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吸江臨水,通幽意
青衫有一刀,於定北城外斬出八股龍卷,與“雷肖陽”同名,乃是悼念故人之意。
那一刀究竟達到了什麽境界無人知曉,隻是一甲子溫養的刀意,豈會弱於洞玄一擊?
陳玉知沒有辦法再斬出那一刀,雷老頭視若珍寶的刀意,早就被自己謔謔幹淨,而雖然沒了甲子刀意,卻仍有一絲明悟留存心間。
懷念、珍惜、敬佩,種種複雜情緒如潦倒新停,統統匯聚於鬆紋古澱刀之上。說起來,那日在西京曾聽燕舟言道,這古澱刀原是東吳之主的佩刀……想來那人便是陸小音的父皇,說來皆為緣分,雙股與鬆紋古澱刀都是如此,既然躲不開緣分,小音,你為何要躲著我?
古澱刀發出了嗡鳴,陳玉知將刀背扛在了肩頭,亦如斬岩長刀般霸氣。青衫沒有在兵刃上積聚殺意,略顯逍遙。
朱合有些詫異,他不敢相信少年真有通幽境的底蘊,要知道自己辛苦耕耘了大半輩子,才勉強得了個偽境。若一夢黃梁便可拔高境界,那江湖豈不是亂了套?老閣主心中暗道:“一定是假象,想憑借這股氣勢唬住我,太天真了!”
“老家夥,可想好怎麽死了?”
青衫大放厥詞,朱合抽了抽嘴角,祭起了一雙虎爪,其上血痕密布,頗為猙獰。老閣主全然不在意陳玉知,而是死死盯著新娘裝扮的九龍山聖女,似是猛虎發現了獵物一般,眸中蘊含無盡的貪婪!富貴名利皆在眼前,殺青衫可得利,禦聖女可得名,朱合麵對少年強過自己的氣勢,絲毫不懼。
“你們逃不掉的!”
陳玉知丹鳳眼上眉梢輕挑,森然道:“逃?”
一字落下,古澱刀離肩,八方之勢盡歸於刀下,此時青衫方才知曉通幽境的真正韻意,“吸江臨水,清泉畔、疏陰裏!一徑通幽,畫屏橫翠,八方難敵。”
雖說今朝有些取巧,乃是借了隱神西鳳酒的東風,但此時風起雲湧,天地河澤萬物皆歸於心,靠山借山力,靠水借水意,感悟之間化於道中,九品與通幽之間便是星辰與螢火的區別,以心境而言,青衫對人間百態冷暖的感悟,強過朱合何止一籌,今朝豈有不敵之理?以往經曆在腦海閃過,快如白駒過隙,卻又慢如蝸牛潛行,王越一劍劃界限,燕舟一劍退天雷,種種回憶之精髓了然於胸,在這般妙不可言的境界下,古澱刀湛藍一片,似乎還夾雜著些許雪白。
伏牛山脈的靈氣被汲取一空,青衫猶如風眼,以足下七尺地界為中心,絞碎了所有礙眼之物,強橫到了穹頂。青衫身後卻是無風亦無浪,李溪揚幾人仍是沒有反應過來,他們想不通少年為何能在黃粱一夢後直入通幽境,特別是方之鑒,他將雙眸瞪到了最大,生怕錯過與甲子刀客有關的一刀。
李溪揚碎道:“這家夥也太逆天了吧……喝口酒再睡上一覺,便能拔高至如此境界,真叫人自愧不如……”
葉綰綰喜極而泣,抱著師姐的臂彎露出了少有的女子柔情。事態發展到當下,朱合已然難逃一死,如此也好,雖說死了朱合定還有人會出來作惡,但至少徐州地界的女子得到了喘息,不用再擔心受怕成為鼎爐,而那令人唏噓的牧羊圈也會消失於江湖。
朱合看著古澱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湛藍刀身上的真意更是讓自己生出了退意,老閣主惜命如金,向前拍出兩爪後欲遠遁而去……
青衫不但汲取了伏牛山的靈氣,更是將西鳳酒所孕育的境界與真意統統歸於一刀,陳玉知淩空轉身,重斬而下,如當日在定北城外一般無二,他大吼一聲:“雷肖陽!”
湛藍古澱刀再叩地麵,轟隆巨響,山道分崩離析,炸裂的刀芒如伏龍般在一息間便追上了朱合,這位老君閣主的下場與山道如出一轍,皆是被一分為二,當場斃命。刀芒沒有就此終了,而後又向前蔓延了數裏地,最後才漸漸消停。
陳玉知將古澱刀擲回了方之鑒身前,再無餘力,雙眸一黑倒在了地上,三人乘興上山,齊齊力竭而下,所幸救出了桑稚與葉綰綰,還順手除去了朱氏父子,怎麽說都隻能用兩字形容,值得!
桑稚扶起了青衫,眾人緩緩行於山道,葉綰綰在前方開路,不斷幫身後之人撥開荊棘,饒是衣衫破,玉手傷,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小丫頭確實在一夜間長大了,自從認識陳玉知後,她改變了好多,興許是在模仿他,不論是行事風格或言語間的姿態,決絕又瀟灑,刀子嘴豆腐心,為珍重之人兩肋插刀。
陳玉知有些後悔,為了讓小魔頭感受到甲子刀客的意境,不惜抽空了體內所有真氣,此時雙腳無力不說,胸間作嘔之感強烈,如同以前小柳枝巷裏那些身懷六甲的婦人,由於貧寒造成的孱弱,走兩步路便會嘔吐一會兒,此時自己與她們相比也不遑多讓了,若不是有這麽多人在身旁,隻怕自己憋不住。
少年強忍著不適,問道:“小魔頭,你可瞧清楚了?”
方之鑒點了點頭,有些含糊……
少年不死心,繼續問道:“那你可有什麽感悟?”
方之鑒思索了一會兒,正色道:“刀意凜然,要比一往無前的劍意更為犀利,今日見此一招,我更想去瞻仰瞻仰那一道從玉門關而起的溝壑了!”
聽小魔頭說到了重點,青衫甚是舒心,甲子刀客就是要讓世人明白刀不比劍弱,雖說自己走的也是劍道,但萬道同歸,行於足下,隻要老頭子能含笑九泉,一切都沒有關係。
山路崎嶇,幾處顛簸,小雜毛懷中那個婀娜女子嬌哼一聲,蕩人心魄。朱辭鏡自知有些尷尬,垂頭埋入了道袍懷中,小雜毛也仗義,他問道:“陳玉知,方才是什麽情況?何為你飲酒後可直入通幽境?”
陳玉知小聲碎了幾句,隻有扶著他的桑稚聽了個大概,青衫言道:“問東問西,吃著碗裏瞧著鍋裏,小雜毛……”
危機解除,桑稚終於放鬆了下來,她聞言後輕笑,甚是愉悅,今日若無三人相助,隻怕已經淪為鼎爐,此時應該還在被朱合蹂躪,想到此處,她說道:“今日多虧幾位救出我與綰綰,大恩不言謝,來日若有需要,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青衫擺了擺手,言道:“你不是已經扶我下山了嘛,這就扯平了,可莫要提什麽赴湯蹈火的事了!”
九龍山兩女莞爾一笑,就連朱辭鏡都有些感動,想想過往劣跡,在這等江湖少俠麵前,實在有些自慚形穢……李溪揚不死心,接著問道:“你這家夥,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好好好,說說說……那尊小酒壺是酒聖給我的,隻是說在危難關頭飲下,我也是第一次嚐試,方才確實是到了通幽境,但隻是曇花一現……不過這隱神西鳳酒是個好東西!小雜毛,過幾日與我去一趟江東,我們去找陶天明再討些西鳳酒,以備不時之需!”
李溪揚頷首點頭,碎道:“江湖中,也就你這家夥敢去找酒聖討酒喝……”
山間小徑曲折蜿蜒,許久後終是行至山道,石台階雖然陡峭,卻要比滿是荊棘的野路強上不少,途至山腳,陳玉知總覺得有些壓迫之意,若隱若現甚是奇怪,要不是幾人此時鼓餒旗靡,必然能找到問題根源,他言道:“大家小心一些,我總覺得有股壓迫之意……”
司徒弘立於大軍之前,給了身旁士卒一個眼神,幾息間火把盡燃!他先前離開老君閣後緊急召集徐州守軍,除去部分路途遙遠的小隊,已是將手中所有將士統統調遣到了伏牛山,隻求陳玉知償命,繼而向聞太師邀功領賞,一舉二得。
青衫一眾才下伏牛山,便瞧見烽火遮天,本以為逃過一劫,沒承想還有這麽一支軍隊在山下“恭候”他們,葉綰綰還有些餘力,下意識瞧向了陳玉知。
她問道:“這下該如何是好?”
陳玉知也沒了主意,此時自己如軟腳蝦一般,要是知道山下還有這麽一茬,就算打死自己,也不會在對付朱合時耗盡真氣與體力。
不論是在廟堂還是江湖,青衫總是在不斷取舍,今日也一樣,他言道:“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他強撐著掙脫了桑稚的手臂,緩緩走到了人前,還不忘再喝上一句:“還愣著作甚?快走啊!”
黑水之畔,雪山之巔,有個女子禦劍直入天際,其勢之快,難以言喻,足下承影劍柄擦出了火花,如流星般的赤紅在夜空留下了一道軌跡,久久不散。
葉湘南遙望南方,恨不能再快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