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仇人相見
等一切齊備,所有人各就各位的時候,以鄴城李家公子作為裁判,背過身去,開始倒數了起來。
全場的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那小小的酒杯竟意外成了眾人眼中的燙手山芋。
等倒數結束,酒杯最終落到了葉離手裏。
因為這遊戲是隨機的,所以葉離一開始也沒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隻聽那李公子道,“葉將軍既是出身行伍,想必行軍過程必有許多感觸。那就請將軍以軍旅為題材賦詩一首。”
話音落地,便見人拿了紙筆過來。
時限是半柱香。隻見著香的長度一點點的縮短,等到隻剩一半的時候,葉離還是一副什麽都想不出來的樣子,倒是釣緊了所有人的胃口。
其間,更是有許多人在下邊等著看她的笑話了。
等到葉離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她這才落筆道:
千裏長江水,煙淡水雲間。
越歌沉玉樹,古寺疏鍾發。
六代興亡夢,冉冉驚時月。
兵戈盡銷燼,幾見月圓缺。
波淼潮生落,江樹森如發。
誰念遷客來?老大傷名節。
縱使歲徒遠,此誌應難奪。
高樓憑誰望?獨立滿江雪。*
詩成,筆落。墨跡既幹,香正好燃盡。
所有那些等著看她笑話的人,見此,個個瞪大了雙眼,仿佛眼前發生的事就是他們夢裏之景,要麽就是他們眼花了,否則怎麽可能!不是說這葉家三少爺是個隻懂耍刀弄棒的武夫嗎?
季淵率先上前,一覽她全詩之後,不由感歎他的才華。但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字實在是不怎樣。
以前從沒見過他寫的字,竟不想,他的字體竟意外地像極了記憶中那個人的字。
思及此處,季淵的褐眸中閃過些許錯愕。不過他很快又說服自己,這或許隻是巧合而已。畢竟葉離和那人完全是兩個類型的人,且,葉離他還是個男兒身,又怎麽可能……
季淵隻是稍微有那麽一會兒的失神,隨後他便將她的詩作傳給了下一個人。
不出所料,眾人皆是一副驚歎的模樣,這倒是讓那王少爺感到臉上一陣地抽疼啊。
有了葉離這般的開頭後,那王少爺就沒敢再繼續暗中使壞了。於是之後的,該輪到誰就輪到誰,全程隨機,絕沒暗箱操縱。
這些年輕人好華而不實的辭藻以及各種奇奇怪怪的表達技巧,全場下來,約莫有十多首詩,其中她較為滿意的隻有三首。
一首是孫家公子的。孫家老太爺是個典型的道學家,想必這孫公子是受了他祖父的影響,故而才有這種不爭不搶的恬淡性格吧。隻見他的詩寫到:
楓林紅透晚煙青,霜髯客思滿鷗汀。
無家種竹十餘載,賦詩猶借竹為名。
春風未了秋風到,朱顏凋去萬緣輕。
隻把平生閑吟詠,橫江譜作棹歌聲。*
第二首是郭家小姐的,寫到雖是閨情,但卻好過一些無病呻.吟的作品。隻道: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隨風起。
背飛雙燕貼雲寒,獨向東樓倚欄看。
浮生隻合樽前老,一夜雪滿長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南國一枝梅。*
最後一首麽,本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是季淵那個妖孽的。其實她本想,估計這些人也沒膽把酒杯傳給他,結果後來的遊戲變得隨機了,然後那酒杯就落到了他手裏。
其實她也是蠻好奇他會寫出什麽樣的詩來,不過等近前一看,她倒是真地對他服氣了。她倒是沒曾想,原來離別詩還能這麽寫:
江漢西來高樓下,錦江春色猶自帶。
君是南山遺愛守,我為劍外思歸客。
岷峨雲浪對此間,無情風物殷勤說。
勸君休讀江表傳,哪堪惜重狂處士。
獨笑書生爭底事,黃祖曹公俱飄悠。
使君還賦謫仙詩,且須歌舞寬離憂。*……
這本是一場王少爺精心策劃來讓葉離出醜的局,卻不曾想,最後卻以大歡喜的方式收場。這樣的結果,葉離也算是滿意,因為要是沒有那個必要的話,她也不想樹敵太多。
遊戲結束後,午宴上該上的菜差不多都已上齊備了。而眾人在方才的遊戲中,也花費了不少的腦力,所以此番,場上竟是一片和諧,都各自地吃著自己的東西,一時間也沒人想著出來找茬。
可是,這和諧的氣氛保持不過片刻,隨即就被一不速之客攪得讓葉離食欲全無。
“方才聽聞此處正在鬥詩,不想這麽快就結束了,真是不趕巧,不趕巧得緊呐。”
來人身形高挑,著一件銀白色流雲紋長袍,腰間束著一條白玉腰帶,一頭黑發由一白玉冠束起。不說話時倒是看著斯斯文文的,一說起話來,臉上總是會掛著幾分與他的長相極不相配的輕佻表情來。
若細看地話,就會發現,那人的相貌竟與葉離有著幾分相似。
葉離在腦子裏還沒過濾出關於他的信息,便聽原先那個王少爺先上前一步,向他打了聲招呼,“顧兄,當真是好久不見啊。”
姓顧的麽?葉離忍不住地又往那人的方向看了看,然後收回目光,暗自地又仔細的想了想。早在他來的時候,她就覺得那人看著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如今想來,她終於知道那熟悉感緣何而來的。那人,可不就像極了她的親生父親顧遠道嗎?
“久違了,王兄。”那人熟絡地和周圍的那些富家子弟們打著招呼,倒是沒注意到這頭方才打量他許久的葉離。
“子瑜兄如今可是越發的俊朗不凡了,此次來葉家,可是提前來看葉家四小姐的?”不知道誰起了哄,不一會兒,那頭就全調笑開了。
葉離這才知道了來人是誰了。原來是她許久不曾見過的“大哥”啊。
想到這裏,葉離心裏就冷笑不止。
顧子瑜,顧家嫡長子,為顧家大夫人所出。說起來,他不僅是她仇人的兒子,更是與她有著不小的仇恨呢。
當年,他娘明裏暗裏對她和她的娘親做了不少缺德事,如今想來,那一樁樁一件件都清晰地在腦海裏浮現,就好像,一切都發生在不久前一樣。
而他,也跟他娘一個德性,明麵上像人,背地裏卻盡幹些齷齪事。當年他欲玷汙小玉,結果沒能成功。後來不知怎地,就跟他那黑心肝的娘親一樣,便拿她出氣。
記得那一次,他牽著他養的那隻大黑狗來到後院,縱狗行凶。而她險些就命喪在那狗嘴之下。後來是小玉急得沒法兒了,才把平日裏用來割園裏雜草的鐮子拿了出來,在那狗快要咬斷她的脖子之前,搶先一步割斷了那狗的脖頸。
她是被救下來了,可事發不久,大夫人的人就過來了。她想那些人估計是來看她被狗咬死了沒有,卻沒曾想竟看見了他們那大少爺的愛犬橫屍於此。那些人當然不敢拿她給狗賠罪,可小玉就不同了。
她哭著喊著,拖著那帶走小玉的大漢的後腿,苦求著他讓他別帶走小玉。可是那些人又怎會理會她這個在這家裏的地位連一隻狗都不如的“七少爺”?後來,那人被她鬧得煩了,結果往她心口處一踹,就把她踹得老遠。
那一腳險些要了她的命,好在閻王爺不收她。她在床連躺了十幾天終於醒了過來,而那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小玉。娘親怕她傷心,就騙她說小玉受傷了,被她鄉下的親人帶回去療傷了。她當時想了想也沒覺得有問題。因為以大夫人那樣的人,絕對會狠狠懲治小玉的,所以她受傷了也是正常,要療傷也是正常的。而她的娘親向來不會騙她,看她這麽說,她也就沒怎麽懷疑。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小玉喪命的消息,她很快的就從那幾個愛說閑事的丫鬟們那裏聽說了。
那日她昏倒之後,小玉被大夫人的人帶了下去。聽她們說,大夫人那是要讓小玉為他兒子的愛犬償命。如果隻是單純地用刑罰打死小玉,她對他們母子的恨意或許會減小一分,可是顧子瑜萬不該讓人去輪番地侮辱小玉,不該讓她在受盡侮辱後還要忍受那淩遲之刑。
或許是那幾個丫鬟覺得對於小玉的刑罰很刺激,所以才會津津有味地說著那件事,連細枝末節都不放過。而她也因此得以知道那件事的全部。
在小玉死了以後,在那顧府的後院裏,就再也沒人可以保護她和娘親了。因為娘親常年臥床,大夫人除在她們母女的衣食上動點手腳外就沒怎麽對付她娘親,倒是她,挨打的次數都比吃飯的次數還要多。
以前有小玉在她或許還可以在事後找個地方哭,但自打知道小玉永遠地離開她了以後,她就學會了挨打時裝啞巴,不哭不喊。挨打完後她也學會了自舔傷口,就算流血,也絕不讓自己流下一滴眼淚。
她與那對母子……不對,自娘親也離開了她以後,連著整個顧家都是她的仇人。隻是她一直都明白,就這麽讓他們痛快地死了並不能解除她心裏的恨。與他們之間的仇,她可以慢慢地報。
之後在與大娘他們生活的那兩年裏,她學會了一點點地去寬恕那些曾經欺負過她的人。或許是因為當時的不急於逞一時之功的想法,亦或是因為當時年紀小,容易被說服。所以之後她倒真也就把這件事情埋進了心裏。直到現在,那曾經被自己深埋進內心生處的不堪過往,若是不刻意去想,都快要被她給淡忘了。
現在既然想起了,她就絕不會再輕易忘掉了。既然碰上了,曾經的一切,怎能不叫她向那些人好好地討個夠本呢?
不過眼下儼然不是向他們報複的最好時機。反正顧家一時也不會落敗,她與他們之間的恩怨,隨時都可以報。現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所以,如果顧子瑜的出現對她此行的計劃會有所幫助的話,她不介意暫時地將恩怨放下,去好好地重新“結識”顧子瑜背後所代表的,與葉家齊名的洛陽顧家。
季淵自剛才起,就安分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吃著自己的菜。隻是偶爾會裝作不經意地看看對麵的葉離。讓他意外的是,在“不經意”間,卻看見了他眼裏濃的快要滴下來的恨意。而他這變化,似乎是在那顧家大少進來後不久才有的。
看來,這家夥跟那顧子瑜之間定是有著淵源,而這淵源,怕就是仇恨了吧。
葉離自剛才在想事情的時候起,就不由自主地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雖然她酒量好,但是這酒的烈度大,更何況喝酒的時候,負麵情緒帶來的影響往往比酒的作用還大。因而這一壺酒下肚,她隱約就覺得有了幾分醉意。
見宴席也到了尾聲了,而那些人此刻的關注點也不在她這兒,於是她就從後邊先行離開了。
季淵從剛才起就覺得他情緒不對,而他又喝了那一整壺的九醞春酒。見他離開時腳下的步伐就有些不穩,想必現在是醉意上腦了吧。
怕他醉酒等會兒遭有心人的算計,季淵也沒敢放心讓他一個人出去。於是在葉離離席後,他也緊隨其後離開了這裏。
注:那些帶星號的詩都是子歸從宋詞裏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