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開始
可她覺得不大可能。就昨天那幾次沒用上,再往前就是放暑假的時候,可是那怎麽可能呢?算算日子要是那時候就成了,自己現在該有肚子了。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大膽地猜想自己可能是有病。
南度一直等在外麵,她出去的時候南度轉過身,神情微微有些著急,她對著他輕輕搖頭。
兩人等證明沒等多久,因為是軍婚所以插了隊,醫生說她沒什麽毛病,開始機器出了問題,以為是懷孕了。醫生在解釋完後還對著他們說了一句“早生貴子”。
她勾著南度的小指,拿著一份醫學證明,看了一遍又一遍,問他,“把這個交上去,咱就能領證了?”
南度點頭。
她問,“怎麽不等我畢業呢?感覺太快了……”
自己話說了一半就頓住了,她突然意識到,老杜頭複出的事兒傳進了南度的耳裏,他以後,可能真的沒有時間和她一起做這些事兒了。
這樣想著,心頭忽然就變得沉重,南度似乎沒注意到她微變的情緒,說,“就是想結了,”他低下頭看著她的側臉,“如果現在不把你攥在手裏,或許以後等你更成熟了,身邊有了一大堆形形色色的男人,這樣想想,覺得還是給你貼上一個‘已婚’的標簽比較安全。”
“而且並沒有很快,”南度說,“我在前一個月就提出了結婚申請,現在是走程序。”
她仰頭和他對視,眼裏有無奈,也有欣喜,她問,“那你會因為娶了我這麽一個有前科又危險的女人做老婆而後悔嗎?”
南度特別機智,“那你會因為嫁了我這麽一個時常愛失蹤又不能一直陪你在你身邊的男人做老公而後悔嗎?”
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的笑意擴大,南度低頭輕觸她的額頭。
上了車,南度把她送回家,對她說,“你先回去,我回部隊一趟。”
據說是得把這些材料交給所在部隊開介紹信,這些程序繁複,她也不大上心,能結婚就好,她沒想那麽多,和南度道別後,他開著車離去。
事實上,南度是開車回了一趟家裏。
他的申請報告打上去的時候,估計南正遠和舒慧秀都知道了,他們要是攔著,那登記表他也拿不到。他如今就差戶口本了,戶口本給舒慧秀扣著,要沒那個,他還真不能領證結婚。
也不是他故意不帶著牧落登門拜訪,舒慧秀現在立場不明確,他不敢輕易把人往回帶,怕讓人家受委屈。今兒就探探口風,要是同意了,明天就能帶著人回家。
回去的時候家裏的阿姨給他開的門,屋子裏靜悄悄的,這個時候該是爸媽吃飯的時候,今天卻格外地安靜。
他走進去,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的頭頂開了一朵小黃花,南正遠戴著眼鏡靜靜地坐在那盆仙人掌下麵,正研究著棋盤。聽見屋頭有動響,南正遠抬頭看向他,他率先開口,“爸。”
南正遠取下眼鏡,揉揉眉心,說,“怎麽回來了?最近你很閑是嗎?”
南度也不拐彎抹角,“您知道,想結婚的話,不能沒有戶口本。”
南正遠也沒想到他這麽直白,示意他在自己對麵坐下,“你媽當時知道你自己做了決定,可沒少氣。你現在明目張膽地回來要戶口本,你媽能給你嗎?”
“我媽呢?”
“睡覺呢,最近說自己腦袋疼,去醫院檢查了一下,醫生讓她少操心。”
南度默不作聲,也沒起身往臥室裏走,舒慧秀睡覺,那就讓她好好休息,自己等著就是。
舒慧秀這個時候的休息時間並不長,南度等不了多久,和南正遠下了幾盤棋。
“當初你跟我說,你要考軍校,”南正遠手裏握著象棋輕輕地磕在棋盤上,清脆的木器相撞的聲音帶著南正遠的話傳入了南度的耳裏,“你媽媽死活不同意,說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我記得你當時說什麽?”
南正遠突然就斷了思緒,想不起來了。南度接著他的話,“我就是想幹這個,您不同意,我還是得做。”
南正遠頭也沒抬,說,“你當時就是這麽說的。後來你去了軍校,你媽想你就時常去看你,看了幾次,就被你攔住不讓她去了,我也能明白你不讓你媽去看你是對的,可是你媽媽那一次回來後,就哭了。”
“男兒有誌是好事兒,她說她理解你。你現在說結婚就結婚,逮住人家女孩子不放手,比你媽還強,你媽強過不過你,隻能和當初一樣,努力地去試著喜歡你所喜歡的人和物。”
南度的手就停在了棋盤邊上,再也沒動過。
南正遠繼續說,“既然決定了要娶人家,就好好對別人。你媽當初嫁給我那會兒,我被調去了邊防,幾年不回一次家,我第一次見你,還是你三歲的時候,”說著就歎了一口氣,“你媽媽年輕的時候跟著我,沒少吃過苦。”
這盤棋大概下不完了,南度想,自己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好好孝順過自己的母親。
南正遠說,“我不管你的這些事兒,你從來都有自己的決斷和主見,今後的日子,隻要你不後悔,那姑娘不後悔,你媽其實也沒什麽可擔心的。”
房間門把手擰開的聲音傳來,父子倆一道望過去,親眼看見舒慧秀擰緊的眉心從見到南度的那一刻舒展開,然後又擰緊。
南度沒來得及說話,舒慧秀就損他了。大概是剛睡醒後心情不好,說的話也帶著刀子,“喲,現在都是長官了,壓不住你了,連結婚這種事兒都能自己做主了!”
舒慧秀在沙發上坐下來,“翅膀硬了飛唄,還回來幹什麽?這兒哪有你重要的人。”
南度眉心一跳,沒說話。
“那姑娘我都還沒正式見過,你今兒說結婚就結婚,也不和我們二老打招呼,是瞧不起我們倆還是覺得我們沒用了?”
最後一句話語氣有些嚴厲,南度剛要說話,就被南正遠按住了手,他看過去,南正遠笑著跟他搖了搖頭。
“我年輕那會兒再怎麽膽子大也知道得尊重父母,結婚是大事兒,得先把人往家裏領了,雙方同意了,這才能成!你這先斬後奏,估計是真當我和你爸不存在呢,是吧?”
彎彎繞繞地,最後無非不是一個意思,那就是讓他把人往家裏帶,給她一個台階下。南度也沒想和自己的母親慪氣,正想要應下來,手機就響了。
這個時候牧落打電話過來,他猜不著是什麽原因,接起來後牧落就在那邊急了,像是在和什麽人爭論,“大哥,我都說了我進去找人,您能不能給我放個行?”
“你有證件嗎?登個記。”
“我證件忘家裏了,就登記,登記,行吧?”
那邊和牧落爭執的那人大概是沒同意,牧落就急了,對著電話裏的他說,“你們大院門口這崗兵真逗!我都說了找人給登記,他非得要我證件!”
南度一愣,“你在哪兒呢?”
“你們大院門口呢。”
“你等會兒,我馬上過來。”
南度掛斷後,瞥見舒慧秀的眼光朝這兒看來,問他,“去哪兒?幹嘛去!”
南度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您未來兒媳被崗兵給扣門外了。”
舒慧秀和他幹瞪眼,氣勢倒是沒有那麽衝,南正遠就催促,“你去不去領人?你要再不去,你媽就去了啊。”
舒慧秀一聽,剜了一眼南正遠,倒什麽都沒反駁,而是別扭地說,“人都來了,總不能不讓人進吧。”
他的母親啊!南度笑著走過去,往舒慧秀臉上狠狠親了一口,“那我去了!”
走到大院門口的時候,牧落已經退出了大門口,把車停在不遠處,靠在車上滿臉不爽地看著那個崗兵。
車是李楠的,可從來沒往大院裏開過,崗兵不認識也是情理之中。
那崗兵見到他,朝他行了一個禮,牧落走過來,挽著他的手,滿臉都是委屈。
南度跟那哨兵解釋,“我女朋友。”
把女朋友帶回家,這其中的意思誰都能明白,崗兵道了個歉,南度罷手,“你也是工作,沒事兒,以後見了別攔著就是。”
以後。
牧落聽著那兩個字,有些動容。
南度問,“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她一臉不可一世的表情,“我想起你沒戶口本兒,去部隊裏交了材料到時候也是白交。你半天不回家,就找來了。見家長這種事兒,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遲早的事兒。”
她看透了他心裏的想法,自己就來了,簡簡單單幾句,全都是考慮。
南度帶著她進了大院,指著那顆大槐樹底下的屋子說,“那是你上司的娘家。”
她聽後笑了,槐樹底下有個女人正在澆花,那玲瓏身段在一團花團錦簇之中毫不違和,牧落多看了幾眼,那個女人像是注意到了,抬起頭,看到他們就笑了,“喲,南度,”然後往他的身後看了一眼,“帶女朋友回家啦?”
南度停下來,笑著打招呼,“優姨。”
牧落感覺到南度捏緊了她的手,立刻會意,微微點頭,故意說,“優姐好。”
張靈優愣了愣,然後笑了,“小姑娘,人南度叫的可是‘優姨’,你叫這一聲,為什麽?”
她和南度對視,她衝著南度擠眉弄眼的,然後笑嘻嘻地看著張靈優,“您這麽年輕,這聲姨我叫不出口。”
張靈優被逗笑了,對著南度說,“這小丫頭真會說話,眼光不錯!”言罷歎口氣,頗有些惆悵,“連你都帶著媳婦兒上門了,我家那個談了這麽久都不見把人往家裏帶,沒出息喲!”
南度輕咳一聲,“要真來拜訪您,估計都得升職了。”
張靈優沒聽明白,頓了一下,問,“什麽升職?誰升職?李楠?嗨,他那位置還有什麽能升職的?”
牧落聽懂了,驚愕地看著南度,尋求真假。南度趁著張靈優還沒反應過來,牽著牧落,“那優姨我們先走了,下次來拜訪您。”
張靈優恍恍惚惚地還在想著南度那句話,聽後慢了半拍,說,“哦,那行,你回去吧。”
離開那院子後,牧落就纏著南度問,“懷上了?”
南度沒說,她就一直問,纏到最後南度才說,“我瞎說的。”
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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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繚繞著茶的清香,她仔細嗅了嗅,自己當初經營茶樓多年,能聞出這是上好的白毛茶,是她最熟悉的味兒。
她端正地坐在一側的沙發上,南度坐她前麵,隔開了她和南家父母的距離。
氣氛有些僵持,從她剛剛進門打過了招呼後就一直沒怎麽說過話,就連阿姨也在廚房裏躲著沒出來,她在想要不要率先打破。
可是基於之前和舒慧秀兩個人的見麵,她心有餘悸,不敢輕易說話,怕被懟。她慫,在舒慧秀麵前,不知道為什麽,特慫!
南度第一個出聲,“媽,您剛不也說想見見牧落嗎?怎麽這會兒見到了沒話說了?”
舒慧秀就這樣被自家兒子給戳穿了,瞪他一眼,麵子拉不下,說,“什麽時候的事兒,你別瞎說!”
牧落聽了南度的話後狐疑地看向舒慧秀,舒慧秀也在打量她,她想了想,輕輕地一笑,“阿姨,您家這茶,是南山白毛茶?”
她另辟蹊徑,不談當時那些讓人尷尬的事兒,舒慧秀一愣,不知道怎麽接茬,就聽見了一旁的南正遠說,“哦?小姑娘懂茶?”
她收起了自己在南度麵前的那一套,笑得盡量矜持,“我是雲南人,曾經家裏開過小茶樓,雖然生意不好,但選茶葉從不含糊,我耳濡目染,略有涉足而已。”
南正遠輕歎一聲,“現在,懂茶的年輕人可不多了。”
過去那些事兒牧落不願提,也就避了過去,舒慧秀這個時候故意嚇唬她,“我們之前對你有過了解,其他的細節也不多說。你們倆這說結婚就結婚,也不和我們二老商量,是你的主意還是南度的主意?”
牧落和南度均是心底一漏,牧落是因為自己不知道怎麽回答,而南度是因為沒想到舒慧秀能一開口就毫不客氣地給牧落一個下馬威。
牧落想了想,決定如實回答,南度搶先一步,“我求的婚,是我的主意。”
南度護犢子的心思太明顯,舒慧秀的眼裏有責怪之意,牧落心驚肉跳,就怕舒慧秀不滿意,可她仔細觀察後,又覺得可能舒慧秀不是特別生氣,於是到嘴的場麵話又給咽了下去。
南正遠覺得這氣氛壓抑,看了一眼南度又看了一眼舒慧秀,挑眉說道,“南度,你跟我去書房一趟。”
南度一愣,下意識看向牧落,牧落神情自然,南度也知道有些事兒當著人前不好說,就跟著南正遠上了書房。
牧落有些局促,往前靠了靠,舒慧秀端起一杯茶輕抿一口,截斷她即將要出口的話,“甭說了。你們倆既然能這麽順利地辦理那些手續,就該知道我也不反對這門親事。”
舒慧秀的話裏有氣勢,是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和氣場,她既然這樣說了,就證明之前心裏那道坎也過去了,她不知道南度說了什麽,可也知道舒慧秀不是一個不明事理胡作非為的人。
現在不太適合說一些請求的話,她低頭輕笑,“謝謝阿姨。”
“軍嫂不好當小姑娘,你現在還年輕,等時間長了就明白,時時刻刻惦記著自己男人的生死是什麽滋味,”舒慧秀正視她的眼睛,她微微一愣,聽見她說,“南度的職業特殊,生死更是難測,這點兒你該比我清楚。他當初背著我們入了這行,我能忍,那他今後找什麽樣的姑娘,我同樣能忍。”
“你得做好準備,哭哭啼啼的,不是我家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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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見家長能這麽順利。
她更沒想到原來南度一直在給自己的父母做思想工作。
晚上在吃飯的時候,舒慧秀臉色緩和了許多,倒是南度的臉色略有凝重。她裝作沒看見,吃完了飯,和家長聊了兩句,舒慧秀就對著阿姨說,“給小牧準備一套洗漱用品,客房的床不用鋪了,她就睡南度的房間。”
她當時正在喝水,聽完這話給嗆著了。南度也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南正遠什麽都沒說,表情自然,而舒慧秀見怪不怪,說,“你們同居這麽久,別說沒一起睡過?”
南度竟然什麽都沒說,默認了,轉而言他,“媽,我帶著她去外麵轉轉。”
牧落瞧著南度對自己母親這架勢,頗有些無語。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下來,下班過後的軍官們吃完飯在路上溜達,碰見了南度就問,“南度,你媳婦兒?”
她覺得南度把她帶出來就是給大院裏的那些熟人介紹,這院子裏的槐樹很多,在那個最中心的位置,還有一棵特別大的槐樹,現在花期已經過了,就徒有了巨大的枝幹。
這麽大一棵樹,她還是頭一次見。
那樹周圍是拐來拐去的公路,都十分精巧地避開了那棵槐樹,南度說,“我小時候沒少爬過這顆樹摘槐米,當時這地方重建,就是這棵樹擋了道,這是幾十年的老樹了,大家那時候舍不得砍掉,就把路給繞了個彎。”
她指著那棵樹,“你現在還能爬嗎?”
“現在爬估計會被罵。”
她笑了。
前方走過來一個身姿英挺的男人,牧落餘光瞟去估計那時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等到那個男人走近了,她才覺得有些臉熟,直到身邊的南度遠遠地喊了一聲,“謝叔。”
南度等到謝司令走過來,才問,“小萍姐回來了?”
謝司令緩緩地走過來,抱著自己的孫子,竟然還記得她,說,“今兒剛回來……”看她一眼,“你們倆真成了?”
謝司令看著她的眼裏有讚許,南度說,“多謝您在我爸媽麵前說好話,這媒人的份兒也得算您一半兒。”
“就你貧嘴。”謝司令睨了南度一眼,“你們倆這事兒,要說撮合最多的,還是你方叔。”
南度愣了愣,“方山叔叔?”
謝司令哼哼,“還不知道呢?老方無意間在你爸媽麵前提過這姑娘,說這姑娘要是肯入這一行,一準兒是個苗子。那時候你媽正鬧著呢,一問才知道,這姑娘逮捕罪犯那個勁兒,能比一個從業多年的警察還猛!”
可不,流著血還能追著人跑幾公裏的山路。
牧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山她有印象,貴州省公安廳廳長,當時那會兒竟然也沒想到,原來方山與南正遠也有淵源。
當年那事兒,謝司令算是參與人員中為數不多的一位長官,他知道她的所有事兒,對她的看法也不一樣,所以也隨意地問道,“小姑娘,這脾氣看著沒昔年的硬了。”
牧落微笑,“那時候要脾氣不硬點兒,哪能活命?”
謝司令笑,哄著懷裏的孫子說,“快叫哥哥姐姐。”
小孩子聲音軟軟糯糯地喊了一聲“哥哥姐姐”,南度和她對視一眼,笑了。
謝司令這輩分可差了。
“你們倆這都見了父母,打算什麽時候結婚?”然後對著自己的孫子說,搖搖晃晃,“到時候跟著爺爺去蹭喜酒。”
牧落忍俊不禁。這人前向來嚴肅嚴格嚴謹的謝司令,對著自己的孫子就像個“老頑童”,語氣也沒那軍人的剛硬,長輩該有的慈愛和疼惜,全都有了。
“別笑,”謝司令瞪她一眼兒,“你們倆以後要是也給老南弄個小孫子,沒準兒他比我更厲害!”
“……”
謝司令的腳步停了下來,小孩子在他的懷裏開始哭鬧,謝司令說,“不和你們瞎掰扯了,我家小勳不開心嘍。”
然後就抱著小孩兒搖搖擺擺地和他們擦肩而過了。
夜色四合,空氣裏開始有了涼涼的寒意,寒意愈重,她就故意貼著南度更近,趁機占他便宜的事兒,她倒是很會做。
槐樹底下她哈了一口氣,給手掌溫度,南度見了,包住她的手,“要是冷,就回去吧。”
聞言她笑了,“去領教一個特種軍隊隊長小時候睡過的床,是嗎?”
“給你美的,”兩個人麵對麵嬉笑著,南度說,“我那床硬,可沒家裏的舒服。”
“那不怕,我這不是有人肉墊子嗎?”她眨眨眼,略有暗示。
膽大包天。
南度幹脆把她裹緊自己寬闊的大衣內,她繞著他的腰身,兩手攀上他的脊背,“我以前睡過滿是石頭的山路,現在給我一張床,我能睡得特香,”末了又說,“我這人不認床,尤其是你的床。”
南度低頭,她的臉就在他的眼前。除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每個夜裏的抵死纏綿時,他還沒有這樣近距離地好好看過這一張臉。以前有過,可那永遠都是兩個人打架搏鬥時,他的注意力全在她即將出手的拳頭和腳法,從來沒有觀察過,她的整張臉其實是很精致的。
能精致到普通男人看一眼便浮想聯翩。
他記得當時在野地裏時,當時大家都在休息,他手底下的一幫子人看見她走過來,一個傳一個地踹過去,努著下巴指著她的方向。幾個狙擊手拿著槍瞄準了她,通過那個望遠鏡,他聽見有人誇了一句,“小小年紀,已成禍色!”
那時他就在旁邊,坐在雜草堆裏,叼了一根稻草,懶散地望著緬甸的天空,然後天空就出現了她的臉,她笑著對他說,“南隊長,有情報!”
活像一個生活在民國時打聽情報,混跡在風月場所的舞女。
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想,可當時腦子裏就記得這個了。大概是因為單得太久,想女人了。
南度大指姆細細地撫摸過她的臉頰,在納悶兒自己那會兒這麽想,怎麽也不喜歡她呢?
太小了?
也許是。
可現在她都快要成為自己的妻子。
在與他的對視之中,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可她卻是心猿意馬。她最先把持不住,踮起腳親了他,南度回過神,也笑了。
“回去吧。”他的話被風零散,卻很清晰地傳入她的耳裏。
回家後家裏已經點起了燈,舒慧秀洗過了澡裹著厚棉襖和南正遠擠在沙發上,南正遠看書,舒慧秀看電視,牧落恍惚,仿佛看見了南度和自己。
舒慧秀見了他們,說,“年輕人真不怕冷,老咯老咯。”
“阿姨呢?”
舒慧秀說,“回家了,你看看這都是什麽時候了?”
倆人同時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鍾,時針指向了九,她覺得挺早的。
很顯然南度也這麽認為,牽著她說,“那我們先回房間了。”
南正遠眼皮一跳,抬起頭來看他們,舒慧秀笑了一下。
都沒往好處想。
原來南度這骨子裏的不正經,是隨了爸媽。
她進了南度房間。房間不大,但很整齊,一張書桌,一張床,一把椅子,幾本書。幹淨利落到沒有任何贅餘的東西。
牧落隨手翻了幾本書,看見了裏麵夾的好幾張足球賽門票,她拿起來,問,“你喜歡足球?”
南度沒否認,“那會兒和先進他們,沒別的愛好,就這個。”
想起來那一次還是曠課去看的球賽,一回家就被南司令胖揍了一頓,後來被罰吼著口令跑大院,然後又看見了同樣被罰吼著口令跑圈的那三個祖宗。
牧落在他身邊坐下來,翻了翻那幾張門票,默默地算了算,從初中到高中,他愣是一年沒落下。她知道他熱愛運動,可不知道他也熱愛足球。
她把門票給他完完整整地壓回去,“好困,我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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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一場噩夢嚇醒。
醒來時候夜色正濃,窗戶外看過去,正好一輪皎月升在上空。
睡之前這個窗戶並沒有關上。她扭頭看身邊的人,睡得正香。
剛剛的噩夢仍然讓她心悸,夢裏那些血腥的場景太過真實,她年少時總是循環往複的真實場景,如今已然存在於夢裏。
黑色的陰影下她看不清他的臉,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拂過自己,她靠近了些。
南度夜裏的睡眠很淺,可以說是一種職業病。他伸手將她圈住,貼到了自己的胸前,手無意識地拍拍她,讓她快睡。
她調整姿勢,接著他身高的優勢,將自己很好地偎進了他的臂彎裏。
睡了很久,她還是被噩夢裏的枷鎖纏繞,呼吸不平穩,最後無奈地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她也聽見了來自於南度的歎息,他的手繞過她的後背摩挲著她的腦袋,問,“為什麽還不睡?”
她如實回答,“做了噩夢。”
“什麽噩夢?”
“以前的事兒,以前的人,都回來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這其實不是夢。
南度在黑夜裏僵住,淡淡地說,“都過去了。”
她不動聲色,嗯了一聲,她抬頭還想說什麽,誰知道就磕碰到了南度的下巴,南度低哼一聲,捂住下顎放開了她。
南度一動,寒氣就侵了進來,她也不管,趕緊過去安慰他,“你沒事兒吧?給我看看?”
她的手在黑暗裏胡亂地摸著,南度急忙抓住她的手,“沒事兒。”
牧落有點兒愧疚,輕聲問道,“疼不疼?”
她的聲音在看不見摸不著的黑暗裏尤顯溫柔,大概是黑夜裏總是引人遐想,腦海裏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鑽了進來,不知道觸發了那一根神經,南度忽然就一把抱住了她,順勢將她側壓在身下。
牧落懵了一下,南度在幽暗的空間裏說,“我以前年少的時候就總是想,也總是等著這一天。”
“等著和一個應該在一起的人,享受我兒時的時光。”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牧落那最後一點兒淡淡的睡意也被整沒了,於是問,“你還困嗎?”
南度似乎笑了,“不困。你呢?”
“我也不困。”
她在黑夜裏看見他晶瑩的眼睛,看見那雙眼睛裏有了情意。
之後的事兒也就順其自然了。
南度吻著她的時候,她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就算是南度父母的房間在另一頭,兩個人就算是做了虧心事兒,這深更半夜的,大概也沒人聽得見,可她還是很緊張。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攀附在南度的肩頭,壓抑得渾身顫抖,整個人被南度一手托起,她任何反擊都做不了,承受著他給的歡愛。他給的攻勢太過猛烈,一遍又一遍地沉浮不知道哪裏才是終點。在最難抑製的時候,她終於沒忍住,極其壓抑地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哭出了聲。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才昏昏沉沉地被南度抱著睡去。
再醒過來時,南度正在書桌上聽著磁帶。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對著他問什麽時候了,南度看了一旁的鬧鍾,“還早,七點。”
也沒睡多久。她突然想起來這是在南度的家裏,一個翻身想要爬起來,腰上卻沒能用上力,狼狽地倒了回去,同時兩腿之間的疼痛竟然讓她皺了眉。
南度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裹著被子緩緩地起床,靠在床頭,指責,“你用力過猛。”
南度繼續看著手裏的書,“昨晚沒措施。”
她愣,這麽猛,還沒措施。
剛說完,就有人敲門了,是舒慧秀。
“你們起床了嗎?”
對視一眼,南度說,“就出來了。”
“你爸等著你們吃早餐呢,快點兒。”
聽著腳步聲逐漸走遠,牧落猛地開始折騰南度,“為什麽不早點兒叫醒我?”
南度看著她手忙腳亂地穿著衣服,靜靜地,“以前你都能睡一個上午,誰知道今兒轉性了。”
“……”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回一趟家拿材料準備帶回部隊。那些東西是交給牧落安置的,南度在車裏等她,牧落回了一趟屋裏把材料拿出來。
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南度正好掛了電話。
她就隨口問了一句,“誰的?”
南度看著她沒說話,眉頭卻越皺越深。
牧落起初愣了三秒,三秒後反應過來,可又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著自己手裏的那一遝紙,上麵林林總總蓋了四五個章,一切穩如流水的進展現在卻突然被卡住。
這事兒大概是來得急,在她剛下車的時候南度的表情還是輕風雲淡,轉眼間就陰雨雷鳴。
“那……”她握緊了手裏的材料,“這些……這些……他們都是有期限的……我……”
南度走過來將她按進懷裏,在她的耳邊說,“三個月內我能回來。”
老杜頭的事兒,又豈止是三個月內能夠擺平的?她心知肚明,卻不戳破。這些紙質的文件,其實是可以重新再來一遍,她不著急。
她微微一笑,“那好吧,你去吧,我可以等你。”
南度在她說完後,轉身就進了車內。她後退一步,朝他揮手道別。
牧落看見遠處的叢林裏的那幾個警察,他們依舊還在。
她握緊了拳頭。
原來這才開始。
休了幾天假,她回了公司,麵熟的關係好的都跟她紛紛祝賀。段暉和李楠不知情,卻從張靈優那裏聽說了她回過大院一趟,作為朋友都紛紛親切地問候,“您老終於熬出頭了。”
聞言她隻是苦笑。
她給助理交代了許多的事兒,那些永遠做不完的財務報表和進出匯率,她真的可以暫別一段時間了。她沒敢和李楠說自己辭職,怕受懷疑,跟李楠上報的理由是自己想旅遊,當時李楠痛罵她太任性了,可是職位還是給她留著,一個字,仗義!
盛樂陵不在北京,聽說她去了南京匯演,雖然沒什麽名氣,但總還是得努力一把,這個她支持。姚陸然已經辦好了護照和簽證,等到一月份的時候,就能和她的華僑老公回俄羅斯了,姚陸然告訴她,俄羅斯的冬天,下起雪來,能比北京還好看。她聯係過李信,相互寒暄過後,李信問她什麽時候再來重慶,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
她去自己當年的高中看了看,可惜陸海已經不在那裏了,當年被他們調侃著喊“老陸”的人,據說被調去了其他省市的學校,就連鹿白瑗也從上半年的高考中離開了學校。
萬物更新,物是人非。
她來北京的時候這些人都在,離開北京的時候,所有人都離開了。
此行凶多吉少,她盡量活著回來。
段暉在天台上找到了她,她一個人坐在地上喝了十幾罐的啤酒,臉上竟然沒有醉意。幾曾何時,連個喝一杯洋酒都能倒的姑娘,如今喝起雞尾酒來能一口氣幹十幾瓶?
還是社會太黑暗!
他伸出食指問,“這是幾?”
牧落瞪他,一巴掌揮過去,“是你姑奶奶!”
段暉和她並肩坐下,“你幹嘛呢?學人電視劇裏抒情呢,躲這荒無人煙的天台上來?”
“你什麽時候結婚?”
段暉看了一眼她,她麵上特平靜,仿佛就是問了一個問題,他扭過頭,“我和夏珨打算明年春天。”
“春天?”牧落嘲笑,“那我大概能來。”
段暉沒聽懂,“什麽?”
牧落打起精神,問,“李楠呢?他打算什麽時候把事兒辦了?”
“估計夠嗆,”段暉說,“那倆祖宗現在還沒動靜而呢。”
牧落蹙眉,段暉又說,“李楠那孫子慫,平常看著沒什麽怕的,就怕這心然姐。你和南哥打算什麽時候?”
“我們?”牧落的眼睛裏有些迷茫,清醒之中她努力整理思緒,“還早著呢。”說完,又往嘴裏灌了一口。
段暉沒看下去,奪了過來,順便把她身邊的那些未開的全都奪了過來,“大半天的,喝酒做什麽?就算是馬上要休假了,可現在還是在公司,你等會兒一下去就醉醺醺的滿身酒氣,給員工看見了影響多不好!有點兒形象不成?”
她卻拍了拍段暉的肩膀,“喝醉了,好辦事兒!”
“辦什麽事兒?”段暉瞪她,“南哥不在你要亂來是不是?!”
她剜了段暉一眼,從地上爬起來,“我有點醉,今天就提前退了,下午我不來了啊!”
“行,我給人交代一下,你悠著點兒!”
牧落出了公司大門,搖搖晃晃地,段暉將她送上車,牧落狀似無意地看見那些警察的影子,上了車,一踩油門就開了出去。
段暉回了公司,下午的時候,就有警察找了過來。
他不明所以地接待了他們,對方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其中一個就問道,“您上午為什麽會扶著那位牧落小姐上車?”
段暉說,“她喝醉了……也沒算醉,就是頭疼,說想回家。”
那幾個警察麵麵相覷,段暉說,“怎麽,她被查出醉駕啦?”
警察們搖頭,說,“她失蹤在了最繁華的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