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果然車子調頭了
竇誌堅把車靠邊停下。“你告訴爸爸,是不是每天出去采訪全都是這樣的事?”
“我就是跑公檢法這條線兒嗎,當然要采訪案子了。不過大部分時間是采訪公安幹警,像這樣直接采訪被害人家屬的時候不多。”竇子萍趕緊解釋。
“這哪是采訪啊,簡直就是玩命。他老婆被碎屍了,你采訪他丈夫,能有好嗎?罵罵咧咧那是輕的,你一個女孩子,犯得上為了工作讓一個不認識的大老爺們兒罵一頓嗎?”
“爸,不會像你想的那樣——”
“怎麽不會?記者采訪的時候被打、被扣不是太多了嗎?”
“這次應該不會。我又不是曝光什麽。他妻子已經被害了,我隻是去了解與她妻子相關的情況,是善意的,最壞的情況就是他不想說,不接受采訪。咱們大老遠來的,怎麽也要親口聽他說不接受采訪再回去呀。”
“他老婆已經被殺了。你又不破案子,還了解什麽?”
看來得對爸爸從頭說起了,請個司機也夠麻煩的。“他妻子被殺這個案子和我之前報道的另一個案子有關係,這個被殺的黃小娟在那個案子中敲詐了別人10萬塊錢,而且就在她收錢的賓館房間,當天也死了一個女人。我覺得她這次被殺應該和那次敲詐有關聯,而且那次敲詐已經成功了,她為什麽還要到沈陽來,到沈陽來找誰,他丈夫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有些人見到警察會緊張,有的事是不願意說,有的事是想不起來說,但是對記者就沒有這些顧慮,恰恰會說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
“你不是說不破案子嗎?那你要知道這些幹什麽?”
“我想弄清楚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等案子破了,那隻是一個結果,我要寫出好東西,需要過程。這個就得靠多了解故事中的人物,現在黃小娟已經不在了,隻有通過她丈夫和其他親人來了解她。”
“不行,你越說我越害怕。早知道你當記者是幹這個,我早就不讓你幹了。”
“爸!至於這麽嚴重嗎?”
“至於!你忘了那些短信了?忘了有人一次一次嚇唬你了?你們那個領導腦子一定是進水了,什麽不搶別人男朋友就沒人害你?那些能攤上案子的有好人嗎?被殺這個女的不就是個詐騙犯嗎?好人能無緣無故就被殺了嗎?整天見這些人,問這些事,能有好嗎?別說了,咱回去。”竇誌堅啟動汽車。
“爸!就算你把我拉回去我還會自己跑過來的,這是我的工作,我會處理好的,再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讓你看看我是怎麽做的?”
“不行,如果你的工作必須得見這種人,咱就辭了它,爸養活你。”
“你養活我是沒問題,問題是我喜歡做這個工作。”
“喜歡也不能做!”
“我已經長大了!”
“不管你長多大,隻要我還在,就不能看著你去做危險的事。”竇誌堅把導航儀的終點調到沈陽。
簡直是禍從天降,哪有司機敢取消采訪的!竇子萍沉默了很長時間,她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說服爸爸,但假如不能及時說服他,不僅這次采訪泡湯,以後工作都成問題了。這下薛仲乾該高興了,不用他張羅換線兒,爸爸可比他猛多了,換線兒隻是小意思,換部門,辭職,爸爸都幹得出來。不過對付爸爸一定不能著急,要以理服人。竇子萍斟酌半天才又開口說話:
“我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從一開始就覺得案子後麵一定藏著一個愛恨情仇的故事,我想知道那個故事,想把它寫出來。”
“每個人都有故事,但是任何故事都不值得你冒險去了解。”
“我已經了解很多了,上個案子的被害人,她的同事、男朋友、一起租房的室友,都見過了。還有那個案子的嫌疑人妻子,我們都見過兩次了。包括這個黃小娟我都見過的,還和她聊了一會兒呢。做記者沒有你想的那麽危險,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不會有人做政法記者了。”
“別人做不做我不管,我隻管我女兒。爸爸寧願你隻是個平平常常的姑娘,將來找個本本分分的女婿,過簡簡單單的生活,不希望你冒任何風險,哪怕是被嚇一下都不值得。”
“可是,我早就不是平平常常的姑娘了。”
“那就從現在開始變得平平常常。”
“咋麽可能?!”
“以前我也希望你很出色,那樣我會覺得很有麵子。可是現在不這樣想了,這世道太凶險,我自己已經混得遍體鱗傷,不僅我,包括你媽媽,包括王怡涵,哪個得著好了?我不能讓你也像她們一樣,寧可你平平常常,簡簡單單。”
“我不願意那樣活著。”
“你現在還小,等你到了爸爸這個年齡就會知道爸爸現在的決定是對的。”
“你應該在我小的時候做這個決定,現在已經晚了。”
“不晚。”
“爸——我們過去溝通太少了。你隻知道我是你女兒,根本就不了解作為一個成年人的我。你知道我當年一個人跑到美國去,在那個陌生的地方,看著不一樣的人群,聽著不一樣的話,過著農民工一樣邊緣化的生活。在那幾年裏我經曆了很多事,如果你在我身邊會比今天更加生氣,更加不放心。可是當時你不在我身邊,我自己做出了選擇,而且後來證明我的選擇至少不是最壞的,所以我現在才能好好坐在你身邊。就像一棵樹已經長大了,自己經曆過風雨,也見到過彩虹,你再想把它像小樹苗一樣包裹起來,後果隻有一個,就是殺死那棵樹。”
竇子萍的話句句敲打著竇誌堅的心,他必須承認,在女兒成長的過程中自己犯了太多錯誤,如今女兒能出落成這樣簡直就是天養的,他確實沒有權利說三道四,可是作為父親,為女兒擔心總沒有錯吧?
“爸爸隻是擔心你,怕你受傷,沒有別的意思。”
“如果你不能尊重我的選擇,我會更受傷。”
這句話讓竇誌堅無語,他兩眼盯著前麵的路,機械地開著車。
竇子萍看了一眼爸爸的側臉。年輕時爸爸的側臉是絕對完美的,高高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飽滿堅實的下巴,這樣的側臉是讓國內眾多男影星都會羨慕嫉妒恨的形象。現在爸爸雖然老了一點,下巴上有了贅肉,但是眉骨、鼻梁、嘴唇依然線條清晰,而且爸爸的眼睛特別明亮、清澈,那裏邊隱隱有一點寒光,就像從高原寒湖折射出的光芒,竇子萍始終認為爸爸就是金庸、梁羽生筆下的仙俠,隻不過如今的江湖不再是冷兵器的天下,爸爸的武功再高總是鬥不過那些邪門功夫。就像他自己說的,如今已然傷痕累累,卻仍然不肯退出江湖。麵對如此境遇的爸爸,竇子萍理解他對女兒的緊張和擔憂。
“爸,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理解你的想法。其實你能陪我來營口我特別高興。還記得嗎,你有多久沒陪我做過我喜歡做的事了?小時候你總是忙,沒有時間,後來我們和王怡涵、王子在一起,你也沒有時間單獨陪我,再後來我出國了,一去就是6年。現在我已經長大,也不怎麽需要你陪我。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有這麽個機會,你願意用兩天時間陪我采訪,雖然嘴上說不希望你來,可我心裏真的很高興,真不想就這麽結束了,不舍得——”
竇子萍覺得鼻子有點酸,抽了一下。“決定來營口是在老鼠事件之前,出了那件事以後我自己也猶豫過,一個人跑這麽遠的路,萬一有人想對付我,機會太多了。可是人總不能因為害怕發生一些事就躲起來什麽也不做吧?因為采訪我認識很多刑警,他們幾乎每天都在麵對危險,可是仍然能夠坦然地工作和生活,因為他們在知道如何保護自己的同時不懼怕任何危險。我現在還做不到他們那樣,而且膽子很小,一隻老鼠就讓我直接瘋掉了,但是我希望能有一顆勇敢的心。現在有爸爸陪著,我覺得自己很有底氣,就算黃小娟的丈夫不配合,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假如爸爸在身邊,采訪過程還是很凶險的話,我自己也沒勇氣繼續做下去,那我真的會考慮換條線兒,或者轉行——”
竇子萍低下頭,她說的是心裏話。最近這一段出現的種種狀況確實讓她感到緊張,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平靜的生活突起波瀾?恐嚇短信,恐怖襲擊,兩個案件的被害人、嫌疑人家屬先後登場,爸爸的第二次婚姻破裂,自己與薛仲乾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還有趙剛對她的關心和保護——
竇子萍正在心裏盤點這些事件,忽然間感覺車子似乎是在調頭,她趕忙抬頭看前麵,果然車子調頭了。竇子萍轉向爸爸。爸爸好像在專心開車,並沒在意她。
竇子萍撲過來抓住爸爸的胳膊:“爸——”
“別鬧,危險。”爸爸仍然板著臉,很嚴肅的樣子。
“謝謝你相信我。”竇子萍的眼眶反倒紅了,可是臉上卻綻放著笑容。
竇誌堅並沒有看竇子萍,可是他自己的眼眶也有些發熱,為此他瞪起眼睛,怒目直視前方。“你說得對,爸爸應該尊重你的選擇。你現在是大孩子了,爸爸對你的保護應該是支持你、和你站在一起。走吧,現在咱們去找那小子。如果他敢亂來,看爸爸怎麽教訓他!”
竇子萍笑出聲來,同時掉落兩行熱淚。
竇誌堅這時才轉頭看了一眼女兒。竇子萍在看到爸爸笑臉的同時也看到他眼角的淚花。
這對父女擦幹眼淚,再次朝著采訪目的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