頭皮發麻，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
說實話，以這樣的方式走著，每走一步都讓她覺得很是屈辱。
她本想盡快走過去，以結束這煎熬的。可偏生這世家大族裏的規矩定得死，步伐太快反倒會愈顯得沒家教，而且還可能被座上人視為不敬。其實這些身外事她是不怎麽在意的，但事到如今，就算她再不願意，也隻得忍著。
本來也沒多長的距離，但她卻覺得這段路像是沒了盡頭似地，漫長得離譜。
而季淵在見到葉離進了院子的那一刻起，全部的心思瞬間就轉到了她的身上。不過他卻覺得，場上的氣氛自葉離進來的那一刻起，就變得有些奇怪了。
他褐眸微轉，有意無意地掃了眼底下眾人，然後意外地發現，那些人一個個地就像是雙眼放光的野獸似的，看向葉離的目光也滿是不懷好意。
這會兒他算是明白了這場上忽而變得奇怪的氣氛是什麽了。這是一種毫無疑問的劍拔弩張的硝煙味兒。他又轉眸看了眼王導，見王導也是一副別有深意地看著葉離。見此，他不禁聯想起了如今晉朝的整體局勢……
看來，今晚這場宴席，怕是沒有那麽簡單了。
思及此處，他便從座上站起了身，然後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中，直直地奔向了下邊的葉離。
看著麵前一簇火紅色的身影由遠及近，葉離在錯愕的同時，不禁頓了下腳步。
季淵這廝……是想鬧哪樣啊？
可還沒等她細想，季淵便就來到了她的麵前，頂著那一張妖孽臉，語笑嫣然地看著葉離，興奮道：“葉離，你來啦~”
葉離繼續錯愕，目光偏轉，便看見場上人竟像見了鬼似的，一臉驚詫地看著她和季淵。
“季淵，你……”
葉離本想問“你想做什麽”的，可還沒等她問出口，就見季淵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隨之以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半推似地帶著她入了席。
經季淵這一出，她便就順利地走了過來。雖然季淵並不受這禮法束縛，但不代表她也可以隨性而為。
“末將葉離，見過王老丞相。”
等來到了主座前，葉離便掙脫了季淵的手，然後來到王導麵前，向他鞠了個禮。
雖說王導剛才也是抱著為難葉離的心態在這座上旁觀的，但是經季淵剛才的一番舉動，眼下他就算不喜葉離的到來，也隻得假以辭色地讓她入座了。
他自是沒把葉離放在眼裏，但現在葉離身邊多了個季淵，有些事就得經三思而後行了。
“葉將軍無需拘禮，入座就是。”
“謝丞相。”葉離拱手應了一聲，隨即便想找個位子入座的，可放眼望去，偌大的場地上卻沒有一個位置是專門空出來給她的。
就在這時，身後的季淵伸手在暗下拉了拉她的衣袍，見她回頭後又指了指他身邊的位置：“與我同席吧？”
其實季淵剛才也注意到了場上的位置都已經滿了，照正常情況，像王導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那這樣一來，他就是有意為難的。
不過這樣也好，他就可以順勢和葉離同席了。
其實這場上的座位，都是一人一席的。而季淵能想到的是，葉離自然也能夠想到。所以見季淵有意幫她化解這尷尬，她也就沒有拒絕。
隻不過這席位坐兩個人就顯得擠了，雖說葉離身板小，占地不大，可一坐下還是難以避免地碰到季淵。
何況季淵這廝還故意挨近她！
“你能不能往旁邊靠一點？”葉離放低聲音，睨眼看著故意靠近的季淵。
自葉離入席後，原先中斷的歌舞又再次演奏了起來。隨之，眾人的注意又轉回到了那些身姿曼妙的舞姬身上。而季淵則是假裝著在認真地看歌舞，在對著葉離的低聲警告時，語氣無辜道：“地方小，沒法往邊上靠了。”
聞言，葉離視線微轉，卻看到了他那邊明明還空著一個拳頭的位置。見此，她複又看了眼季淵，卻見他正專心致誌地看著前邊的表演，又想他現在也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她索性也就不管他了。
季淵雖看著像是在專心的看著前邊的歌舞，但實際上他的注意全在集中在了眼角餘光的位置上。
看著身邊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倒是心情頗好地微揚起了唇角。
此次宴會是為季淵準備的，王導事先派人打探過季淵的喜好，所以此場宴會的表演項目除了前邊的開場舞外，主要還是以樂伶奏曲為主。
隻不過場上在座的大都喜歡那些美豔妖嬈的舞姬，但無奈重賓不好女色，所以也隻能陪著季淵看著這寡淡至極絲竹演奏。等到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場上眾人大多以興致索然。
而季淵本人對這些附庸風雅的樂曲本來也沒多大興趣，隻是相比晉朝宴會上常見的舞姬獻舞，他倒是更能接受這種清湯寡水的樂曲演奏。
更何況他的心思本就不在前邊，至於那台上演奏的是啥玩意兒，他也沒多大在意。所以幾曲奏罷，他索性也就把目光收回，然後單手支著下巴，轉而以一副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樣，神色不明地看著他身旁正襟危坐的葉離。
而葉離此刻，卻是一臉肅然地看著前邊台上的那個琴師。因為隔著有些遠，加上此刻的光線有些暗，所以她也沒法清楚地看見那琴師的長相。隻不過，他長的怎麽這麽眼熟呢？就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
隨之，她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主座上的王導，卻見他單手揉撚著他下巴上的長須，雙眸幽深的直視著前方，臉上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笑意。
雖然說現在場上的氣氛是在正常不過了，可葉離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隨著她的沉思，她那一對秀眉也不由地蹙在了一起。
“媳婦兒，你在想什麽呢？”季淵在旁邊看著她也有好一會兒了，見她一副眉頭深鎖的樣子，像是在苦思著什麽似地，便小聲地問了句。
“沒什麽……小心！”還沒等葉離完整回答完，就見台上那名琴師臉色一變，隨著他撥動琴弦的動作，便有三兩銀針朝這個方向射了過來。
因他的動作太突然，在葉離反應過來後，當下的舉動就是扯著季淵麵前的衣領，使他俯下身子來。而那迎麵射來的銀針堪堪地擦著季淵的身子而過，隨後便沒進了他們身後的那條木柱上。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有刺客！”
隨著那陣聲音的落下，場麵一度變得十分混亂。
而季淵經葉離那麽一扯，很快地也就反應過來了。見著前邊的混亂還沒殃及到這裏，他下意識地舉動就是拉起葉離的手往著後邊人比較少的地方跑去。
那群刺客的目標也不知道是誰，雖然說剛才是有銀針往他們這兒射來，但是席間也有其他人中招，所以並不能確定那些人的目標是否就是他倆之中的任何一個。
而場上那些人跟他也沒啥關係，硬是擠入他們，到時候反而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當下之舉便就是離了那些人。如果那些刺客的目標不在他們身上，他們到也可借此機會脫身了。但萬一那些人的目標是他們，他們也可把那些人引開，這樣也就可以避免殃及裏麵的那些人了。
在看見場上突然發生的變故後，葉離當下的反應也跟季淵同出一轍。所以在他拉起她往外跑的時候，她也難得的沒掙開他的手。
隻是邊跑著，有些畫麵就邊往她腦子裏鑽。而她這會兒終於記起來，那琴師長得像誰了。
方才那琴師可不就像極了她在棘城時拉攏過來的一眾死士中的一員嗎！若是沒記錯的話，剛才那名琴師就是吟風！
思及此處，她忽而停住了步子。
而季淵也因她的忽然停下而頓住了前進的步子，見她一臉惑色，便不由地問道：“怎麽了？”
“那些刺客我認識。”葉離沉聲道。
她暗自思忖了一會兒，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抹靈光，讓她不由地大驚失色道：“糟了！”
季淵看她這一驚一乍的樣子，頓時間一頭霧水。可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見前方奔來一群黑衣人，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跑來。見此，季淵當下的舉動就是閃身到了葉離的身前，將她護在了身後。
而那群黑衣人的首領在看見前麵的葉離和季淵時，當即揚手示意後麵的人止住步子。而他則扯下麵上罩著的黑色方巾，來到二人跟前，隨之恭謹地拱手向二人，準確地來說應該是向季淵身後的葉離說道：“葉將軍，我等來遲一步，還好將軍你沒出事。”
聞言，葉離便推了一把前麵的季淵，而季淵則識相地移開了身子。
看見麵前人時，葉離眼裏閃過一抹訝色：“孫將軍，你怎麽會來到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