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長亭見子不相識,淚闌幹
十裏長亭。
司徒似望著從天而降的方萬秋,整個人都呆住了。
“父王!”司徒構更是嚇的驚叫一聲,直接就躲在司徒構的身後,但還是偷偷探出半個頭,滿麵好奇地望著這個自稱方萬秋的人。
司徒似也愣愣望著方萬秋,見方萬秋容貌並無大變,依舊英俊挺拔,但左眼卻隻剩下一個空洞,嵌在本來俊美的臉上,明顯是瞎了。
“你,你是……方兄長!”好半天司徒似才驚叫出聲。
“不容易啊,真不容易,我還以為千歲早就忘了我方萬秋了。”
方萬秋望著司徒似,臉上神情複雜,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司徒似瞬間全身如墜冰窟一般,手腳四肢都麻木了,腦袋更是嗡嗡直響,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尤其是平安姬涕淚三應諾的畫麵更是一張張一幅幅地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之中,因而,司徒似隻是張了張嘴巴,卻再沒說出一個字來。
這時,方萬秋那僅剩的一隻右眼突然射出一道寒光,就落在司徒似身後司徒構的臉上,同時疾走上前,而司徒構一看這獨眼人衝自己來了,又是一聲“父王”,這次連頭都不敢露了。
但這一聲“父王”,也把司徒似給叫醒了,見方萬秋直奔司徒構而來,急忙身子一攔,同時喊道:“兄長,莫要驚嚇了構兒。”
“構……構兒?”方萬秋此刻全身顫抖,但腳步也停了下來,之後是望著司徒似顫聲說道:“你,你能讓我好好看看小,小王爺嗎?”
司徒似略一遲疑,回頭見司徒構雖然一雙小手緊緊拽著自己的衣襟,但稚嫩的臉上卻是滿臉稀奇之色,不時還偷看一眼方萬秋,便蹲下身子,將司徒構摟在懷中,柔聲說道:“構兒莫怕,他不是壞人,而是為父以前的一個好朋友,你小時候他還抱過你呢?”
被父王抱著,司徒構才好似有了靠山一般,又怯怯抬起頭望著方萬秋,稚聲稚氣說道:“你真是父王的好朋友?就像我和萬代兒哥哥一樣,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嗎?”
“萬,萬代兒……”方萬秋甫然聽到愛子名字,登時身子倒退數步,喉頭上下急速跳動,右眼中早已是淚如泉湧,顫抖著又問道:“小,小王,你,你娘親是,是誰?”
“娘親?娘親就是娘親啊?”司徒構一臉疑惑答道。
方萬秋這時卻望著司徒似一字一句,字字如血般問道:“千歲,小王爺的娘親可就是平安姬?也就是如今千歲的王妃,一品榮憲夫人?!”
司徒似此刻望著方萬秋,好半天是長歎一聲,才輕輕點了點頭,畢竟,司徒構長得太像平安姬了,而方萬秋既然能說出平安姬如今是自己的王妃,那說明他早知道平安姬嫁給了自己。
“兄,兄長,有什麽話能否略等片刻,構兒年紀尚小,可否容小王將他先送出長亭,而後再回來和兄長答話。”
見方萬秋顫抖著擺了擺手,司徒似這才抱起司徒構,轉身出了十裏亭,跌跌撞撞直奔秦牧和眾衛隊而來。
到了秦牧近前,司徒似壓低聲音,問道:“秦先生,不好了,真沒想到那方萬秋沒死,他回,回來了,先生救我!”
秦牧早就遠遠望見司徒似如逃一般,抱著世子跑了過來,就知道必定有事,此刻一聽方萬秋回來了,也不禁是一愣。
“千歲,當真是方萬秋,千歲沒看錯?”秦牧沉聲說道。
“絕,絕不會錯的,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他有幾個人?方才沒有傷了千歲和少主吧?”
司徒似搖了搖頭,“就他獨身一人,並沒有出手傷我和構兒,先生,要不直接就……”
秦牧卻擺擺手,“萬萬不可,千歲也知道方萬秋武功不俗,如今既然敢獨身一人前來,就說明他必有防範,如果一擁而上,就算能殺了他,必定也要費一番功夫,如今恰是送少主進京,一旦鬧出動靜,難免不會傳到王妃耳中,更別說萬一要讓他逃了,倒時後果可不堪設想。”
“對,先生說的不錯,那現在該怎麽辦?”
“千歲,莫急,方萬秋是否已經知道王妃之事?”
司徒似點點頭,“他已經知道了,方才還問構兒是否就是蝶兒所生。”
秦牧聞聽眼珠略微一轉,低聲在司徒似耳邊輕語了幾句。
就見司徒似登時眉頭大開,當即說道:“先生妙計,本王今生絕不會忘了先生的大恩。”
說完,司徒似又衝司徒構說道:“兒啊,你這就隨先生上路吧,切記,不得頑皮,萬事皆要聽先生的話。”
司徒構拉著司徒似的手,似乎還有些依依不舍,但最後也隻能點頭說道:“知道了,娘親也早叮囑好多次了,兒去了,父王保重。”
等望著衛隊護著秦牧和司徒構離去,司徒似這才下令讓自己的護衛原地待命,而自己又獨自進了十裏亭。
但此刻十裏亭裏卻是空無一人,司徒似環顧一圈,這才喊道:“兄長何在?方兄長?”
這時就見方萬秋從亭子旁邊一棵大樹上一躍而下,手中還提著一口銀光閃爍的三尺利劍,悄無聲息到了司徒似身後,倒背銀劍,這才說道:“看來千歲還念著些許舊情,並沒有指使兵士一擁而上,殺我滅口。”
司徒似這才猛然轉身,但臉上早已是淚水盈眶,撲通一聲,就跪在方萬秋麵前,同時三指指天說道:“兄長這是哪裏話來?司徒似一直都銘記兄長的大恩,從未忘記,豈能做出謀害兄長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銘記我的大恩?”方萬秋卻是冷笑兩聲,“我想你恐怕也不會忘了的,畢竟當初是我托妻獻子於你,而如今,我愛妻卻成了一品王妃榮憲夫人,我子也成了你的禦兒幹殿下,這贈妻送子的大恩,你當然不會忘記?”
“兄長,這,這你可真冤枉小弟了,當日兄長一去不回,小弟不知道派出多少人出海尋找,甚至都找到東島,才得知兄長已經墜海而亡,消息傳來,小弟痛不欲生,哭的幾次昏厥,而嫂嫂更是三尺白綾,要懸梁自盡,小弟受兄長托妻獻子之故,哪能眼睜睜看著嫂嫂尋了短見,這才苦勸再三,可真沒有對嫂嫂有絲毫越禮之想,小弟所言,天地可鑒,如有一字虛言,讓小弟立刻就死於兄長劍下。”
方萬秋本來滿心憤恨,但此刻一聽司徒似所說,尤其聽到說愛妻平安姬為自己差點上了吊,瞬間心神激蕩,身子倒退兩步,顫聲問道:“什麽?你,你說我那愛妻懸梁自盡,那她,她……”
“兄長啊!”司徒似此刻是涕淚橫流,一邊哭一邊說:“當初嫂嫂得知兄長墜海,當即就尋了短見,幸好被小弟及時察覺,才救下嫂嫂,但,但……”
“但如何?”方萬秋此刻淚水也撲簌而落,厲聲問道。
“但嫂嫂肚中兄長的骨血卻沒能保住,小弟對不起兄長啊!”
雖然方萬秋事先早想到自己的孩子可能沒保住,但卻一直不敢去想,此刻從司徒似口中確認,登時就覺得是天旋地轉一般,哎呀一聲,是口吐鮮血,灑落前胸,身子也倒退幾步,直靠在亭中紅柱之上。
“兒啊,爹爹對不起你,千代兒,為夫愧對你啊!”
方萬秋渾身抖作一團,險些都握不住手中銀劍。
司徒似一看方萬秋方寸大亂,更是哭著說道:“兄長,當年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何兄長你尚在人世,卻這麽多年一去不回,更無半點消息,兄長可曾想過,就此扔下嫂嫂孤兒寡母,叫她們如何過活?”
方萬秋此刻獨目呆滯,好半天是長歎一聲道:“當時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渾渾噩噩漂泊海上,幸得登州一漁夫相救,方才苟活下來。”
“登州?原來兄長就在青州不遠,那兄長為何遲遲不歸,小弟要知道兄長就在登州,早就把兄長接來於嫂嫂一家團聚了,這都是小弟的錯啊,千不該,萬不該,當日放兄長出海。”
方萬秋望著滿麵愧疚的司徒似,好半天才說道:“千歲請起,這不怪千歲,都是方萬秋自身罪孽深重,惹怒了海神龍王,才會落得這般下場。”
“海神龍王?”司徒似也站起身來,“當初小弟也聽說是真龍現身,將兄長坐船拖入海底,難道都是真的?”
方萬秋輕輕點了點頭,這才說道:“當日我見過徐海直,歸心似箭,當即回轉,哪知道船行海上,突然從海中升起一條神龍,將坐船掀翻,我也身墜大海,左目更是被木尖刺瞎,不省人事,本以為就此葬身汪洋,但後來卻醒了過來,發現已經身在登州一處沿海漁村,而我已經什麽都記不得了。”
“原來兄長是重傷失憶,這才連個消息都沒有送回啊!”
方萬秋又長歎一聲又說道:“後來我在那漁村養了整整一年,身子才康複,除了左目瞎了,倒是撿了一條賤命,但卻一直都想不起來自己是誰,是從何來,為何重傷,之後就在漁村之中,和眾人打漁為生。”
“那兄長後來是如何想起往事的?”
“我在漁村住了兩年,因為經常被海寇侵擾,便帶著眾漁民抵抗海寇,幾次殺得海寇大敗,從而驚動了徐海直,他親自帶人前來,在戰場上就被他認了出來,之後他把我帶到東島,遍尋名醫,為我醫治,直到上個月前,我才記起了往事,這才心急如焚,辭別徐海直,來青州尋訪妻子,我本以為她們母子早已不在人世,本就沒報多大希望,哪知到了青州,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我那愛妻如今已經貴為一品榮憲夫人,成了你榮憲王的王妃了。”
說到這裏,方萬秋又忍不住是緊咬牙關,聲聲顫抖。
“兄長且熄雷霆之怒,這真不是小弟恩將仇報,趁難竊嫂,當日兄長一去不回,留下嫂嫂和侄兒孤兒寡母,而嫂嫂又因喪子,臥床重病不起,奄奄一息,兄長也清楚,小弟出身皇家,一直被皇兄所忌,雖然小弟並沒考慮自身安危,日夜照料嫂嫂,但難免會有是非之人,搬弄口舌,如果一旦讓皇兄得知,嫂嫂竟是兄長遺孀,倒時小弟縱然粉身碎骨,恐怕也保不住嫂嫂和侄兒,如此就算死了,也無顏見兄長於地下啊。”
司徒似說的是聲情並茂,頓足嚎啕。
“無奈之下,為保嫂嫂和侄兒性命,小弟隻能出此下策,假意迎娶嫂嫂,掩人耳目,但兄長明鑒,雖然小弟和嫂嫂拜了天地,但之後三年,小弟毫無僭越之舉,這一是嫂嫂悲念兄長,要為兄長服喪三載,二來,也是我們都還念著兄長或許並未真亡,盼著有朝一日,兄長就能歸來,今日見兄長果真無恙而歸,小弟是欣喜若狂,句句皆是肺腑相告,如兄長不信,大可一劍刺死小弟,小弟雖死也無憾了。”
方萬秋自從得知愛妻平安姬嫁給了司徒似,起初也是悲怒交加,但冷靜一想,當日自己一去不返,留下她們孤兒寡母的確無路可走,朝廷至今仍還十萬懸賞自己的人頭,一旦抓住她們母子,必定是淩遲處死,當時愛妻也隻有嫁給司徒似一條路,方能保全。
但畢竟和平安姬夫妻情深似海,如今明知道妻子就在眼前,方萬秋躊躇良久,實在割舍不下。
也曾想夜入王府,親見平安姬,傾訴過往,但轉念一想,平安姬如今已經和司徒似又生下一子,而自己的愛子萬代兒卻成了禦兒幹殿下,想必平安姬早已忘了自己,如此自己又何必再去攪擾她如今的生活。
但就此離去,永不相見,方萬秋又真的割舍不下,縱然愛妻移情別戀,但萬代兒可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一想到自己真要一走,恐怕今生就再難見到愛子,方萬秋又肝腸寸斷,最後實在忍不住,就想還是要去見平安姬一麵,如平安姬能念當初深情,自己再苦苦哀求,如能求她割舍,將萬代兒交給自己撫養,總比愛子日日問親娘叫幹娘,寄人籬下要好的多吧。
但方萬秋又心愧平安姬,畢竟當初自己一去無音,扔下她們孤兒寡母,幾等於是將她們置於了死地,因而最終方萬秋左思右想,決定去見一見司徒似。
如果平安姬當真已經忘了自己,那自己也就不去相見了,或許能讓司徒似帶話,如能將萬代兒交給自己,自己感恩戴德,如果平安姬不願,那自己自此就遠走他鄉,再不回來了。
因而方萬秋就在青州軍藏身數日,尋找機會能單獨麵見司徒似,一打聽,自然也知道世子要進京之事,方萬秋一聽心頭就是一苦,心說世子要去往京城,必定是作為質子要囚在京城,自此母子遠隔,那平安姬身邊就隻剩下萬代兒了,恐怕就不會舍得自己再把萬代兒帶走了。
但最終方萬秋還是決定來一趟十裏亭,到時自己藏身起來,就不露麵了,遠遠看一眼她們母子,自此之後,遠走高飛,就讓平安姬真當自己死了罷了。
但哪知平安姬因為傷心過度,並沒有來親送,而且萬代兒也沒來,方萬秋也就沒想現身,但等他看到司徒構,簡直活脫脫就是平安姬的樣貌,登時心潮難忍,這才忍不住現身露麵。
司徒似聽完方萬秋講述經過,是慌忙上前拉住方萬秋的手說:“兄長萬萬不可,既然兄長平安歸來,小弟自然要將嫂嫂和侄兒完璧奉還兄長,讓兄長一家團聚。”
方萬秋可真沒想到,司徒似竟會說出這話,一時間也是感動萬千,握著司徒似的手更是淚灑塵埃。
“千歲,如今方萬秋已知經過,深感千歲仁心大恩,如不是千歲,方萬秋縱然萬死也難償拋妻棄子之罪孽,方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已萬分愧對千歲,也聽青州百姓言說,如今王妃與千歲恩愛非常,早已無萬秋容身之地,隻求千歲能讓我見見我那可憐的萬代兒一麵,自此方萬秋是遠走天涯,再也不回中原青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