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地藏生辰,糊塗經
句容的小小酒館裏,並沒有說書先生扇拍驚堂木,故而那“九公子”的傳頌事跡從無人言。
路遙人間,偶有句容來客會提及此事,但茅山小道可沒有在大街上聽人閑聊的興趣。
李溪揚平淡道“我被關在九龍山牢獄時,聽兩名獄卒侃侃而談,這同名同姓,青衫黑甲,不是你還能是誰。”
陳玉知捋了捋額前青絲,打趣道“既然你這麽仰慕我,要不認我做大哥如何?”
李溪揚瞥了少年一眼,輕笑一聲,又輕歎一句“不如何。”
“小雜毛,你怎麽這般不識趣,要知道做我的小弟可沒有壞處,隻需替我做些端茶遞水的瑣事,以後若有人敢動你,就是跟本大俠過不去!”
李溪揚沒有與少年胡扯,而是正色道“陳玉知,你打算如何安置侯岑顏?不論如何,可別傷了人家的心。”
陳玉知看了看蜷縮在道袍下的風韻女子,歎道“我能如何……江湖險惡,總不適合她一個較弱女子。我與你師叔一樣,有許多恩怨未了,前路漫漫,唯劍作伴。”
天色微亮,三人出了九龍山地界,途經一座茶寮,座無虛席。
按理說此處不該有這等人潮才是,小雜毛掐了掐手指,似在推演著什麽日子,許久後言道“不用揣測了,明日便是寶華山地藏生辰,他們定是去誦經念佛的遠遊人。”
“小雜毛,你說為何如今的佛門香火要比道門鼎盛許多?”
李溪揚聞言一笑,言道“盛世佛門大開,百姓心有所求,便會將執念寄托於諸天神佛之上。而道門大多相反,天下大亂時才會救苦救難……說到底佛乃是大願,道乃是小願,道者入世證道,並不是為了百姓蒼生,而是借機行天道、悟天道,都說大道無情,故無法比較,不提也罷。”
陳玉知抿了一口茶水,這茶已是沒了澀意,他言道“小雜毛,你說得太深奧了,我可聽不懂。”
侯岑顏瞧著人來人往的棧道,言道“以前在廣陵時,每年都會上寶華山燃香拜佛,久而久之便成了慣例,想不到機緣之下又到了此處,我想再去走一走。”
一時半會兒陳玉知也找不到地方安頓風韻女子,他點了點頭,笑道“那便一起去燃上幾支清香吧。”
寶華山上,小廟之中多了些香火,那都是蹭了古刹的光,在人潮擁擠下,香客們排起了長龍,有些閑不住的人,瞧見了小廟,便才到此添了些香火。三寶和尚不以為意,不論有沒有人,不論有多少人,他該摳腳時便摳腳,該打盹時便打盹,似乎明日就是自己的生辰一般,好不自在。
大和尚臥躺於彌勒像旁,瞥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四少,言道“明日便是地藏生辰,你可準備好去與人論經了?”
四少搖了搖頭,又恢複了精神,笑道“我不懂佛經,所以不用準備!”
“看你這樣子是勝券在握了?你可別小瞧了寶華山,那幾座古刹裏也是有高僧的,到時候胡謅蠻纏起來,你可不是對手!”
“師傅,那該如何是好?”
三寶和尚撚著羅漢珠,眼皮緩緩下垂,鼾聲如雷。四少對著彌勒像雙手合十,歎道“阿彌陀佛,隨緣隨緣!”
“禮佛一拜消罪業,稱名十念種善根。”
這日寶華山頗為熱鬧,天才微亮,便有虔誠者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欲施苦行朝聖至山頂古刹。也有人“借佛遊春”登山遊覽,雖說此時不是春季,但金秋的陽光溫馨恬靜,秋風攜枯葉紛紛而落,意境尤勝春季不少,故而許多儒生都喜在秋季提筆揮墨。
陳玉知與李溪揚一身道袍,今日出現在此地頗為顯眼,有些特意前來“砸場子”的味道,好在身旁有個風韻女子為襯,不倫不類的讓人揣摩不出來意。
寶華山腳下有個小和尚席地而坐,他緊閉雙目,口中緩緩誦念佛經,一動不動,
遠遊之人上山前都會在此圍觀一會兒,見小和尚久久沒有動靜,才會朝著山上走去。
“小雜毛,你快看,這不是那日在句容遇到的小和尚嗎?”
幾人對這小和尚印象頗深,那日頸間掛著懸到腰際的碧玉羅漢珠,雙手合十間超度了漫天亡魂。如佛門大拿的出場,又被大和尚揪著耳朵離去,起起落落有些意思。
四少睜開了雙眸,嘴裏喃喃“緣法已到,是時候登山了。”
小和尚緩緩起身,雙手合十朝前走去,腳踏台階三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規規矩矩。
李溪揚言道“走,跟上去看看……”
人潮擁擠,陳玉知拉著侯岑顏跟了上去,風韻女子也既沒有掙開少年的手,卻也沒有多言與羞澀,一副淡然模樣兒。比起小和尚的奇怪舉動,侯岑顏的美貌也成了今日寶華山的一大亮點,遠遊客不似僧人那般六根清淨,多瞧上女子幾眼也不為過,隻是見一名身穿道袍的少年拉著女子,心中有些嫉妒,多有人碎道“可惜了,找什麽男人不好,卻偏偏尋了個道士。”
寶華山廟宇如林,登上山腳便有一座古刹,由於位置絕佳,香火鼎盛不凡。四少步入廟中,跨過門檻,佛爺凸起的臉宛如九天之上數不清的星鬥。
小和尚身處人潮,卻如若無人,漫步於寺廟內,雙手依舊合十。
一聲古老悠遠的鍾聲傳來,古刹中的僧人都有些詫異,此時早已過了撞鍾的時辰,不知是何人在“無理取鬧”!
而在小僧的盤查下,確認了梵鍾周圍無人,這就奇怪了,難道是佛祖顯靈?
又有三聲梵鍾之音悠悠回蕩,小僧如見了鬼般不敢置信。這四下鍾聲在香客耳中頗有深意,有人在陳玉知身後言道“這佛門講究四大皆空,這鍾聲定是在傳達此意。”
鍾聲落下,四少稚嫩的話語響徹廟宇,他言道“小僧特來貴寺論經!”
一襲袈裟一葉菩提,住持杵著金禪杖走到了四少跟前,他須眉垂至臉頰,看著小和尚笑道“阿彌陀佛,不知你這個小和尚想論什麽經?”
香客們紛紛避讓,在寺廟中為他們騰出了一塊“淨土”。
四少思索了一會兒,言道“那就來論論糊塗這本經吧!”
香客們哄堂大笑,都以為小和尚念經念壞了腦子,有人調侃道“這是誰家的小娃娃,可別在佛門清淨地開玩笑,快將他帶走!”
須眉住持謙卑有禮,說道“恕老衲孤陋寡聞,從未聽過有糊塗之經,還望請教。”
“從前有個老先生發現了糊塗,取名中庸。”
“道家有位師祖發現了糊塗,取名無為。”
“儒生墨客也發現了糊塗,取名非攻。”
“他們都發現了,佛祖自然也不例外,便取名忘我。世間萬事唯糊塗難也,有些事問清楚了就會無趣。佛曰,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盡,凡事太盡,緣法勢必早盡。”
“所以有時,難得糊塗才是上道。”
小和尚一席話震驚四座,陳玉知在陽明學府通讀中庸無為之道,對小和尚的話語感悟良多。
李溪揚笑道“好一個人不可太盡,好一個事不可太盡!這小和尚還真有兩把刷子!”
古刹住持雙手合十,向小和尚施了一禮,言道“老衲甘拜下風!”
四少沒有停留,離開了古刹又朝著山上走去,小和尚踏出門檻後,氣勢發生了變化,有淡淡佛光隱隱而現。
陳玉知問道“你們看到了嗎?”
小雜毛還未回答,侯岑顏率先言道“我好像看到了一絲緣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