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噩耗初臨
之後的幾天，都是由少年和他的娘親交替著照顧那孩子。
等到第三天的早晨，少年拿著藥進房間的時候，迎麵便跑來了一個腳步搖晃、身形不穩的不明物體。好在他反應快，沒把手上的藥撒出來。等他低頭看去，才見到那不明物體竟是那個在床上躺了好幾天的孩子。
“喂，你怎麽不好好躺著，下到地上亂跑什麽？”看著眼前這個隻到他手臂的小鬼，少年微皺著好看的眉頭道。
“我要去找我娘！”那孩子急得都快哭了，也沒留心周圍是哪裏，也忘問眼前這個憑空出現的少年是誰了。
忽而她像想起了什麽事的，伸手往身上搜尋了一番，結果什麽也沒找到。當下，孩子急得眼淚簌簌直掉，“糟了，我的藥呢？”
“什麽藥啊？”少年見她急成這樣，不由問道。
“我來找給娘親治病的藥！糟了，藥不見了，怎麽辦……”說著，那孩子絕望似的，就這麽癱坐在了地上。
少年將藥放到一旁，見她這樣，也不由地跟著她一起著急了：“你說什麽藥，我讓我娘給你抓去好不好？”
那孩子淚眼婆娑地瞅著他：“你是說真的？”
不知怎地，少年鬼使神差地就伸過手去，將她臉上的淚珠擦去，隨後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道：“我說真的。走吧，跟我來。”
那孩子這才從心底燃起了希望。雖然不知道她怎麽會在這裏，但是她有種直覺，就是跟著眼前這個大哥哥走，這個大哥哥是不會騙她的。
那孩子要的不過是一些能夠治傷寒的藥材罷了。這些藥，少年的家裏常有備著。於是等少年的娘抓了一副藥材交給她後，便讓少年帶著她去找她娘親了。
少年倒沒想到，這個看著淒慘可憐的女娃娃，竟帶著他一路到了這洛陽城首富顧遠道府邸的後門。
“喂，你跑來這裏做什麽？等會兒被人看到就糟了！”少年深知這些富人的心眼兒有多壞，要是他們萬一被當成賊抓了，那下場可就……
“我家就在這裏啊。不過我一向隻能從這裏進去。”她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見那惡婆娘不在這裏，這才回頭對少年說道：“大哥哥，那我就先進去了！謝謝你的藥。”
“誒……”少年抬起手，張了張口，但見她很快地就跑沒影兒了，就沒在繼續說了。
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不過娘曾教導過他，相逢即是有緣，就算萍水相逢，也不一定要知道對方是誰。隻要有個印象就好了。
他就這麽勸慰著自己，抬腳正欲離開，就聽見裏邊兒傳來了一聲尖酸刻薄地咒罵聲：“嘿你個小賤種，撞了人也不會道歉的啊？”
“對不起。”孩子低著頭，聲音低低地說道。娘親說，在這府上，碰到誰找她的麻煩，無論是不是她的錯，她都要給人道歉。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麽，但她相信娘說的總歸是沒錯的。
那婦人哪肯就此罷休？剛來就見這賤種從後門進來了，剛開始她也被嚇了一跳。不過看她如今這般平安無事的站在這裏，怕是這小賤種命硬，當日被人給救下了。不過越想越氣，這賤種怎麽就不能快點死掉，還整天的出現在她眼皮子底下，叫她心煩。
“啪——”那婦人像是沒聽到似的，反而怒地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你個掃把星，被你碰上了準沒好事，你可知道我身上這衣服可是老爺特意讓人到波斯找的衣料做成的？可如今卻被你這個賤種弄髒了。”
孩子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隻是覺得此時兩耳嗡嗡作響，眼前的景象也搖搖晃晃的。她輕甩了下頭，才讓這不適暫時押了下來。
這裏發生的一切，都一絲不落地落進了少年的眼中。尤其是在他看見那個惡婦將那孩子扇倒在地，聽她一口一個“賤種”“掃把星”的叫著的時候，心裏頓生怒意，於是也不計後果地往裏邊走去。
那孩子下意識的一個動作，不知怎地又刺激到她了，當即氣得她，抬腳便是往她身上踹去。
就在這時，憑空地就出現了一個少年，猛推了她一把，這才沒讓她的腳落到她的身上。
那婦人踉蹌了幾步，最後一個沒穩住，摔了個狗吃屎。
“你沒事吧？”少年蹲下身子，把那孩子從地上扶起。
誰曾想，本來被打的一臉木然的孩子，卻在看見他之後，急得眼眶都紅了：“大哥哥，你別管我，快走！不然等會兒讓她叫人來了，你就糟了！”
“那你怎麽辦？”雖然不知道她跟那惡婦之間的關係，但他知道，要是放著她不管，她就會給那惡婦打死的！
正說著，兩人周圍便出現了一群家丁。
“這下完了！”見狀，孩子眼底布滿了絕望和痛苦，就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一樣。
就在這時，誰也沒想到，那孩子竟跪了下來，一步一步地向那婦人靠近，等到了一段距離，她竟猛地向那婦人磕頭：“大夫人，求你不要傷害大哥哥！你要打要罵就衝著我來，是小七不對，求你放過大哥哥！”
娘和小玉已經因她而遭受到了不幸，她不能再讓這個好心的大哥哥出事了！
“！！！”那少年見到眼前一幕，褐色的眸子裏頓時滿是震驚。
這富人家的後院到底是有多黑暗？所以才會生生地將一個這樣小的孩子逼成這樣？
“給我打！往死裏打！”那婦人聽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見此，暗中有一男子歎了一聲，隨後施手往院裏撒了一些不明粉末，並趁亂，將兩個孩子救走了。
……
那男子帶著兩個孩子，一路到了城郊。
少年見到他，便恭敬地喊了聲：“沈叔叔。”
那男子聞聲，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複又看了眼那昏過去的孩子，凝眉問道：“謹之，這孩子跟你有何關聯？還有，你怎麽跑進人顧府的後院去了？”
少年看了眼那孩子，歎了口氣，道：“這說來話長。對了沈叔叔，你怎麽會來？”
“你還說呢！”男子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道：“要不是剛才我出來買酒，看見你跟這個小鬼偷偷摸摸地去了人家顧府的後院，你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哭呢！”
說著，男子把那孩子抱了起來，道：“先回家吧，等會兒你娘該著急了。”
於是三人便順著城郊的一條小道，回到了少年家中。
三人到家裏的時候，正好碰上少年的娘在院裏喂雞。
“孤鶴，謹之，還有……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沈孤鶴走了過來，將那孩子放到一旁的竹椅上，麵上不動聲色道：“沒，剛回來碰到一群乞丐在欺負這兩個孩子，所以我就出手把他們帶回來了。”說著，他看了眼椅子上的孩子，問道：“對了，雲舒，這孩子是打哪兒來的？”
“這孩子是前些天謹之去釣魚的時候撿回來的。”雲舒將手裏的東西放下，走到那孩子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還好，沒燒起來。
沈孤鶴聞言，看了眼雲謹之，然後表情變得有些嚴肅：“我看這孩子從哪兒來的就送回哪裏去吧，留在這裏總歸是個麻煩。”
這時，雲謹之急了：“沈叔叔，你也知道，把她送回去是會出事的！不行，她是我救回來的，她的去留得由我決定。”
雲舒自然知道自家兒子這般緊張是為何。當初看見她身上的傷時，就知道這孩子來之前生活的地方一定不好。所以她當然也不願再把她送回原來的地方。不過想到今早那孩子討藥的事……
“謹之，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家人，你要是把她留在這兒了，她家裏人怎麽辦？”
雲謹之聞言，皺了皺眉，道：“娘，我也就實話跟你說了吧！剛才我是送她回家找她家人的。可是一到她家，就見各種人欺負她。而她的娘也不知道在哪裏。反正我隻知道，讓她回家，肯定會被人打死的。還有她臉上的巴掌印，也是那些人打的。”
雲謹之說的有些亂，雲舒也沒能完全聽懂，於是隻好問沈孤鶴：“孤鶴，你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沈孤鶴見瞞不住了，隻好照實回答：“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孩子怕是洛陽首富顧遠道的小兒子。你也知道這大戶人家，是非多。這孩子一生下來就和他娘一起被他父親關進了後院。這孩子年紀小小的，就經常被顧家的大夫人毒打。”說著，連沈孤鶴自己也歎了口氣，“我就知道這麽多了。”
“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啊。”雲舒歎了口氣，道。
沒想到眼前這樣孩子的身世竟然這麽慘。雲謹之聽完也覺得有些不忍。
明明雙親都在，可卻受了這樣多的苦難。
末了，沈孤鶴又道：“這孩子的娘早些天前就死了，就埋在後山那邊兒。連個像樣的墳塚也沒有。早些天還是我看不下去了才大發慈悲給她收屍的。”
所以就說喝酒誤事嘛，要不然他也不會去那後山。
不過也算是那孩子的娘福報不錯，以前在他沒酒錢的時候借過他十兩銀子，他一時間也沒來得及還。如今這般也算是還了她的借錢之恩了。
雲舒聞言，再次歎了口氣：“這孩子等醒來後，發現自己心心念念的娘親已經不在這世上了，那該會有多傷心啊。”
沈孤鶴被這氣氛整的心情有些憋悶，便也沒有了在此長留的打算，隨後道：“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見此，雲謹之便去送他。
……
等雲謹之送走沈孤鶴，回來後，卻見著娘她看著那孩子發呆。
“娘，對於她……您是怎麽打算的？”雖然雲謹之很想要把她留下了，但還是得要征得娘的同意才行。
“謹之，”雲舒轉頭，很認真地對兒子說道，“你答應娘，和娘一起把這這件事瞞下來，不要讓她知道她的娘親已經去世了好嗎？”
“我答應您。”
雲謹之也明白，像對於她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來說，要是告訴她此般事實，會是件多麽殘忍的事。
“娘！”這時，那孩子像是做了什麽噩夢似的，猛地從椅子上翻了起來。要不是雲舒扶著，恐怕這會兒就要連人帶椅翻到地上了。
“這裏是……”那孩子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四周，才忽地想起，這兒是原先那大哥哥的家，可是她怎麽又回到了這裏？
對了！大哥哥！
剛才那大夫人帶著家丁過來……
想到這裏，她瞬間清醒了過來。在看到眼前站著的平安無事的人後，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大哥哥沒事……
不過……她還沒見到娘親呢！一想到剛才夢見的可怕畫麵，她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慌。於是也沒來得及跟麵前的母子二人打招呼，她就自顧地從椅子上爬了下來。
“喂，你這是要去哪裏啊？”雲謹之也不知道她叫什麽，所以一時間也想不到用什麽稱呼叫她。見她欲往外走，於是不由地叫住了她。
“我要回去找我娘了，這麽久沒回家，她該要擔心了。”說著，她轉過身來，目光誠懇地對著雲舒母子說道：“謝謝大娘還有大哥哥這些天來的照顧，還有謝謝大哥哥今天幫我。今日之恩，小七來日有機會一定會報答的！”
雲舒見此，心裏更不是滋味。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老天怎麽就舍得對她這麽殘忍呢？
隨即，雲舒便來到她麵前，蹲下身子，跟她平視道：“好孩子，你聽大娘說，”雲舒眼裏含著不忍，道：“你娘親因為病重，所以你爹讓人帶她出門治病了。所以這一段時間，你就留在大娘這裏，好嗎？”
聞言，那孩子瞳孔猛縮，回想起剛才夢裏的畫麵，心間頓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下一刻，腳下一陣發軟，往後一個踉蹌就跌坐到了地上。
她哆哆嗦嗦地開口，一臉驚恐地看著雲舒，問道：“您說，我娘她，被我爹帶出門治病了？”
雲舒本覺得自己編的謊並無不妥，怎麽就讓這孩子嚇成了這樣？
還沒等她回答，就隻見那孩子一臉頹然，慘白著小臉道：“定是娘親等不到我回去……”說著，她便低聲抽噎起來，“一切都晚了……”
以前小玉被大夫人手下的人打成重傷，結果娘親也是騙她說，她隻是被帶出府治傷去了，結果，小玉就再也沒回來。
雖然她年齡小，大人的很多事她還不懂。但是她知道，爹他很討厭娘親，一年到頭除了年夜才能見他一麵外，其餘時間，她都和娘親待在院子裏，哪兒也不準去。何況這次娘她病了好久，也不見他讓人過來給娘看病。所以在這當頭，又怎會讓人來治她？
而且那天還是一個好心的嬤嬤看不下去了，才偷偷地找來一個大夫。那大夫說了很多，但她也沒能全數聽懂。不過大體意思就是說，她的娘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雖然她好不容易才從外邊兒拿回了藥材，可是被大夫人一攔，結果就過去了這麽多天……
她雖然小，但是她也不傻啊……
“大娘，你告訴我，我娘她是不是出事了？求你不要騙我，跟我說實話好嗎？”她抽噎著，但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話說清楚來。
“這……”雲舒沒想到，這孩子竟然……
站在一旁的雲謹之實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了。這孩子看起來不過隻有五六歲，但心智比同齡人可是要成熟很多。所以他與娘編的謊，怕是騙不了她了。
他也知道娘她肯定是沒法兒把事情真相說出口，所以隻能由他來說了。雖然，他才跟娘做了約定，要瞞著她的。
雲謹之走到那孩子身邊，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顯得有些沉重道：“你的娘親……現在就在後山……”
聞言，那孩子的臉色瞬間頹敗了下來。
“大哥哥…你能帶我去一趟後山嗎？我想……去看看我娘……”她的聲音平靜得有些離奇。
本以為她該會大哭起來的，誰曾想，她竟不哭也不鬧，也方才的抽噎聲也止住了。隻見她垂著眼臉，也不知道現下心底在想些什麽，一時間安靜地出奇。
雲謹之看了眼自家娘親，在得到她的同意後，便帶著那孩子去了後山。
雖然之前沈叔叔說過，給這孩子的娘親壘了個墳包，但也沒聽他說具體在哪兒。於是他隻能帶著她到處找了起來。
好在老天難得眷顧了一次，在他們翻過一個山坡的時候，就發現了原先沈孤鶴說的那個無名塚。
雲謹之帶著那孩子來到了那個無名塚的前邊兒。
“娘……”
那孩子見她心心念念的娘親此刻就在她麵前的這堆黃土下，於是便對著那堆黃土跪下，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地靠近那墳塚。
她朝著麵前的土堆，往下叩了三個響頭。她也不哭出聲，隻是緊緊地咬著下唇，而眼淚卻不住地往地上掉。
“娘，小七不孝……小七來晚了……”她哽咽地說道，“您放心……小七會好好地活著……”
……一定會給您報仇的。
要是雲謹之現在站在她麵前，一定會看見她此刻這雙滿含著恨意與寒光的眼睛有多可怕，一定會想不到，這樣的目光，居然也會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
她這一跪不知跪了多久。等到太陽垂到西邊的山頭時，她這才從地上起來。
因為在地上跪的久了，這猛地站起，險些讓她摔倒。好在一旁的雲謹之扶住了她。
“大哥哥，我們走吧。”她低斂著眼皮說道。
“你還好吧？”雲謹之見狀，有些擔憂道。
聞言，她隻搖了搖頭，語氣低沉道：“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