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衫入萬津
女是寄生枝,男是冬青木。
冬青駕白鵝,寄生跨黃鹿。
“你們可會記恨師傅?”
老者一番言語不溫不火,卻在臉上露出了百年難遇的慈祥之色,此時像極了一位正在送閨女出嫁的老父親,他有幾分不舍,又隱隱藏著些許愧疚,單兒不喜歡與你傾訴心事,手指繞了一圈又一圈。
雙兒哽咽道:“師傅,我倆從未記恨過您,當年若不是您將我們從街邊撿回隱元會,恐怕雙兒與小妹早已凍死街頭,陳玉知之事讓師傅寒了心,若說羞愧與內疚,也該是我們姐妹對不住您……師傅,讓您失望了。”
老者緩步向前,本想如往昔一般抬手輕拂,卻又將手放下,那一道刀疤也不再猙獰,他歎道:“隱元會自有規矩,師傅作為統治者理當以身作則,這三載囚禁便是你們姐妹違抗規矩的懲罰……這些日子師傅總在想一件事,你們都還是如花似錦的女兒家,整天打打殺殺終究不是辦法,興許離開才能有新的開始。當年帶你們回隱元會乃是緣分,十幾載光陰如白駒過隙,看著你們愈發亭亭玉立,為師就如同一位老父親般欣慰,往昔所造殺孽數不勝數,也確實害怕你們姐妹倆受到天譴波及,從今日起……你倆與隱元會再無瓜葛,也該去體驗一番尋常女子該有的生活了。”
黑袍老者歎了又歎,轉身正欲離去,兩女掩麵痛哭,“師傅”二字喊了又喊,卻始終不見前者回頭,往昔學藝場景曆曆在目,兩女離開隱元會與出嫁不遑多讓,曾經的嚴厲與絕情,在此時皆如春風一般令人懷念。
“走吧,隱元會可不是哭哭啼啼的地方,若他日後有負於你們姐妹倆,師傅一定替你們討回公道!”
一行人漸行漸遠,唯獨單兒與雙兒心中悲傷,不時驀然回首,也不曉得此生還會不會再有機會故地重遊。
萬津城。
百姓們紛紛談及顧家變故,街頭白綾更是一眼不見盡頭,陳玉知本打算與眾人到此小住幾日,待到傷愈後趕往茅山喝喜酒,誰知入城一片雪白,疑惑道:“素問萬津城市麵繁華,怎麽會是如此場景?”
陸小音與兩姐妹頗為親近,總挽著彼此胳膊輕聲碎語,似乎在談論陳玉知一般,得見滿城白綾亦有些震撼。
李道子篆刻符籙對天道最為敏感,當即言道:“我有一種不祥之感……”
陳玉知雖未多言,卻也覺得心裏不踏實,本想到此養傷,順便知會顧貓兒一聲,邀他前往茅山一同喝杯喜酒,卻沒料到會有此等不祥場景,直至入了客棧方知一二。
店家也沒有隱瞞,告訴眾人前些日子發生了一件大事,顧氏府邸一夜間燒成廢墟,更將產業與地契歸還百姓,有心人在東郊林中發現了顧老家主的墓碑……
一行人並不認識顧貓兒,唯獨陳玉知心急如焚,問道:“掌櫃,你可知曉為何會有這番變故?還有萬津城內的白綾又是怎麽一回事兒!”
掌櫃捋了捋小胡子,朝外東張西望,隨後小聲歎道:“百姓隻知曉顧氏一族得罪了黔陽王,卻不知其中另有隱情,我有一位朋友在黔陽當差,也對此事略知一二,今日與你們隨口一言,聽聽便可,莫要出去聲張……”
陳玉知神色凝重,言道:“您放心!”
“顧氏一族曆代經商,但終歸隻是商人而已,又怎麽敢得罪當朝皇子?這黔陽王就好比黃鼠狼,被他盯上準不會是好事情,錢財二字乃是起因,那一日絳紫騎兵入萬津城,顧老家主亦是在那一夜下葬,其中隱晦可想而知,第二日便起了一場大火,從此青州再無顧氏一族,所有地契與產業皆歸百姓所有,如此一來黔陽王便算顆粒無收,百姓們雖然敢怒不敢言,卻也不會涼薄無情,故而青州處處皆有白綾飄蕩……”
“掌櫃,這顧氏一族人丁興旺,如今可知曉他們的下落?”
中年掌櫃甚是無奈,停下了撥弄算盤的手,歎道:“樹倒猢猻散,青州誰敢與黔陽王為敵?誰都沒想到隻有一人敢怒發衝冠,那個平日裏被人詬病為敗家子的顧貓兒,一夜飲酒入黔陽,似乎是想替父親報仇雪恨,誰知最後卻也葬身黔陽,哎……這些消息都是朋友隨口而言,我也不知其中真假。”
陳玉知渾身一怔,搖搖晃晃朝外走去,似乎是想去顧氏府邸一探究竟,就連一身襤褸衣衫都未曾更換,武當幾人本欲隨行,卻被陸小音攔了下來,言道:“幾位道長連日奔波,還是先在客棧小憩片刻吧,我們陪著他便可。”
青衫沿途詢問,一炷香後終於找到了顧氏府邸,一股子焦味遠遠便能聞到,他走入其中似乎在尋找線索,亦回憶起了在蘇城時一同飲酒於青樓的場景。
顧貓兒經常會在人前炫耀,說他顧氏一族的府邸深不見底,就算進了小偷都會迷路,還有那幾處密不透風的庫房,青州半數地契皆在其中,就算他終日揮霍,敗家幾輩子都花不完這些家產,旁人以為他在炫耀,殊不知這小子乃是在自嘲而已。
“小音妹妹,他不會有事吧?”雙兒問道。
三女瞧著陳玉知的背影,便知曉此時前者有些失落與悲傷,陸小音歎道:“他啊,就是這般多愁善感,把兄弟情誼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不論如何……我們陪著他便好。”
襤褸青衫一人立在廢墟中央,碎道:“好你個顧貓兒,小爺還想與你一同去茅山喝一杯呢,怎麽就一聲不吭的走了?你從前膽小怕事,為何又能一夜怒發衝冠?真是個沒出息的敗家子,就算想報仇也該審時度勢啊……難道不知道去蘇城搬救兵嗎?”
陳玉知眉頭緊鎖,卻突然感知到一股真意似曾相識,他躍至曾經的庫房門前,翻開木炭與碎石,從地裏挖出一壇酒。
壇中滴酒不剩,卻有一封書信,陳玉知此時才恍然大悟,這真意乃是酒聖獨有的酒意!
不知這一封信何時會重見天日,亦不知誰會第一個打開酒壇。
但我能猜到一定是陳玉知與李溪揚其中一人,見字如晤。
顧氏一族大難臨頭,父親之死皆因我一時逞能所致,隻恨少不艱卓,終日渾渾噩噩,麵對仇人如喪家之犬。
直至先考入土才終有悔悟,若能在柿樹下學藝有成,興許便不會萬念俱灰,我既已逞能一次,今夜再逞上一次又有何妨?
這輩子能結識青衫黑劍榮幸之至,若日後無法見證李溪揚與若棠姑娘的喜事兒,記得告訴所有人,你們所認識的顧貓兒,那個來自青州的敗家子,在這一夜乃是酒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