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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柿樹橫劍,除妖女

  天還未亮,偶有雄雞打鳴,陳玉知朝著凜山寺而去。


  瀟湘樓裏,李溪揚昏迷不醒,房內六七個侍從在一旁照料,頗為悉心。


  財哥仍然有些膽怯之意,見天色緩緩轉亮後才有了好轉,隻是已無心思再睡回籠覺,更別提那些提槍騎馬的耕耘之事了。


  凜山寺不難尋找,瞧著尖尖矗立金剛杵的古塔走便是,青衫過了斜橋,走到了廟牆外。一片殷紅映入眼簾,陳玉知左右瞥了瞥,皆是如此,要知道尋常佛門的外牆多為宮廷禦用的黃色,似如“金刹”一般,彰顯莊嚴尊崇,而黃色在五行中亦代表著五居中央的方位。江湖中鮮有紅色外牆的寺廟,倒也不是說這顏色不吉利,恰恰相反,這大紅之色不但莊嚴富貴,且代表底蘊深厚,若無特殊淵源,斷然不會如此。


  青衫畢竟也是從盤陽而出,眼界自己要比一方水鄉的百姓高出許多,此行乃是想找老和尚問一些問題,比如那女子的底細,比如凜山寺鎮壓了何種邪祟,比如臉色瀝青的小娃娃究竟是何物……他有許多疑問琢磨不透,老和尚究竟算不算好人尚且不論,他可不會因為對方的三言兩語,再加上慈眉善目就輕易相信,故而凜山寺總得去瞧一瞧。


  寺廟紅牆高聳,可對於江湖中人而言,也就抬腿的事兒。境界一層壓一層,遙想當年摟著青蘿翻牆的場景還猶在眼前,當時自己的境界不高,雖說王府院牆也不高,但帶著青蘿一躍而出還是有些勉強,隻是自己以往掩飾的很好,總是裝出一副輕鬆模樣兒。


  北風陣陣清冷,劃一葉扁舟緩緩穿越記憶的河流,忘記了時間,卻憶起了往事……


  東方漸露魚肚白,陳玉知入凜山寺,大搖大擺的樣子如同住持的親爹一般悠閑桀驁,他穿過了數座大殿,對諸天神佛的怒目慈眉視若無睹,更別提叩拜了……


  這並非不敬,青衫是劍客,對三教之事並不感興趣,僅是胸懷一顆敬畏之心而已。對百姓而言,燒香拜佛乃是祈求瑣事的信仰,但信仰不是神,它從來不會拯救誰,歸根結底,還是自己選擇什麽樣的信仰拯救自己。對廟堂而言,信仰便是控製百姓的最佳途徑,至於那些諸天神佛或是三教聖人究竟需不需要香火功德,這就不得而知了。陳玉知對此漠不關心,想當日陳胤偵占據了自己的身子,還去了趟黃龍寺,那些個大和尚都如同陸地活佛一般,可還不是被一劍震退,最後寺裏的戒律鍾都出現了道道裂痕,陳玉知感覺的出來,是武當老掌教留手了,如此看來香火功德與神佛的信仰之力,亦是不過爾爾。


  陳玉知碎道:“這凜山寺裏的陣法還真是又多又雜……”


  一路行至花籃樓與藏經閣的交界,終於瞧見了幾個和尚,他們正埋頭修補著地磚牆麵,其上還殘留了些金剛禪意,頗為淩厲。隻是陳玉知想不明白,此處為何要布下這麽多陣法?金篆玉函包羅萬象,他還來不及學習其他,隻是對陣法一道的理解日漸精深。


  老和尚說過,凜山寺下麵鎮壓了邪祟,故而有些陣法也不為過,但從裏到外,陳玉知發現皆是些障眼、圍城、迷惑的小陣法,根本不像鎮壓了什麽邪祟,反而像在防賊一般,隻有遠處那兩根大柱子下麵似乎隱匿著些許鎮壓之法的陣眼……寺廟倒是豪華,比邙山之上皇家禦用的青燈寺還要強不少。


  陳玉知一番探查並無發現,故而沒了耐性,直接跺腳將身旁一處障眼陣法給破了去,沒過多久,老和尚出現在了自己眼前,這呼喚住持的方法別具一格,亦是好用萬分。


  老僧見了陳玉知,雙手合十行了佛禮,問道:“施主,不知尋老衲有何事?”


  “你倒是聰明,怎麽知道我找你有事兒?”


  老和尚微微一笑,言道:“施主心中裝滿了疑慮,此時一臉的迷惑之相,老衲一瞧便知。”


  “那你可否為我解惑?”


  “有何不可,施主但說無妨!”


  “凜山寺下鎮壓的邪祟究竟為何物?”


  老和尚指了指遠處一小撮被籬笆欄圍在其中的翠竹,言道:“施主,你可知那是何物?”


  “普通翠竹而已。”


  “確實隻是翠竹而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陳玉知覺得老和尚答非所問,皺眉道:“所以呢?”


  “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這翠竹不受季節影響,總是挺立一方……多年前此處乃是一片翠竹林,卻被一場大火毀去,若是隻燒毀些翠竹倒也無傷大雅,隻是當日恰逢跨年的黃道吉日,熒惑之星伏於夜而不見,一火堆積屍骸遍地,佛門淨土遭了大劫,冤魂不願輪回不受超度,此後之事想來施主也應該猜到了。”


  青衫抿了抿嘴唇,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超度亡魂竟會如此困難?當日在句容小和尚隨手超度漫天冤魂的場景還在眼前,怎麽到了蘇城凜山寺就變得這般困難了,這老和尚有本事傷了小雜毛,怎會沒本事超度亡魂,那一身大金剛禪意難道是擺設?

  陳玉知又問道:“你可知曉那個妖女的底細?”


  老和尚搖頭,苦澀道:“老衲不知,妖女行事詭異,險些破了凜山陣法,如今寺中僧人於藏經閣內日夜誦經,隻為將怨氣壓下。”


  “你走後不久,瀟湘樓外出現了幾個小鬼,都是孩童模樣兒,一臉瀝青,雙眸漆黑,你可知曉那是何物?”


  老僧一臉憐憫之情,歎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那些小鬼應該是被妖女殘害的無辜孩童,他們被稱為金童子或是佛童子,煉製過程極為殘忍,乃是將小娃娃活活折磨成靈體的惡毒秘術,不提也罷……老衲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施主可以答應。”


  陳玉知眯著雙眼,沒有流露出太多情感,倒不是他手中沾染太多鮮血而麻木了,隻是不想在老和尚麵前表現出任何情緒,他言道:“既然妖女如此惡毒,你為何不去將她鎮壓?答不答應得看是什麽事兒,你先說來聽聽!”


  老和尚歎道:“老衲因為某些原因,無法離開凜山寺,早間擅自外出已是壞了規矩……那妖女作惡多端,老衲希望施主為蘇城百姓除害!”


  陳玉知沒有應答,轉身離開了凜山寺,途經籬笆翠竹旁隨手輕拂一瞬,老僧看著劍客走出了禪院,慈眉善目斂去一半,露出了極不協調的詭異笑容。


  瀟湘樓,陳玉知才踏入小院,便讓老鴇堵了個正著,今日她卸去了一臉脂粉,換上了素衣,似是良家婦人一般端莊,舉止有度間與青衫保持著些許距離。


  “喲,你這是打算轉行了?”


  見陳玉知主動搭話,老鴇心中偷樂,臉上卻不動聲色,想著自己的計策果然有用,含羞道:“公子說笑了,平日裏從無清閑之時,為了生意隻得迎合風塵濃妝豔抹,這一身素衣塵封多年,真是讓你唏噓……”


  青衫又打量了老鴇一番,而她下意識的挺了挺胸,似是多年的習慣,一時間難以扭轉,陳玉知莞爾一笑,朝屋裏走去,背身言道:“你這樣穿挺好看。”


  對於誇讚一事,陳玉知毫不吝嗇,隨口一言若可讓旁人開心,他樂意為之,雖然自己對老鴇沒什麽興趣,但這半老徐娘也算用了心,江湖中人最是講究,駁人臉麵之事能不做就不做,與做人留一線的道理相同。


  “陳小九,侍從打探到酒聖的行蹤了,聽聞就在蘇城中,相信過不了幾日就能找到他了!”


  陳玉知見財哥頗為興奮,也不想潑他冷水,笑道:“如此甚好,你可想好怎麽拜師了?”


  顧貓兒直搖頭,與路邊不怕陌生的小野貓一般,言道:“我還沒想好,若酒聖喜歡銀子就好辦了,若是他不喜歡……還得靠九哥你美言幾句!”


  青衫大笑,這家夥原來在這裏等著自己呢,陳小九輩分嗖嗖上漲,已然成了九哥,他勾著財哥的肩膀,言道:“財哥,我與老陶也算不上熟識,這次亦是有求與人,不過你放心!隻要能插得上話,兄弟一定幫你煽風點火!”


  陳玉知說得誠懇,畢竟白吃白喝了幾天,總得做些什麽才好,而且對方的性格落落大方,相處之下還算融洽,老話說得好,若無力成人之美,便與人為善,這舉手之勞,自當相助……財哥瞧青衫答應了下來,仿佛勝券在握一般,笑道:“日後我若成了酒聖,那便是光宗耀祖了!老爺子總說我沒出息,這不是厚積薄發嘛!要整就整出大戲,這才是我的風格!”


  “財哥,小雜毛怎麽樣了?”


  青衫打斷了顧貓兒的肆意妄想,期待的越多,失望的越多……他此時已然把自己當成了酒聖,而若是陶天明不給他好臉色看,隻怕這家夥會想不開,於是乎便岔開了話題。


  “我剛去瞧過,還沒醒呢……這傷得可真重,我派人去購置了些人參與靈芝,隻是蘇城畢竟太小,最好的野山參也隻有四十年藥齡,若是在青州,千須靈參都可尋得,一定對小雜毛的傷勢有幫助!”


  這家夥才是真正的揮金如土,千須靈參在皇族寶庫裏也就兩三株,到了財哥口中,倒像是路邊的冰糖葫蘆一般不值錢了,但無論如何,陳玉知都感謝他這份關切之意。


  臨近中午,他對著錦衣男子笑了笑,言道:“財哥,總是浪費可不好,我下麵給你吃?”


  顧貓兒瞥了瞥青衫褲襠,繼而捂住了嘴巴,一陣無言……


  陳玉知主動進了小樓的廚房,一番鼓搗下端出了個大鍋,這是他在西涼學會的手藝,和麵團和醒麵團是其中精髓,再加上葷油與許多作料,一鍋子涼州刀削麵香氣撲鼻。財神爺從未吃過這般地道的麵條,一連三碗後在放下了筷子。


  老鴇與幾個小娘子也沾了光,能嚐到青衫黑劍的刀削麵,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財哥,我一會兒還得出去一趟,小雜毛若是醒了,讓他好好休息!”


  “怎麽才回來又要出去了?你可別跟小雜毛一樣,弄得一身傷回來,萬事小心。”


  看著如同小媳婦的財哥,陳玉知言道:“小雜毛之所以受傷,是因為一個女子,我要去查一查她的底細……”


  蘇城水鄉外,一戶斑駁的老房子旁,一顆柿子樹上結滿了柿子無人采摘,磚瓦扛不住風吹雨打,已是殘破不堪,若棠一人立於樹下,回憶著幼時坐在爹娘脖頸上摘柿子的場景。


  叮鈴聲自樹後傳來,一臉瀝青的小娃娃探出了半張臉,嚇得若棠退後了幾步……小娃娃笑得慎人,卻始終呆在柿樹後的陰影中,漆黑雙眸似是在盯著自己。


  僵持了一會兒,若棠鎖緊眉頭,一步步朝著樹後走去。


  有個青衫劍客走到了斑駁院中,瞧見女子與小鬼的怪異舉動,一步踏出黑劍橫於若棠頸間,平淡道:“你打算逃到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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