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鄴城之行
此後的一個月裏,葉離都躺在軍營裏養傷。而孟暘也因此在軍營裏陪了她一個月。而他們倆的日常嘛,除了那麽片刻能正常地說幾句話外,其餘時間基本都花在了拌嘴這件事上。
所以葉離有時候都覺得,她這三寸不爛之舌是不是就是這麽練出來的。
這一個月的時間,在孟暘的精心料理下,她身上的傷也總算都盡數痊愈了。連著她臉上的那道淺淡的疤也因孟暘的妙手而一並褪去了。
這一個月過去了,也就意味著離她啟程去鄴城的時間就不遠了。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一個月前向成帝提出的那番請求,雖說是她迫不得已才使出的保命符。但一旦得手,她的地位也自然能夠回升。
這是目前能夠最為迅速恢複她此前在晉朝中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實力的有效手段。但石趙皇宮一行,卻並非她所說的那般輕巧。
石虎為人剛愎自用,性情極為狠虐多疑。他的身後,縱是太子石宣也很難保證他百年之後的王位一定就會落到他手裏。
而石虎本人在奪位的時候就已留下斑斑劣跡,他的那些兒子們,更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想必趁此機會,他的那些兒子們定會為了他的寶座而開始一係列的明爭暗鬥。雖然現今對於石虎的病情還沒有個定論,但是此次石趙皇宮之行怕會是困難重重。
此行能順利完成任務最好,若是失敗了話,恐怕他日在這晉朝中就沒她的立足之處了。所以這次,她隻能容許自己成功。
至於孟暘麽.……葉離想著也覺得頭疼。以他那性子,這次要是想甩下他直接走人的話,貌似有點困難。但是這次行動帶著他又著實不方便。趁著還有幾天的時間,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麽把他忽悠過去。
就在這時,孟暘端著一碗藥,掀開帳簾進來了。
葉離聽著動靜轉頭往門口看去,尤其是在看見他手裏的那碗黑漆漆的藥湯時,小臉不由得皺成了一團,“我這傷也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把這藥停了啊?”這一個月來三餐都要跟這藥打招呼,她能夠堅持一直喝到現在已經是她最大的極限了。她現在對這藥實在是已經反胃了,再喝下去她會吐的。
“不行,這藥可是爺花了心神給你配的,別浪費了。況且你身上因為之前還留有缺陷,要是不好好調養的話.……反正爺可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個爺們就喝了,別唧唧歪歪了!”孟暘把藥往她麵前一送,麵上還是一副一如既往的嫌棄表情。
聞言,葉離倒是乖乖地閉了嘴不再發牢騷了。像她這樣的一副身體,確實沒有任性的資格。
端過藥碗,葉離皺著眉仰頭就將藥一口氣灌下了。那滋味兒.……怎麽今天的藥感覺起來苦了好多?
“姓孟的!你小子是不是又往我藥裏加黃連了?!”這家夥,絕對又是在報複她!
孟暘被她這麽一吼,眼神飄飄悠悠地,然而還是一本正經道,“見你這幾天火氣有點大,給你降降火。”
葉離怒瞪著他。他最好祈禱她有一天不會讓蘇木放蛇咬死他!
不過生氣歸生氣,還有正事兒在前頭,她不能給忘記了。於是在怒視他片刻後,葉離便不動聲色地將怒氣盡數收斂了起來,然後看了他一眼,悠悠地問道,“你這次出來多久了?”
孟暘假裝一副聽不懂的樣子,問,“什麽出來多久了?”
“我記得自上次你出穀到現在,已經有半年了吧?”葉離勾唇,眸裏跳躍著幾分算計的亮光。
孟暘有些心虛道,“那又怎麽樣?”
“據我所知,老穀主隻了給你四個月的時限吧?如今已經超時兩個月了,你也該回去了吧.……”
“葉小離 ,你這是典型的過河拆橋你知不知道?怎麽?用完了就急於把我給一腳踢開了?”孟暘聽她這語氣就生氣。她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超時留在這兒的這幾個月,她早就要去見閻王了好嗎?如今病一好就要趕他了?這家夥敢不敢再沒良心一點?
“其實你呆在這裏愛呆多久我是沒什麽所謂的。隻不過,我說過,我的事不想讓人插手。如果你不想我把你的行蹤暴露給穀主的話,就答應我一個條件。”葉離隨即正色道。
孟暘聽她這麽說,自然是想到了一個月前她向晉帝求請的那件事,“爺也說過,今後你的行動除非帶上爺,否則就哪裏也別想去!”
“孟暘,我是認真的。這也是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我帶你出穀,給你自由,而你負責治我的病。除此之外,你我倆不幹涉。而且我向來不喜歡別人幹涉我的事,不論是誰,就算你也不能。”她容許與人共富貴,但不許別人陪她曆生死。她一向不喜歡欠別人的,尤其還是這比千金還重的人情。
“葉離,”當孟暘鄭重其事地喊她全名的時候,就代表他真的生氣了,“你到底是真的沒心呢,還是你本來就是這樣一個薄情之人?到了現在,你我之間難道在你眼裏僅僅隻有各取所需的利益關係?是,你我是說好了不會幹涉對方,但我問你,如果我有一天身臨困境,你會不會出手幫我?就算我也與你說了這般的話?”
葉離心裏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是她清楚自己不能這麽答。
“不會。你也知道我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況且你有事,你身後還有一堆人等著給你處理麻煩,你覺得我有插手的必要嗎?況且,咱們有言在先,互不幹涉。”葉離冷聲作答,麵無表情道。
“嗬,算我孟暘白瞎看錯人了!從今日起,你我就此一刀兩斷,以後就算你死了爺也不會再多看你一眼!”葉離這個死女人,真真是氣死他了!絕交,這次一定和她真的絕交!不讓她吃點苦頭,這家夥是永遠不會長記性的!
語畢,孟暘果真就甩袖離開了帳營,這一走,便真的是直接離開了軍營,再無回頭之勢。
看著孟暘離去的背影,葉離這才稍稍地鬆了口氣。這次她把孟暘氣的不輕,估計接下來這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是絕不會再搭理她了。如此一來,就足夠她去把手裏的事做完。在這之前,得讓孟暘先記恨她一段時日了。
孟暘走後不久,桓溫便走了進來。
“將軍,卑職方才見孟大夫氣衝衝地離開了軍營,他沒事兒吧?”雖然知道這兩人天天吵架,但是也不見得孟暘他有像這一次這麽生氣過。
葉離默歎了口氣,道,“先別管他了。對了,上次我讓你準備的東西你準備好了嗎?”
前不久她讓桓溫幫她去求王羲之的墨寶,以作為這次前去葉家祝壽的壽禮。她知道葉老太爺如今年歲已大,已經不再看重那些金銀珠寶了。而他老人家從年輕時就喜歡收藏一些字畫,尤其喜歡王羲之的作品。隻不過王羲之誌向高潔,一向不喜像他這樣的士紳富豪打交道,所以他老人家至今也未能如願求得一幅他的真跡。
所以,她便想借著這樣一份特殊的禮物來一博他老人家的歡心。於公她想借此讓他高興高興,也算她的報答。於私則是借此向葉家表達晉朝的友好之意,這便於葉家勢力拉向晉朝這一邊,而她也好憑此完成成帝交代給她的任務。
“東西早已備好。”桓溫道。
雖說隻是一幅字畫,可要勸服王老動筆可絕非易事。若不是恰巧知道他近來喜歡上了蘭草,他想著可以投其所好的話,恐怕還真的沒轍。而他便因此下令讓人從各地收集來了不少珍貴品種,讓中間人經手,以此作為交換,於是才要到了這一幅字畫。
“那就好,即日起便讓手下的人幫我把東西準備好,明天,我便啟程。”此去鄴城正常的話有十天左右的路程,而葉老太爺的壽辰就在七日後。所以這一路上,她是沒什麽時間可以耽擱了。
……
第二天一早,葉離便出了城門。因為時間緊迫,事又特殊,她就沒讓人陪同她,便獨自上路了。
而孟暘昨天離開後,則在城頭上呆了一宿。第二天頂著一副熊貓眼,站在城牆上,往下一看,無意間就看到了正離城而去的葉離。於是他便站在原地,目送著那道瘦弱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為止。
隨後,他便翻身下了城頭,隱入人群,往著城郊外趕去。
雖說葉小離那家夥沒良心,而昨天他也是把話說絕了,但就這麽讓她獨自一人去闖鄴城的話著實危險太大,他不放心。所以他得讓手底下的人暗中跟過去才好。
至於他麽,老頭子那邊已經讓人帶話過來了,要是他還繼續呆著,估計到時候那老家夥會把手伸到她那裏去。所以他還是先回一趟穀裏,把那老頭安撫了再說。
隻希望她此行不要出什麽變故才好,不然的話,他會自責到死的。
而葉離自出了建康,便一路北上,馬不停蹄地往著鄴城趕去。本來十天的路程,硬是給她縮成了五天。等她到了鄴城之後,途中已換下了三匹良駒。
來到城門口,看著城內繁華的景象,葉離倒是不由得對石虎的治國能力頗有些感慨。
鄴城西靠太行山,南鄰黃河,是中原地區通往冀州以及渤海塞外的要塞。自三國以來,鄴城在曹操手中變得雄偉壯麗,特別是沿著西城牆修築的三座高台,可以遠眺西山峰巒,近觀漳河流水。曹魏建立後,鄴城則一直由重兵鎮守,曆來被視為溝通南北的重鎮。①
自打石虎定都鄴城之後,為鞏固其統治,便吸收了許許多多的邊塞異族做盟友。為了營造鄴城的帝都形象,石虎不惜花費大量心血,下令將古都洛陽的巨大銅像搬運到此地。巨大的銅鳥獸、人物和神像被其盡數掠回鄴城。②{注:①②兩段引述材料皆出自百科。}
可以說,如今的鄴城差不多積聚了半個北方的資源,論其富有程度,怕是連建康也難與之相比。
所以才說這朱門酒肉臭。鄴城的這番景象,除石虎頒布的一係列治國政策外起到的作用外,其餘的怕都是用生靈的血肉一點一點堆砌成的。
在城門口稍作停歇,隨即她便策馬進了城。
與別處不同,鄴城的大街上隨處都可見高鼻、深眼、鬈發、白膚的異族人。他們也與城內的漢人無異,有著沿街做著小本生意,有的則攜妻帶兒的出來遊玩。這是在別處漢族政權轄區見不到的。
葉離牽著馬韁沿街走著,時不時會停下來看一看街道上胡人賣的小玩意兒。這些雖不像漢族工藝那般做的精巧,但卻別有一番異族風味在裏頭。
以前雖去過很多地方,不過所到之處,胡人的身影一般隻能在奴隸市場裏見到。在自由空間裏見到的要麽是漢家士族的家奴,要麽就是沿街乞討的流民。能像眼前這般與漢人做到平起平坐的,恐怕也隻有鄴城了吧。
不過她倒覺得這樣挺好的,不論胡族漢族,都同為人身,既然如此,確實不該有劃分三六九等的標準存在。雖然現今這個世道,人們往往在看人的過程中,總是會下意識的將人劃分出等級來。
其實在葉離眼裏,人.本就無貴賤之分。人們的社會地位或許有高有低,那也不過是各司其職,各安所命罷了。沒有人會長期居於原地不動,就算是這個嚴密的階層,也遲早會有變動更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