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壯誌難消,意難平
山高月明,乾坤朗朗。
十二雷鳴刺勢如破竹,豢狼人尚未逃離獻狼,急促高喊:“當真要趕盡殺絕?”
小公子默不作聲,老者之死或漠北之衰在她看來皆是雞零狗碎,先前交手對方可並未留情,儼然一副打算絞殺自己的樣子。更何況此時雷鳴刺一觸即發,完全無法馭轉回袖。
陳玉知冷哼一聲,此前在皇城忽遇豢狼人,若不是月無瑕舍命相救自己還能苟活於世?江湖中人本就該睚眥必報,他喝道:“我與你師徒二人本就不死不休,何來趕盡殺絕之說?”
多年前費戒入江湖成就豢狼人之名,而後又出江湖埋名,洞玄境已然淩駕於漠北江湖之上,今日深知躲不過這十二鳳尾刺,亦無法替胡車兒報仇雪恨,終是停下身形在天地間自嘲一笑:“想不到漠北局勢竟讓一個中原人左右,不知可歌可泣或可悲可淒!”
老者轉身直麵十二雷鳴刺,於夜空中盡落旁人眼底,許許多多江湖中人都在心底歎道:“豢狼人終究還是逃不開隕落之局!”
一道道雷霆貫穿老者軀體,每一支銀刺見血後便會歸於小公子立足之處,而豢狼人的氣息也會萎靡上一些,直至十一刺“閹茂”透體而出,老者修為十不存一瀕臨死亡,隻待最後一刺“大淵獻”來將此生畫上句點。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豢狼人將要隕落之時,一襲白衣憑空出現卻又無勢可尋,隻見他輕描淡寫便以兩指夾住了大淵獻,任憑雷意觸及指尖而不皺眉。
陳玉知瞧見這一幕心頭疑惑,這男子本該披紅袍坐擁寵兒在九裏坡,卻為何會一反常態以白衣視人盡顯男子儒雅?當即問道:“紅袖斷,你也來獻狼助紂為虐?”
白衣男子聞言稍揚嘴角,沒了當日娘裏娘氣,鬆開大淵獻一指輕彈,將這鳳尾銀刺還予小公子,負手笑談間以一股清風托起費戒,他言道:“我可不想插手廟堂之事,況且我欠你一份人情尚未歸還,今日能淩駕於六爻之上皆憑一卦,但這一卦闡盡漠北大勢,有些人能死,有些人卻還不能死,豢狼人費戒氣數雖盡但還未到終點,於你而言更是攔路虎墊腳石……紅袖斷今日逆天埋下因果,也算還了這份人情……日後能否魚躍龍門就看你自己了!”
陳玉知聽不懂他的話,一心想要永絕後患,這老者不死他終歸心有餘悸,而小公子卻投來了不可輕舉妄動的神色,紅袖斷的修為遠超洞玄境,連她也無法瞧出端倪,想要取費戒一命難如登天!況且聽他言下之意乃是為了報恩,若不辨是非出手隻怕又會出許多幺蛾子,當即搖了搖頭。
天地漸漸歸於寧靜,陳玉知碎道:“也不知你所說是真是假,反正我們打不過你,還能如何?”
紅袖斷朗聲大笑,一股清風拂明月,笑聲仍在而身影卻消失不見。
小公子鬆了一口氣,問道:“他怎會欠你人情?”
“哎,不怕你笑話,當日在九裏坡他一心想將小爺收為男寵,所幸你小公子十二鳳尾刺可斬龍伯,這才逃過一劫……當日他已是六爻化絕之境,我隨口幾句話卻讓其又有了突破,也不知究竟是他厲害還是我厲害,隻是這娘娘腔似乎斂去了一些陋習,如此也好!”
小公子捂著嘴巴咯咯直笑,碎道:“誰讓你長得如此俊俏?”
屋簷之上兩人談笑風生,這獻狼已然殘破不堪,殺意漸漸散去後人聲鼎沸,這裏麵自然以抱怨居多,江湖與廟堂之事在百姓眼中隻是茶餘飯後的侃侃而談,今日遭到波及後方知人間凶險、太平不易!
麵對一片狼藉與清風明月,陳玉知歎道:“小小,你說她會不會隨我回中原?”
女子有些失落,碎道:“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皇城大殿之外,叛軍已然失了戰意,胡車兒身死魂消,豢狼人雖僥幸活命卻也跌落神壇,那些主張掀起戰事之人心灰意冷,當下就算漠北百姓皆投入軍中亦無力回天,王北年與紀還圖對視一眼,其中深意溢於言表。
以月無牙的心性倘若繼承帝位,必然會不顧一切與中原開戰,而結果如何誰都能想得通透,這政變是他們敗了,正如女帝所言,漠北百姓終究無辜,沒有結果之事又何須反複嚐試?
女帝披著青衫翩然轉身,眸中對廟堂沒有一絲眷戀,才走幾步卻聽王北年高喊:“女帝留步!”
淡淡殺意又起,她冷冷問道:“還想如何?”
老將軍的脊梁稍彎,從地上隨手拾了一把兵刃,剛毅與愧意平分秋色,他自嘲一笑,歎道:“今日政變之始乃是我王北年不甘解甲歸田,偏激壯誌仍想完成少年夙願踏破涼州入中原……胡車兒狼子野心廟堂人盡皆知,當日戰敗西府軍與女帝毫無瓜葛,卻不知為何仿佛鬼迷心竅,指鹿為馬玷汙帝君罪該萬死,更把沙場救命之恩拋諸腦後,今日王北年願以死謝罪,隻求女帝莫要披青衫棄廟堂!”
月無牙聽聞怒斥老將軍見風使舵,當即便閃身欲將其斬於刀下,女帝身後眾人皆一動未動,叛軍當下窩裏反自然人人喜聞樂見……
轟隆一聲,地麵再一次塌陷,親王刀碎人倒,一襲青衫收回手掌,冷哼:“人老成精,你們倒是撥得一手如意算盤,真以為苦肉計有用?”
王北年橫刀於頸間,笑容意味深長,言道:“女帝若不念舊情又為何出手救我?今日之事老夫有愧於漠北朝野,更不知該如何麵對九泉先祖,願化作孤魂野鬼永不超生,隻求女帝體恤百姓疾苦……重披帝君狼紋長袍!”
一刀血染嫣紅,老將軍壯誌難消,單膝跪地緩緩閉上雙眸,氣息萎靡直至斷絕。這人間之事難辨是非對錯,王北年一生戎馬隻求漠北百姓有朝一日能夠踏出這彈丸之地,然宏圖壯誌不得意,自當年複一年淪為偏激執念,終是苦了自己、負了廟堂!
女帝一臉冰霜,瞧著並未有所感觸,饒是一朝士卒齊齊呐喊亦不動容,她扭頭朝對昔日丞相,問道:“你打算如何?”
紀還圖並非武將,平日裏運籌帷幄於廟堂,自然少了些不顧生死的勇氣,當下感慨:“我紀還圖平日裏自負良謀不輸西府郭雨亭,如今看來卻是相差甚遠……也罷,若我一命能讓女帝回心轉意,還請您一掌賜死!”
陳玉知從天而降,一腳將肥頭大耳之人踩於足下,譏諷道:“你也配與郭雨亭相提並論?”
他朝對月無瑕莞爾一笑,眸中柔情勝過了萬語千言,似乎在替她做決定一般,毅然決然高舉千梧桐,一刀斬下毫不留情,心中念叨:“莫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