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盤陽集議,論青衫
一葉輕舟之上,青衫棹著竹竿隨波朝西而行,漾瀾寒夜卻有一壺濁酒相伴,這都要歸功於國子監的那袋俸祿碎銀。
廬江外,有個船夫老漢撈了筆橫財,一葉輕舟加一壺酒便賺了滿滿一袋碎銀,要知道自己起早貪黑一年也賺不了這麽多,今日賣了糊口的小舟興許是天意,手裏掂著錢袋回鄉頤養天年也算得上是樁美事,途經廬江還不忘替老伴買些平日裏舍不得嚐上一口的糕點小吃,隻是街道兩旁空無一人,老漢犯了難,原來天底下還真有拿著銀子沒處花的時候。
三人朝西乃是逆水行舟,小雜毛觀一方流水便知此後不會順利,歎道:“陳玉知,你打算如何處理這道氣運?”
陳玉知傷得不輕,卻仍是一手提酒壺、一手劃長杆,暖了身子後傷口似乎也沒那麽疼了,他碎道:“丟茅坑裏也比落在國子監手中強,你說是不是?”
道袍還沒開口,纏著碎布條的少年笑道:“是!”
“花骨,你在廬江分院叫我恩公作甚?”
如此一問倒也不是懷疑少年郎的身份,就拿之前他眼中滴血爭取時間的事來說,這般舍己為人已是令人折服,但青衫就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好奇心一點也不必女兒家少,故而才有此一問。
花骨盯著提酒棹竿的青衫,微微一笑,言道:“恩公,花骨從定北而來……那滿城百姓裏就有我的母親與姐姐,你是整個定北城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一人力挽狂瀾,花骨就真成不孝子了!”
陳玉知險些得意忘形露出笑意,卻被小雜毛瞧在了眼裏,道人才不會做拆人台的惡事,畢竟花骨說得也沒錯,這功績都是陳玉知用命拚來的,青衫咳了咳,穩住了笑意,言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與廟堂的關係你也看到了,被追殺的日子還在後頭……花骨,你是局外人,現在置身事外還來得及。”
少年郎搖了搖頭,一副鐵了心與兩人共患難的模樣,正色道:“做人如燭火,總有燃盡的一天,隻是在那之前,有一分光亮便照一處通明,花骨沒讀過多少書,卻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
陳玉知將酒壺丟給了少年郎,問道:“真不怕死?”
花骨灌了一口,又把酒壺遞給了李溪揚,笑道:“我怕死,但不貪生!”
青衫與道袍朗聲大笑,都覺得這個少年郎簡單實誠,雖然兩人對他的梨花狂骨有些好奇,卻不打算再往下深挖,每個人都有秘密,若有一天花骨真的想說,那也可洗耳恭聽,陳玉知言道:“以後叫我什麽都好,就是別叫恩公,聽著別扭。”
盤陽國子監,陽明畫律狼狽而歸,院裏編鍾首次長鳴,眾人都知道發生了大事。
集議堂座無虛席,近日國子監不斷擴編,儒生、術士、道人、遊俠應有盡有,大鴻廬與龍虎山一脈人丁興旺,反倒是王監院手下有些青黃不接,除了陽明七律外還未有能堪大任之人。
三位院首坐於高堂,包馱馱已是有了些上位者的氣勢,與當年那食不果腹的窮儒判若兩人,江湖氣運他勢在必得,為此不惜花了大代價替丁寅覓得五幅繪卷,此時見他如喪家之犬般萎靡,問道:“丁寅,到底出了什麽事?”
張昏年能掐會算,平淡道:“是不是與陳玉知有關?”
“我奉命前往廬江奪取氣運,誰知陳玉知半路殺出,他不但拆了廬江分院,還將曹院首給斬在了劍下……氣運雖被我封入繪卷之中,卻還是沒能保住……”
集議堂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誰都不信竟然有人敢拆國子監分院,想不到陳玉知會如此狠辣。張昏年氣定神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當日自己與晉王徹夜長談,早已將其中利弊都放到了桌麵上,晉王雖將八位皇子趕出了盤陽,卻對陳玉知下不了手,隻是言道小輩的事便讓小輩去解決,這也算是對這份父子之情的最後交待。
王陽明早已心灰意冷,從晉王下令見青衫必誅的消息傳開後,這位監院便覺得自己老了,似乎更容易被情緒所影響了,若不是怕國子監權傾朝野,他早就告老還鄉去了,說到底還是念著往日那份舊情,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問題,突然喝道:“丁寅,你說什麽!曹宣城死了?”
七律出自陽明學府,乃是老院長一手栽培,直至今日七人依舊稱呼他為院長,畫律歎道:“院長,陳玉知身旁還跟著兩個高手,我當時在封印廬江氣運,沒能目睹戰局,卻可以確定曹院首已經死在了望山之上。”
“他還讓我捎句話回來……”
琴卉在垂溪小鎮見過陳玉知,且對他並沒有惡意,兩人還有過弦伴劍舞的合作,就算今日見到青衫,她也不會痛下殺手,染指江湖和奪取氣運廟堂都不占理,天下無人願做出頭鳥,唯獨一襲青衫不懼強權,這份決絕讓她佩服,女子心中暗歎,此事之後陳玉知的日子怕是難過了。
死個曹宣城本無傷大雅,廟堂光明正大奪取江湖氣運已經是不要臉麵了,反過來被人扇幾巴掌也正常,自己此前就反對這條老閹狗跑來摻和國子監的事,也不知曹宣兵在晉王耳邊吹了什麽風,硬是將他塞到了廬江分院,現在好了,陳玉知斬了曹宣城,憑他對曹宣兵的了解,這家夥最是護短,狗脾氣上來了屠城都不會眨一下眼皮……若說老宦官會放過陳玉知,王陽明自己都不會相信,他碎道:“老閹狗,讓你去瞎摻和……”
包監院恨得咬牙切齒,煮熟的鴨子飛了這叫誰能接受,此時已經身居高位,他絕對不想再回去過從前的窮苦日子,當即拍桌打算對各地分院發出通緝令,王監院擺了擺手,言道:“這也算一樁家事,還是讓陛下做決定吧!”
包馱馱倒不是怕王陽明,但若是因為自己的一個決策惹惱了晉王,那就得不償失了,當下三位院首齊齊入宮,集議堂內議論紛紛,都不知道陳玉知會落得何種下場,陽明七律圍在了一起,齊一手打趣道:“從前還真是看走眼了,沒想到堂堂陽明畫律竟然敵不過一個紈絝。”
言語間有些刻薄,齊一手話裏有話,乃是在責怪丁寅竟會聽從包馱馱的安排去奪江湖氣運,丁寅自知理虧,索性垂頭不語,任憑昔日同窗冷嘲熱諷,書律張九日打斷了眾人的話語,言道:“無論如何,陽明七律的臉麵還是要找回來的!”
書律張九日亦是劍客,一柄竹鋒劍可書古今三千帖,平日裏以“小書聖”自稱,他臨走時對琴律拋了個媚眼,問道:“琴卉,要不要與我同行?到時候來一次弦伴劍舞的合作豈不妙哉!”
女子撇了撇嘴,淡然道:“張九日,你忘了我從不與人合作的規矩?出盤陽不請示院長,你想過後果沒有?”
書律一溜煙跑出了集議堂,有個龍虎山道人也離開了此處,張道乙與陳玉知也算是舊識了,當日在西京大雁塔下,道人棋差一招輸了塔試,未能進入頭三甲是他的魔障,這道人歸山後苦下功夫,等得便是有朝一日名動江湖。
禦書房內,晉王打碎了手中茶盞,曹宣兵在一旁麵不改色,未有一絲怒意,冷到了極點。
王前羽最是擔心,這些天他常夢到陳玉知身首異處的場景,男兒在沙場建功立業可歌可泣,他想不明白晉王為何會在一夜之間對青衫如此絕情,如今事態越演越烈,已是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小九啊小九,你這是在向朕下戰書嗎?也對,兩場戰役死裏逃生,也算是還清了往昔情分……”
晉王一人嘀咕了許久,皺眉直視曹宣兵,問道:“你怎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