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此情難消,淚難消
齊白斂一人盤旋於空,四位師兄皆立在了青衫身前,一副護犢子的模樣兒。
李溪揚也是道人,今日得見武當五人感慨萬分,其中更有一人乃是他仰慕多年的張曼青。想到此處不由鬆了口氣,如此也算是得救了,真是險之又險,他歎道:“陳玉知,你還撐得住嗎?”
青衫沒有回答,那自然是撐不住了,花骨眼眸血流不止,早已倒在了地上,堪稱慘烈。
王束殿負手而立,映了一縷金光給少年郎,一息間便止住了血跡,能將至剛至陽的金光咒用到這等境界,若陳胤偵在一旁瞧見了,也定會誇讚兩句。
曹宣兵盯著武當四人冷笑不已,他雖深居宮中,卻對江湖之事頗為了解,當日呂靈匣與王越在盤陽城外各出一劍,雖沒有驚天動地,卻讓老宦官記住了年輕道人,事後也與王越有過短暫交流,稱其為當代劍道扛鼎之人,前途無量。
“武當也打算來摻上一腳?”
長幼有序,王束殿一臉淡然,言道:“陳玉知與武當有些淵源,可不能輕易折在荊西。”
“若我今天非殺他不可呢?”
李道子三尺之上懸著五道符籙,其上真意雖沒有掀起一絲波瀾,但在曹宣兵這等修為之人眼裏,符籙猶如五個絕世高手一般,一旦出手必然驚天,他森然道:“那就先過我們這一關!”
呂靈匣瞧了瞧跌在地上的陳玉知,方才青衫三人合力斬出的一劍頗為驚豔,若不是老宦官憑借洞玄巔峰的修為抵禦,隻怕也討不到好處,他覺得陳玉知走得很快,每次見麵都給人一日千裏的感覺,道人相信總有一天青衫會站在江湖穹頂,而這途中的磨難是必不可少的。武當眾人本可再早些趕來,但若是來得太早,那驚豔一招便不會存在,在恰到好處之時順水推舟,方能讓陳玉知更進一步。
曹宣兵將洞玄之勢展開,方才是欺負小輩,他從未展露崢嶸,但此時卻不同,武當四人皆有與自己一戰的能力,今朝以一敵四,老宦官知曉沒有勝算,但隻要能以雷霆之勢擊殺陳玉知,那便足矣。
殺意彌漫,驚得紀南百姓瑟瑟發抖,老宦官終是祭出了繡花針,雙手握拳,指縫各有五針出現,十針齊飛的場麵說不上聲勢浩大,卻在無形中絞裂了狼藉一片的地麵,此一招曹宣兵用盡全力,隻求能撼退武當四人一息光景。
這老宦官的想法誰人不知?王束殿金光覆體,一步朝前獨攬十針,做了大師兄該有的表率,繡花針被一團金光碾得粉碎,曹宣兵不由大驚,繼而一爪探出,欲先將王束殿斃與手下。
武當幾個師兄弟素來手足情深,雖在山上一同生活,卻鮮有出招比試之時,乃是各悟各的道,誰都不打擾誰,今日有幸沾了陳玉知的光,幾人共同迎敵,那自然是誰都不願讓著誰,都想好好表現一番。
李道子袖袍輕揮,風輕雲淡間卻是雲舒雲卷,五道符籙齊齊轟向了曹宣兵,他可不怕誤傷了近在咫尺的大師兄,若金光咒如此脆弱,那對方這些年的暗自苦修豈不是浪費了。
奔雷符、螢火符、風繚符、青木乙罡、庚金亂石。
五符之後沒了曹宣兵的蹤跡,身前多出了一條鴻壑,紀南城一方大地顫動不已,李道子依舊淡然,揮袍間又祭出了五道相同符籙,全然是一副要取老宦官性命的樣子,這陳玉知也算半個武當之人,豈能說欺負就讓別人給欺負了?若是讓自家師傅知道了,還不得劈頭蓋臉一頓臭罵?這場子定然要找回來!
李道子問道:“怎麽樣?五符齊驅乃是我近日所悟,可還入幾位法眼?”
王束殿言道:“師傅早就說過,你在符籙一道的造詣早晚會超過他,師兄也替你感到驕傲。”
剩餘兩人並未多言,但眸中神色卻說明了一切,玄甲龍騎與李沐梁瞧得清楚,這武當的道長簡直就是陸地神仙,舉手投足間便可開山裂地,麵對此等修為之人,就算是千軍萬馬也難以抗衡,想來統領也算是渡過難關了。
張曼青不甘示弱,朝天喊道:“小師弟,九宮方位何在?”
齊白斂在高空嘶吼道:“西南六白坤二宮!”
張曼青聞言輕笑,朝天探出一掌,掌中五種不同的雷意互不相容,乙木正雷、丙火陽雷、癸水陰雷、庚金劫雷、戊土冥雷,五雷正法融於掌心,道人喝道:“老宦官,接我一招五雷轟頂!”
李溪揚在幾人後頭咽了口唾沫,被這一道掌心雷震懾的張開了嘴,陳玉知的雷意與他相比,就像是繡花針與鐵杵一般,不可同日而語,完全沒法比。此時天地色變,紀南百裏一息陷入陰暗,而那雷鳴更是傳遍了荊西,連在鬱林中的曲蘭都感受到了這股驚天雷意,不由朝西邊望去。
張曼青這一招聲勢浩大,讓兩位師兄哭笑不得,隻是得知三師弟將五雷正法融進了掌心雷裏,也替他高興,師傅當日在涼州的點撥一一應驗,更讓他們欽佩。
曹宣兵衣衫襤褸,被雷意震得口中鮮血狂湧,他知道自己敵不過這幾人,咬牙朝天怒喝:“你們以五敵一也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齊白斂乘鶴翱翔,被他一聲怒吼搞得震耳欲聾,嘟起腮幫子朝老宦官嘶吼道:“被天下人恥笑無所謂,但你想欺負陳玉知就是不行!”
宦官最是陰暗,也比道士更容易鑽牛角尖,他此時身受重傷,卻仍想著弟弟被千刀萬剮的場景,不禁淒聲厲喝:“我曹宣兵與陳玉知此生不死不休!”
“你們護得了他一時,護得了他一世嗎?”
“總有一天他會落在我手裏!”
老宦官已然癲狂,仰天狂笑欲逃離此地,隻是這最後兩句話說得陰森慎人。
呂靈匣冷哼一聲,碎道:“聒噪!”
純陽劍出,年輕道人一劍破開了曹宣兵引以為傲的洞玄真意,繼而從荊西一路追殺老宦官,直至豫州盤陽五郡,臨走時留了句話給陳玉知,他言道:“陳玉知,這老宦官由我鎮壓,你大可安心行走江湖,山高水遠,我們來日再見!”
曹宣兵一人逃回盤陽,途中險些被道人斬於劍下。一入盤陽後道人便收起了劍勢,一人坐於盤陽城頭巍峨不動,如老僧禪定般常伴日月星辰,任憑風吹雨打、草木枯零,唯有一柄呂祖佩劍作陪,以收勢歸鞘洗鉛華的素雅,等待來日一鳴驚天。
有呂靈匣鎮壓,曹宣兵不敢再出宮門,這老宦官回宮後不顧傷勢找到了晉王,一跪之後歎道:“陛下,老奴前來領罪!”
“曹宣兵,你得手了嗎?”
老宦官一叩不起,淒慘道:“沒有……”
“那你何罪之有?”
晉王收去了一臉威嚴,與尋常中年男子別無二致,走到曹宣兵身旁瞧了瞧他的傷勢,歎道:“這些天沒你陪朕挑燈,還真有些不習慣……曹宣兵,給朕幾分薄麵可好?”
老宦官感動不已,他怎麽也沒想到晉王居然沒有責怪自己,反而還與自己一個宦官商量起了事情,他雖有滿腔仇怨在身,卻不想再做出對不起晉王之事,眼眶微微泛紅,言道:“老奴遵旨……”
晉王拍了拍他的肩,將老宦官扶了起來,不知從何處取出了巧士冠,替他緩緩戴了上去,又將佛掌木飾係在了對方腰間,歎道:“曹宣兵,朕一直視你為陳家之人,見你受如此重傷也有些不忍,以後莫要被仇恨衝昏了頭腦!”
“老奴不敢……”
晉王點了點頭,問道:“朕聽說西府軍擅自離開了邊境?”
曹宣兵似乎又變回了從前替晉王出謀劃策的模樣兒,言道:“李沐梁那個小丫頭帶著玄甲龍騎入了荊西。”
晉王眯著眼問道:“你說朕應該如何處置李延山?”
“此事皆因老奴而起……李延山鐵骨錚錚,亦對廟堂忠心不二,若動了他大將軍的位置,隻怕會讓士卒寒心。”
晉王搖頭笑了笑,並未詢問陳玉知之事,緩緩離開了大殿,最後想到了什麽,又回頭囑咐老宦官好好休養幾天,可別讓傷勢留下禍根,若是影響修為可就得不償失了。
呂靈匣與曹宣兵離開荊西後,王束殿又去瞧了瞧馬岱的傷勢,確認無恙後打算將陳玉知帶回武當山,齊白斂率先將花骨拉上了黃鶴後背,一聲不響歸山門,似乎著急與花骨嬉戲一般。
李沐梁走到了萎靡虛弱的青衫身旁,本想伸手輕輕撫一撫他的側臉,卻終究沒有勇氣下手,眼中柔情似水卻一語不言,瞧得武當三位道長心急如焚,恨不得替她說些什麽才好。
女子攥著青衫終是開了口,她言道:“陳玉知,西府上上下下都很想你,我也想你,是那種牽腸掛肚催人淚的思念!你的名字可真難寫,倒不是筆畫繁瑣,隻是想你的時候筆裏會蘸上幾分春風、幾分月色、幾分微醺……你知道嗎,聽聞你死訊後仿佛天都塌了,但今日卻又瞧見了光明,如此便好。對了,我有時間就會去慶陽祭拜雷老,你不用擔心無人問津,好好養傷,我在涼州等你!”
三位道長見小丫頭又紅了眼眶,不禁歎氣。
李沐梁說完便帶著大軍離開了荊西,雖是一臉決絕,但其中情意就是傻子也瞧得出來,得虧陳玉知此時身受重傷,如若不然還真會頭疼不已,這份情究竟該怎麽處理?興許他自己也不清楚……
江湖兒女之間的默契,是不追問、不解釋、不回頭,亦是心照不宣、自然消減。
一息間如釋重負,一息間心如刀絞,李沐梁就在這種心境之下回了涼州,花瓣開了又謝,女子隻希望在涼州可以等到自己的意中人,這仿佛是人間最平常的念想,卻也是人間最多遺憾的源頭……
涼州那一座座荒山,不知在何時高過了天際,最後變得難以攀越,一眼望不到邊。
武當之上仍然寧靜,陳玉知躺在了一處小屋中,這屋子他可是熟悉得很,遙想第一次上武當,自己與陸小音便在這屋子裏談天說地,時不時還會打鬧一番,那時候覺得稀鬆平常,現在卻成了一種奢望……
陳玉知想起了那一日在定北城頭,陸小音濕紅眼眶的場景還曆曆在目,“臭家夥”這三個字已經好久沒聽到了,也不知她最後一次說得是氣話還是真話,此生永不相見的話語到底太狠了些,每每想起都會叫人心痛。
一個人的心能容納很多東西,但有時候卻偏偏擠不出這一畝三分地,對於李沐梁……青衫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想做的事情一件都沒做完,而情卻越欠越多,也不知何日才能償還。
陳玉知閉上了雙眸,眼角劃過一顆淚珠,裏麵有些疲倦、有些不忿、有些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