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沒辦法回到那天
薛仲乾獨自一人走在沈陽東郊寬闊的馬路上。這條路修得不錯,路麵很寬,兩邊的綠化也很好,特別是這樣的晚上空氣清新,抬頭望去月朗星稀。
如果那天從這裏回家以後沒有在樓下碰到王麗,薛仲乾應該已經是竇子萍的男朋友,可以牽著她的手快樂地多次往返在這條路上。可惜“如果”這個詞是一個謊言,那天他不僅碰到王麗,還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係列追悔莫及的事。
他沒有問王麗手裏拎的是什麽東西,也沒再說話,像僵屍附體一樣轉身上樓,從床底下拿出一把軍用小鐵鍬,那是他買來防身的,一直放在床下邊,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然後薛仲乾又找出網球拍,把拍子取出來,把小鐵鍬裝進套子裏,大小剛好差不多。在下樓的過程中,薛仲乾曾經希望王麗已經離開,可是憑他的了解,王麗是不會離開的,如果她是個懂得放棄的人,他們也不會到現在還有聯係。果然,王麗仍然站在那裏。
薛仲乾隻是匆匆瞟了她一眼就朝園區大門走去,王麗也不說話,快步跟上來。他們在門口打了一輛車,薛仲乾坐前麵,王麗坐後邊。上車以後薛仲乾對司機說:“幫忙找個小樹林,或者空地什麽的。”
司機扭頭看著他。大半夜的,這話聽起來是不是讓人起雞皮疙瘩?
薛仲乾看著司機:“我們家的貓死了,想找個地方埋了它。”
司機一臉的不高興,猶豫了幾秒鍾,還是把車開走。一路上車裏的人全都沒說話,司機把原本就開著的收音機音量放大,滿車回蕩著濃重的東北話脫口秀。開出租車容易嗎?不僅有被搶劫殺害的可能,還得拉酒鬼、夜店小姐、吸毒的和埋死貓的。
走了一陣之後,馬路邊出現比較寬的綠化帶,應該是到城邊子了。司機也沒征求乘客同意,把車靠路邊停下。
“這兒行吧?”完全不是征求意見的語氣。
“嗯。”薛仲乾掏出比實際車費多一些的錢遞給司機。“不用找了。”
司機並沒有多高興:“我可不能等你們。”
“不用等。”
薛仲乾和王麗下車,出租車轉瞬就消失了。
這裏馬路很寬,也有路燈,隻是近處沒有住戶,高樓大廈都在遠方。薛仲乾朝綠化帶裏邊走了走,找了個路燈還是可以照到的地方,打開網球拍套,拿出鐵鍬開始挖坑。王麗一直站在邊上,什麽都沒說。等到薛仲乾覺得坑夠大,直起腰的時候,她就把手裏的塑料袋扔進坑裏。然後薛仲乾又把坑填上。在整個過程中,馬路上不斷有車經過,遠處似乎也有人走動。他們倆個很坦然地做著這件事,似乎真的是在為自家的貓送行。
薛仲乾用帶來的抹布把鍬上的土擦幹淨,把鐵鍬又裝回網球拍套裏,背在肩上,徑直朝來時的方向走去。王麗緊緊跟在他身後。他們在夜深人靜的大馬路上走了很久才遇到一輛空著的出租車。一直到出租車在王家園區停下,他們始終沒有說話。王麗下了車,關上車門。出租車繼續走。薛仲乾覺得大腦被清空了,不會思考,或許是不想思考吧。
回到家,抽了幾支煙後,薛仲乾拿起電話,沒有前言也沒有後語地對王麗說:“你把剩下的東西準備好,明天我去拉。”當時薛仲乾的想法是趕緊把這件事了了,把他和王麗的所有全部了結。簡直太討厭了!
第二天早晨,薛仲乾先給報社領導打電話請假,又安排一下工作,就去租了一輛車,開著車來到王麗家園區外。到約定地點的時候,遠遠就看見王麗提著一個拉杆箱站在那裏。薛仲乾把車停在她身邊,下車打開後備箱,把那個拉杆箱放進去,然後看著拉杆箱對王麗說:“從現在起我們誰也不認識誰,把電話都刪了吧。”之後用力關上後備箱,走回駕駛位,關上車門,發動汽車。透過後視鏡,薛仲乾看到王麗一直站在那裏,直到從視線中消失。
接下來的兩天裏,薛仲乾一直向北開,憑感覺下道、轉彎,尋找荒無人煙的地方,找到一處就停下車,拿出鐵鍬挖坑,從拉杆箱裏拿出一袋東西埋下去。兩天裏他什麽東西都沒吃,隻喝了點水,晚上也就在車裏眯一會,等到拉杆箱空了,就把拉杆箱和鐵鍬也找地方扔了,然後開始找回家的路。
回到家已經是又一個晚上,薛仲乾疲憊不堪地脫掉所有衣服,打開熱水器一直衝到沒有熱水,然後倒在床上昏然入睡。
當太陽照進臥室,把薛仲乾喚醒的時候,他才感覺到很餓很餓。家裏沒有什麽可吃的,他就下樓到常去的小飯館要了份拌飯和湯。吃飽之後,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馬路過往的車和人,有一種遠行歸來的感覺。過去的兩天變得模糊不清,因為他不願意去想,記憶也知趣地為他做淡化處理,就像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生活還在原地。
薛仲乾拿出手機。還是在“情調餐廳”的時候,接過王麗電話以後他就把手機調到靜音,一直沒有再調過來。他知道一定會有很多電話、短信、微信,所以在上路的時候就把手機關了,直到這會兒才開機。
於是他看到了竇子萍的短信,他的世界瞬間又回到那個夜晚,那個餐廳,那輛出租車,那個門外——他把自己心愛的姑娘抱在身前,聽過她的心跳,吻過她的紅唇,表達過自己的真心——可是,中間卻斷片了,斷掉的這一部分該怎麽剪接?再次麵對那個姑娘該如何解釋?他還是原來的他嗎?他還有可能做她的男人,一起麵對她的父親嗎?
薛仲乾期待王麗隻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他剛剛做的事也隻是一種了結的儀式。太陽不是照常升起了嗎?自己不是還坐在這個熟悉的小館子裏嗎?已經好幾天了,並沒有人失蹤,也沒有人發現什麽不該發現的東西。應該沒事吧?不對,新聞,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好幾天沒看新聞了,趕緊打開一個新聞客戶端,找到本地新聞,然後他看到了有關碎屍案的報道。
薛仲乾趕忙跑到隔壁小賣店,買了最近兩天自己報社的報紙,很快就找到竇子萍的稿子——關於碎屍案的連續報道。確實有碎屍案發生,竇子萍正在報道這個案子,不是夢,也不是故事。凶手總有一天會被抓到,竇子萍會在那個時候和其他記者一起知道凶手是誰,還有凶手的幫凶——
一切都不一樣了,沒有辦法再回到那一天。
獨自一個人走在沈陽東郊的大馬路上,薛仲乾第一次問自己:為什麽還不去自首?去找趙剛,告訴他王麗講的故事和自己做的事,然後請趙剛幫忙告訴竇子萍他有多愧疚。這樣做的話是不是可以減輕罪責?是不是可以得到竇子萍的原諒?但是,竇子萍一定會問他為什麽,為什麽要幫王麗做這種事?他該如何回答?
路一直通向遠方,薛仲乾一個人走,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