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淩雲壯誌,走著瞧
花骨跟著李溪揚一路向西,由於初入漠北的原因,對許多小路小道都不熟悉,就這麽走偏了路線,翻了幾座山後又過了幾處村子小鎮,直到見戶不見人的反常之事出現,兩人才確認是迷了路。
這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也不知其中有沒有人,但處處斑駁之下卻都放著許多滲著鼬黑的火盆,黃紙紅線與銅錢劍在牆角屢見不鮮,少年郎自然是瞧不出什麽端倪,而小雜毛畢竟是道門出生,對人間許多怪力亂神之事都了然於心,這紅線與銅錢劍的織法分別是在驅除邪祟,仔細一想方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邪祟精怪在古籍中經常出現,但要真拿出來舉例卻有些困難,誰都不曾親眼見過神鬼精怪,而有一部分百姓卻對此深信不疑,特別在遇到無法用認知去分析的事情後,這等敬畏鬼神的心態便會勃然而出,說到底還是人心作祟,就如同小人與君子之說一般。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人壞起來要比邪祟可怕千百倍。
花骨見李溪揚若有所思,問道:“雜毛哥,此處有什麽問題?”
茅山小道抓住了他的手臂,順勢將衣袖捋去,以指尖在其手腕處暗刻一枚道紋,又以掌為扇朝對花骨雙肩與靈台輕搖,此法仍是登真隱訣中的法門,可以道紋真意點燃“三燈”護體,這三把火看不見、摸不著,卻能保邪祟濁氣無法趁虛而入。
完事後茅山小道對花骨擠了擠眉毛,說道:“有什麽問題尚且不知,但能確定這裏有問題……花骨,往昔總是跟著陳玉知翻江倒海,如今他暫時不在咱們身邊,但作風可不能輕易改變,中原與漠北都算方寸人間,若百姓有難我們自當出手相助,你說是不是?”
李溪揚說得有理有據,少年郎打趣道:“雜毛哥,你真是愈發像一個山門掌教了,花骨佩服。”
“這還用說?我不但要成為茅山掌教,還要迎娶若棠歸山,來個雙豐收讓世人羨慕!”
少年郎瞧他眉飛色舞,順勢問道:“若棠姑娘究竟長什麽樣?有沒有玉知大哥的幾位知己貌美?”
情人眼裏出西施,李溪揚隻言四字:“伯仲之間!”
花骨可不信他的鬼話,但也想等到大喜之日瞧瞧若棠的廬山真麵目。
忽有嗩呐之聲悄然而至,一隊披麻戴孝之人漸漸走近,一口柳木壽棺四人抬肩,隊伍最前端一人作哭腔呐喊方言,具體說著什麽兩人聽不清楚,卻能瞧見他不斷拋灑碎紙錢。這出殯的大事總得禮讓三分,一來乃是顧及痛失親人的悲苦之情,二來則是對逝去之人的敬畏,小雜毛拉著花骨退到了牆角邊,微微低頭表示默哀,隻是奇怪走在最前端的男子為何沒有手捧靈牌。
人群中有許多百姓發現了兩名外來者,瞧他們還知道禮數便沒有多指指點點,卻也想盡快將劉老頭“入土為安”以求太平,若為了兩個過路人而耽擱良辰吉時,實在是得不償失。
李溪揚突然緊皺眉頭,繼而與花骨對視一眼,小聲言道:“你也發現了?”
少年郎境界雖然不高,亦沒學陳玉知那般每日打磨感知,但僅憑聽覺便可發現棺中乃是個大活人,甚至能夠憑借微弱聲響判斷棺中之人正在痛苦掙紮。
“恩,他們這是打算將人活埋?”
嗩呐聲漸漸遠去,兩人尾隨出殯百姓隱匿身形,想瞧瞧他們究竟意欲何為。出了村子便進了山,也不知是霧氣還是瘴氣忽而彌漫,陰森森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舒服,若不是此時天色未暗,還真會誤以為是撞了邪。
“花骨,這霧能隔絕我的感知,你來帶路!”
少年郎果斷行於前方,憑借一耳過人聽覺很快又追上了人群,他問道:“雜毛哥,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總不能讓他們行活埋之事,有什麽難言之隱我們去解決便是!”
吹嗩呐之人停下喘息,許多百姓拿出鋤頭刨起了土,坑次坑次之聲不絕於耳,隨著鉚釘打入壽棺,這埋人的苦活兒算是真正開始了。先前那個拋灑紙錢的男子長跪於地,哭腔訴道:“一片烏雲遮晴天,兒女淚水似浪翻,千呼萬喚親不在,多少恩情把魂牽……”
李溪揚忍不住從暗處躍出,手持雷擊桃木劍,怒斥:“好一首孝子扶靈,光天化日之下以鉚釘封棺行活埋惡事,道爺有此一問,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外來人打斷了儀式,村民紛紛舉起鋤頭怒目而視,也不知是被人戳了脊梁骨惱怒還是真有難言之隱。男子立起身子,孝衣之上已是泥跡斑斑,言道:“你是何人?我們村子的事還輪不到外人插手!”
小雜毛一手握桃木劍負後,一手抬臂高舉向天,那在伏牛山撼動樓閣之勢又起,隻是這一次要輕鬆許多,此間霧氣瞬息湧入天際,繼而在青天白日下消散一空,林中陽氣頓時增添不少,而這一手仙人扶頂更讓百姓歎為觀止,隻聽李溪揚正氣凜然:“我乃九天仙人入世體恤疾苦,本不想摻和你們這點小破事,但活埋親人還有臉唱孝子扶靈,真是讓我忍無可忍!”
“神仙,他是神仙!”
“我就說不能活埋劉老頭,這是要遭天譴了……”
村民們議論紛紛,更有幾人把鋤頭丟在了一旁,見道人乃是仙人下凡便想跪拜一番。李溪揚雖在胡言亂語,卻不敢讓他們跪拜自己而折福,以反手挽天傾之勢阻眾人於空墳之前,言道:“還不快把棺中之人放出來!”
“萬萬不可!”
聽老村長發了話,原先準備動手的百姓紛紛停了下來,老者拄著拐杖在需另一人在旁攙扶方能行走,他走出人群直麵年輕道人,言道:“這位仙長,埋人乃是情非得已……”
“小村名叫顏巷村,往昔家家戶戶以織染布匹謀生,雖談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能稱得上安居樂業,隻是一年前忽有疫症爆發,所感染之人白日裏瘋癲抽搐,一但夜裏便會如野獸般撕咬萬物,起初大家夥都沒有察覺疫症源頭,百餘戶村民皆有死傷,此後在村民的不懈努力之下終將慘景控製,今日隻要埋了劉老頭便再無感染之人,村子也能恢複往日安寧!”
李溪揚瞧著老村長食古不化,怒斥:“你放屁!今日道爺途經村落,必然會幫你們解決苦惱,先把他放出來讓我瞧一瞧!”
老人家總有些固執,但卻不敢與仙家頂嘴,隻得慘兮兮瞧著對方,默不作聲。
茅山小道祭起三茅劍訣,負後桃木劍朝天高高舉起,林中風吹草木雲湧動,他喝道:“花骨!”
少年郎撚著兩片細長樹葉走至棺前,就這麽輕輕一彈又一彈,原先被鉚釘封住的棺蓋應聲而破,這一手摘葉飛花又狠狠震懾了村民,少年郎麵容冷峻如殺神,言道:“把他抬出來。”
這凶悍模樣兒確實要比如沐春風的仙家來得慎人,眾人將劉老頭抬到壽棺之外,方才那悲歌孝子扶靈之人狠狠咬牙,卻又不敢與他們發生衝突,隻得躲在人後如毒蛇般蟄伏。
隻見被喚作劉老頭之人渾身綁著粗麻繩,連嘴裏也被塞了團布料。老村長被沒有胡言亂語,此時劉老頭渾身抽搐根本像個瘋子一般,哪裏還認識這些打算將他活埋之人。
李溪揚走近仔細端詳了許久,又以劍指扶靈內視其身,希望能窺伺出些端倪來解決問題,許久後對著眾人言道:“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疫症!你們因為自己的愚昧無知害了許多同村百姓心中可有愧意?”
村長問道:“仙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茅山小道將桃木劍歸於後背,冷聲歎道:“先天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靈,一名幽精!後天有七魄,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皆身中之濁鬼也……白日瘋癲乃是失了胎光一魂,夜裏狂吠咬人乃是失了屍狗一魄,若及時招魂引魄說不定能恢複如初,而你們的所作所為與茹毛飲血有何區別?與禽獸有何區別!”
村長老淚縱橫,心中哀怨自己淺薄無知,亦替被自己親手埋入土裏的子女所惋惜。林中百姓幾乎都是劣跡斑斑,此時皆如吞了蒼蠅一般令人作嘔,李溪揚言道:“先回村子再說,讓道爺試試能不能救他一命!”
較之村民的惶恐不安,李溪揚亦是憂心忡忡,尋常人可能不了解魂魄之說的真意,但道門之人卻都清楚,丹田為陰魂源頭,靈台為陽魂源頭,七魄分別對應喜、怒、哀、懼、愛、惡、欲,若有一環虛弱盈虧則會引起許多病根,但魂魄絕不會擅離體內,他能斷定此事必有妖邪作祟,隻是究竟是人是鬼尚且無法窺伺。
途中李溪揚暗歎自己不識驅邪符籙之道,若陳玉知在此說不定以一道符籙就能輕易解決此事,想到此處道人莞爾一笑,心中有了些明悟,自己畢竟是將要成為茅山掌教之人,若是總依賴陳玉知可不是辦法,今朝與花骨兩人獨自行動倒也不錯,若能掀起一方風雲湧動,來日相見之時也好吹噓一番。
他日若遂淩雲誌,莫笑小道不驚天!
他李溪揚此時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就算九天仙人下凡也不會懼怕半分,這次來漠北若不大鬧一場怎對得起萬裏奔赴?陳玉知有入盤陽赴死的勇氣,他亦有入漠北帝都掀起風浪的決心,當即碎道:“你這家夥,給我走著瞧!”
少年郎唯獨想起一人時才會麵泛波瀾,咧嘴一笑後打趣道:“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