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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預兆

  九月初,她收拾行李準備回學校,她走得戀戀不舍。把車還給李楠的時候,她順便拐他帶著自己去了機場。


  九月份的天氣依舊很炎熱,她買的下午的票,一下車就熱得頭一縮。


  相比起怕冷,她更怕熱。


  李楠見她畏畏縮縮的,坐在車裏嘲笑她,“就北京這點兒熱就給你慫的?以後別說你是南度的女人。”


  這話提精神,她當即就挺直了腰杆,從後備箱裏扛起了自己的行李。


  “畢業了回京嗎?”李楠從車裏探出頭,絲毫沒有要送她的意思。


  她點頭,又想起可能李楠那角度看不見,於是說,“我得趕回來結婚!”


  結婚現在是她人生第一件大事兒。


  李楠沒聽清,“什麽?!”


  “我說我得回來結婚!”


  李楠竟然問,“結婚?和誰結婚?”


  腦子瓦特了。


  “還能和誰結婚?走了!”


  身後是李楠的聲音,聲音頗有些驚訝,“靠!你這麽就把人給搞定啦!”


  誰和你似的?追人女孩子追了快十年才把人追進家門口?

  姚陸然比她晚一天到學校,初為人妻,言談舉止竟然也開始變得賢良。其實在她的麵前也沒多賢良,就是說話開始比以往客氣了。


  她不習慣。一個暑假能改變一個人的本性,她不信。


  果然,沒過兩天,姚陸然就恢複了轟轟烈烈的本性,喝酒猜拳的氣概樣樣不輸男子。


  江山難改,本性難移,姚陸然一見麵還說,“今後就是已婚少女了,以後對你的種種豪邁我都會慢慢改掉的。”


  然後一轉眼在班級聚餐上,和男生豪邁得差點兒沒掀桌子。


  “樂樂怎麽沒來,不是說跟著你一起來?”


  “臨時有事兒,沒來成。”


  姚陸然聽完後哦了一聲,轉身又同一群男生拚酒去了。


  她謹遵南度叮囑,不喝酒,不熬夜,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喝酒的時候也沒和姚陸然似的,趕著往前衝。


  都是一群人精,敬酒的時候排場特別大,能言善辯地就哄著別人把酒給喝了下去。牧落趁機鑽進洗手間,算是躲過了一劫,實在躲不過的,也隻能硬著頭皮幹了。


  顧程尹的頭發剪短了,露出了額頭,看著比以往精神了,也更有精英氣質了。


  他過來的時候看見牧落臉不紅人也清清醒醒的,問,“沒喝酒?”


  “不喝酒。”


  “餐桌上怎麽能不喝酒呢?”顧程尹給她倒了一杯,“學咱這一行業的女孩子,不會喝酒豈不是很虧。”


  她接過顧程尹遞過來的酒杯,也算給麵子,“我不會喝酒,你幹了我隨意。”


  顧程尹一飲而盡,複問她,“你……”


  還沒說完牧落就截住他,“找工作的事兒你別問,真沒戲。”


  顧程尹很頹敗,“怎麽那麽擰呢?”


  “不是擰,要是你公司沒那位,”說著她瞟了一眼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的大美女,“我鐵定是要幫忙的。”


  顧程尹之前就覺得挖她這事兒沒戲了,這道是過來抱著僥幸的心思問問,她這麽說了,遺憾也就落下了。


  “行吧,以後要是有幫忙的,你盡管找我。”顧程尹給了她這一句話後,就回了自己原來的桌子。牧落仔細斟酌著這句話,祝嵐為難她的事兒他知道了,隻要她開口,他就一定得幫忙?


  牧落暗自搖頭,兩個人誰也不欠誰,她犯不著去白白欠人情。


  北京不是祝嵐的地盤,她管不著。


  聚餐完了姚陸然的意識也差不多完了。人都散完了後,她扶著姚陸然站在馬路邊招手攔出租車,前方有一輛車一直開著大燈駛過來,晃得她睜不開眼睛,微微躲了過去,那輛車就停在了她的麵前。


  是顧程尹。


  連車都買上了。


  混得比別人差一截,這種感覺真不是滋味,她站在馬路上,糾結著要不要接受別人的好意,顧程尹就搖下了車窗,笑著說,“怕我把你拐賣了?”


  她這性格激不得,冷笑一聲,扶著姚陸然上了車。


  顧程尹知道她們倆的住址,上車後就問了一句,“還住那兒呢?”


  她應了一聲,顧程尹拐出了路口,“你們倆什麽時候搬出來吧,那地兒一到晚上就不安全。”


  可是便宜。牧落沒說,而是略有敷衍地嗯了一聲,穩著姚陸然再沒說話了。


  姚陸然嘴裏一直嚷嚷著什麽她聽不清,模模糊糊地都是一些雜亂無章的內容。


  “落落……”姚陸然低聲說了一句什麽,她沒聽清,低下頭問,“什麽?”


  姚陸然又說了一句,她還是沒聽清,然後她就銷聲匿跡了。


  等到紅綠燈的時候,顧程尹把車停了下來,姚陸然以為到了,拉了門把手就嚷嚷著下車,還非得強拉著她,大揮四方,“落落,走!咱結婚去!”


  “……”


  “噢!”姚陸然突然叫喚一聲,“我結婚了,這次該你了!”說完又黏在她身上,“我要伴娘,伴娘!”


  她拿手指戳開她的額頭,“你結婚了親愛的。”


  “不管不管,”姚陸然耍著無賴,“你畢業了結婚我一定要去!”


  “沒人攔著你去!安靜!”


  她這麽一吼,姚陸然竟然也安靜下來,褐色的眼睛此刻幽幽地盯著她,乍一看還有一絲毛骨悚然。


  被人這樣盯著,在幽暗的空間裏,她看不清姚陸然眼睛裏的情緒,特沒安全感,


  換做以往,她手裏要不操著點兒東西,一準兒是反守為攻直接上的。


  現在不敢。


  這兒是法治社會。


  她和姚陸然倆人就開始莫名其妙地互相瞪著對方。


  坐在前麵的顧程尹打破了這份僵持,“你要結婚了?”


  語氣平靜,也帶著試探。


  她頓了頓,才意識到姚陸然剛說漏嘴了。也沒什麽好忌諱的,她大方地承認了,顧程尹在前麵開著車,笑了一下,“挺好的。”


  到了樓下的時候,她吃力地扶著爛醉的姚陸然下車,走到副駕窗口,見顧程尹正在發呆,她輕敲車門,顧程尹看過來,她微微俯下身,“謝謝了。我們先上去了。”


  顧程尹點頭,“都是同學,別那麽客氣。”


  牧落像是淡淡對他笑了笑,什麽都沒說,轉身扶著姚陸然上去了。


  顧程尹在看到那扇窗戶亮了後,開車離去。


  她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姚陸然這個龐然大物卸下來,她癱在床上,姚陸然就貼了過來,八爪魚似的手腳並用將她纏住,喃喃著,“煬煬……”


  她哭笑不得。幹完了搬運工,還得充當人老公,她這服務周到。


  ————————————————


  這學期的課越來越少了,她去找了一份工作先應付著。姚陸然不擔心這些,倒是開始報名上俄語班,每天回去都能聽見她練習著那些拗口的外文。


  她緊趕慢趕準備著回北京後的事兒。


  這次找的工作很不錯,牧落很滿意,大企業大手筆,應聘的時候她用著南度送她的化妝品,麵試官問她各種專業與非專業的問題,她一一應答,三天後就收到了麵試通過的消息。


  她上班的第一天經理就走過來問她,“小牧啊,好好幹,這以後有提成,少不了你的。”


  經理是一個常年梳著中分抹著發膠的中年男人,很典型的中年發福,一雙油膩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的笑容僵了僵。


  她所在的豐町集團涉足各行各業,主營的是房地產,副營有動漫和娛樂,還有連鎖酒店。和李楠的公司一樣,涉足極廣,各種投資各種盈利。


  她已經不在乎專業專業了,大學四年白學了,能找著工作就不錯了,沒得她挑的。


  她覺得自己算是混得差勁兒的。


  她被分配在一個小部門,主要負責整理資料。活很輕鬆,也相當沒用。


  有一個叫“胡蘿卜”的姑娘特別神,上班第一天她被經理揩了油,這姑娘給看見了,然後一個上午的時間,整個辦公室裏的人都知道了。


  胡蘿卜還湊上來問她,“哎,新來的,你叫什麽名字?”


  她正在看資料,聽見身旁有人說話,轉過頭,就看了一個五官特別小巧的女生,她說,“牧落。”


  “那咱以後就叫你小牧,行不行?”


  她點頭。


  胡蘿卜繼續說,“我叫胡洛,大家都叫我胡蘿卜,你以後也不用拘束,就叫我胡蘿卜好了。”


  她繼續點頭。


  胡蘿卜:“咱馬屁精……馬經理可是出了名兒的好色,這公司裏有點兒姿色的姑娘都沒少受他的汙染。剛經理是不是摸你手了?”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她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胡蘿卜一拍巴掌,“哎喲喂,這才上班第一天就這樣了,小牧以後你的日子難過了。”


  “……”


  “這這這這……這第一天就摸你手了,那以後不還得……”胡蘿卜說話不忌口,說了後又頓住,“你不知道,就原來你接替職位的那個姑娘,人漂亮又能幹,最後不願從那馬經理,就被馬經理給趕出去了。你今後小心點兒,那馬經理不是什麽好人。”


  她謹慎地點點頭,然後感謝了一番胡蘿卜,胡蘿卜大手一揮,“沒事兒,咱就是看不慣馬屁精那作風,以後是同事了,多多關照啊。”


  這話怎麽也該自己說,牧落尷尬地笑著,胡蘿卜歎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膀回自己的崗位去了。


  她中午吃飯的時候,在食堂就遇見了馬經理。


  馬經理端了一個盤子坐在她對麵,“小牧啊,吃飯呢?”


  她低頭吃飯沒說話,這不是沒話找話呢嗎?

  “第一天工作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同事們對我也挺好。”她開始加快吃飯的速度。


  馬經理絲毫沒有要走開的意思,“以前你有沒有過工作經驗?在我們部門還習慣吧?”


  “挺好的。”她吃得越來越快。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我呀,就是怕你待不習慣,給你落個上司不關心體恤員工的印象,你別說,馬經理以前剛畢業當實習生的時候,遇到了一個……”


  牧落“噌”地一下站起來,“經理我吃完了,您慢慢吃,我先回去工作了。”


  然後端走盤子,留馬經理一個人在那兒愣著。


  冷了人馬經理,她果然第二天工作任務就開始變得繁重了。半夜三更還在看著資料,姚陸然都睡了醒過來,看見她還在提著眼皮完成任務。


  怎麽就沒趕上她遇見一個好上司?帶著她到處拚,四處應酬,長見識,漲本事,就算是讓她喝酒她都願意。


  一連一周她都沒能睡個好覺,回學校上課的時候也趴在桌子上睡著覺,整個人沒精打采。


  突然就明白了教授之前跟她說的話,“你願意給別人打一輩子的工嗎?”


  員工不能決定自己的上司,可上司卻能決定自己的員工。這是一種食物鏈的關係,她屬於最底層。


  她明白過來後,開始相信教授說的話,也更堅定了自己回北京發展的決心。


  北京是李楠的天地,她就算不能超越他,可憑著這一層關係,別人也能給她臉待她客氣。雖然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可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需要的,在別人的眼裏也是真實存在的。


  上課睡覺竟然成為了她大四的生活裏最幸福的時刻。


  這個教授以前沒見過她,不知她成績深淺,她常常在人的課上睡覺,教授一度以為她是個差生,上課睡覺,不思進取,扣分!

  她顧不了那麽多,就想著能睡個覺也是好的,可一周就那麽一兩天的時間,她簡直崩潰。


  男人有的時候小氣起來,能比女人還致命。


  馬經理偶爾會經過她的工作桌,看她一眼,依舊隨和,仿佛給她施加那麽多的工作的人,不是他。


  “小牧啊,怎麽樣了,今天能給我把資料整理出來吧?”


  她淡定地說,“能,您放心。”


  馬經理說,“那行,你慢慢整理出來了,我那桌子上還有一遝,你待會兒記得來拿。”


  牧落想倒頭吐血。


  她微笑著說,“好的。”


  胡蘿卜等其他同事暗暗地給她送了一個大拇指。


  馬經理故意為難她,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在大家的眼裏,她或走或留,取決於馬經理,而她的那些所謂的倔強在馬經理的眼裏,很快就會變成屈服。


  這些事兒她從來沒有和身邊人說起來過,就這樣僵持了半個月,連姚陸然都看不下去了,每次上課都在睡覺,沒一次好好休息的,“你們那經理怎麽回事兒?靠!”


  她伸了一個懶腰,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臉色有些憔悴,眼睛底下掛著大大的眼袋,她歎了口氣,隻能借著化妝掩飾臉上的憔悴。


  胡蘿卜最近口裏一直掛著豐町的競爭公司路信集團。


  說路信一個從國外發展過來的公司,竟然占據了市場鼇頭,豐町想把手伸進什麽領域,路信就搶哪一家的股權,壟斷了豐町的市場。


  牧落能注意並非是因為自己八卦,而是因為路信就是李楠和段暉倆人合夥打下來的江山。


  她入了一行業,也沒少聽過路信這個名字,自從打算把手伸進國內起,就沒少壟斷市場,獨占鼇頭,主營的房地產不斷創新營業記錄,在排行榜,以驚人的速度衝進Top100,然後衝進 Top50、Top10,最後成為行業的Top1。


  她的簡曆上清清楚楚地寫過她以前在路信幹過,知道李楠的內部經營模式,可這些都是屬於內部機密,往外泄漏了,都是不厚道的。


  可有人偏偏就是要來碰這鼻子灰。


  部門聚餐上,馬經理舉著酒杯就向她來敬酒,她客客氣氣地飲了一杯後,馬經理又開了一瓶威士忌,她瞧了一眼,度數還挺高。


  她警惕地瞥見馬經理又把酒杯送了過來,“小牧,經理知道,你的能力,是一定有的,對吧?但是人呐,有的時候要學會屈服,總是這麽硬著,傷不著別人,最後傷著了自己,自己難受,你說是不是?”


  胡蘿卜一群人眼觀鼻鼻觀心,餐桌上人人都自己吃著自己的,可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她。


  胡蘿卜這幾天都沒和她有交道。她知道,胡蘿卜在觀望她的選擇,要是從不了馬經理,被趕出去是遲早的事兒,到時候別牽連了她自己,可她要是從了,又會背地裏瞧不起她,可同時又會撲上來巴結。


  這都是很尋常的道理。


  她笑著接過杯子,馬經理這話裏若有若無的暗示她都能聽得懂,她笑了笑,“馬經理,您這話什麽意思?我聽不大明白。”


  馬經理見她語氣有鬆動,手悄悄地在桌子底下覆上了她光潔的大腿,摩挲了一下,牧落眼皮一跳,手指頭動了動。


  “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包間裏就這麽小小的一個空間,竟然也沒一個人站出來替她說話,晾她從小看透世態炎涼人心難測,此刻還是難免有著四麵楚歌的情懷。


  她移開了自己的雙腿,“什麽意思,馬經理直說。”


  馬經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也不好直說心裏話,那隻尷尬地停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來,輕咳一聲,“吃完飯了,我開車送你回去,咱好好商量商量,好吧?”


  牧落握著酒杯,笑著沒說話。


  這期間她也沒有再吃一口東西,是被旁邊的馬經理給惡心的。


  馬經理得寸進尺,慫恿著同事們給她灌了不少的酒,胡蘿卜實在看不下了,替她擋了一兩杯,可這一兩杯就是“雞蛋碰石頭”,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作用,可這份心意她領了。


  胡蘿卜悄悄在她耳邊說,“你別硬撐啊,馬經理待會兒送你回去,到時候沒你的好處。”


  她輕輕點頭。


  在馬經理再次將酒杯遞過來的時候,她的神思其實已經開始恍惚,可意識沒恍惚,她也知道這樣喝下去,待會兒是真沒自己的好處。


  她心裏開始湧上來一股煩躁,這種煩躁直衝自己的手掌心,她握緊了拳頭,看著馬經理愈發油膩的臉,別開臉,冷笑一聲。


  她眼皮微抬,自己從來都不是受人欺負的性子,現在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一心隻想著占她的便宜,可她又哪裏是忍氣吞聲的性子。


  想著自己這半年還得在公司混,她強著沒有接過馬經理自顧自往她被子倒的酒,那一聲冷笑,特別清晰地盤旋在每個人的耳朵裏。


  馬經理也聽見了,心頭才壓下去的不痛快這會兒又起來了,“怎麽?小牧,不給經理麵子?”


  那皮笑肉不笑的醜陋模樣,她真的能下狠手撕碎。


  她沒有說話,手裏也沒動作。


  馬經理等她接那杯酒等了許久,等不來她的反應,然後狠狠地往桌上一擲,全場的氣氛立刻下降幾個冰點。


  “那這樣,你今天晚上不喝這杯,也行,待會兒你就陪著我唱歌,怎麽樣?”


  這是鐵了心的今晚要占她便宜了?


  她眼裏有凜冽的寒意。


  馬經理見她還不領情,當場失了麵子,也沒耐心了,“現在豐町的職員,都是這樣對自己領導的?你們都是私底下都是這樣的?”


  把怒氣引發到眾人身上逼她就範,臉皮這麽厚,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應付了。


  畢竟世上臉皮這麽厚的人為少數,曾經她遇見的,都是殺伐果決的人物,對於女人,是決計不會以這樣拐彎抹角的方式得到。


  到底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表情微微動了動,在準備重新拿起酒杯的那一刻,想起了南度。


  要是他在就好。


  算了,還是不要讓他看見好了,她想,他一定會生氣的,也許連這一份工作也不願讓她幹了。


  一直虛掩著的門這個時候突然開了。


  是被人一腳踹開的。


  踹的時候“嘭”地一聲巨響,門猛地砸在牆上,反彈回來,她看見段暉冷笑連連單手撐住門。


  那一刻,她覺得段暉是英雄。


  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麽段暉會出現在這裏,甚至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人,但是她瞪大了眼睛,平常最愛嬉皮笑臉的那張臉,的的確確就是段暉。


  段暉這個人,一向很難生氣,連她以前還在和他共事的時候,公司上上下下都說他這人脾氣特別好,而她似乎也很少看見段暉這麽生氣。可這樣的人,偏偏又是生氣起來特別可怕的類型,此刻段暉的臉上沒有明顯的怒意,可是一雙眼睛裏麵已經有了狠厲的光芒。


  馬經理也怒了,吼道,“滾出去,你特麽隨便進人包間算什麽意思?”


  段暉並沒有反駁馬經理的話,而是冷冷一笑,朝著身後說,“馮大董事長,這就是您公司的部門領導,潛規則人小姑娘,威脅不成還強逼,這就是你們公司的規矩?”


  說完,馬經理臉色大變,而那位段暉口中的“馮總”也下一秒黑著臉出現在眾人眼前。


  段暉走進來,“我家小侄女不懂事,有什麽對不起您的地方……”笑了笑,“您就忍忍,她一向任性慣了,受不了您這苦。”


  說完,拉起牧落,將她帶了出去。


  走的時候對那位馮總說,“今兒的招標承讓了。馮總,您這內部事兒,得好好處理。”


  牧落就一直被段暉拉出了那個餐廳,走得特別快,牧落腳上踩著高跟鞋跟不上,一出門就把段暉甩開了。


  段暉回過頭,氣勢洶洶地向她走過來。她沒見過這樣的段暉,心肝一抖,“今兒受委屈的可是我!”


  段暉就吼了,“您還知道您這是在受委屈呐,想過南哥知道後心裏得多難受嗎?”


  牧落有一點兒沒想到,也沒預料到。段暉對南度的崇拜絕不僅僅是她所能想象的,一個從兒時就開始跟隨著四處作亂逞英雄的人,他所愛的所珍惜的,南度不在的時候,段暉都會好好地替他保護著。


  這也就是常人所說的“愛屋及烏”。


  牧落理清了這一點後,說,“我剛想潑他一臉呢,您這不就衝進來了?”


  “放屁!”段暉戳穿她,“你要是想潑,我也不會衝進來了,瞧你剛剛那慫樣兒,以前扛槍扛炮的本事兒哪去了?!”


  “……”


  她噎了一下,沒憋出個屁來,算是默認了段暉的說法。


  段暉叉著腰,平複了下心中的波瀾,“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你才有病!”


  “說你有你就有。”


  她又被噎住了。怎麽的,段暉凶起人來她還沒詞兒給反駁回去不是?


  “你去哪兒工作不好?非得進豐町?你這是要擺明了和我還有李楠作對是不是?!”


  她不服氣,“我就是隨便找了一工作,誰知道豐町是你們死對頭……還有,我一小小員工我能掀出什麽大浪來?就算是想,也得有人願意理我不是?”


  “你投靠我們能死不成?咱都是南哥從小到大的好兄弟,誰也沒拿你當外人,你這是不是瞧不起我們?”


  誰敢瞧不起您那?

  牧落問,“話說回來,你怎麽會來上海?李楠呢?夏珨呢?”


  段暉沒好氣,“出差,搶你們公司的生意。”


  牧落想起上次辦公室裏胡蘿卜說的那些話,問,“你們為啥老愛搶人生意?”


  “因為爺喜歡!能賺錢的生意為什麽不做?”


  見到成功被轉移話題,牧落又問,“瞎說,你們有時候搶的生意對你們根本沒用!”


  段暉在黑夜裏吐了一口氣,說,“馮少山那孫子以前搶過我媳婦兒,人夏珨驚慌失措了這麽久,我不弄死他!”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來馬經理這是學了公司的風氣。


  “今晚回北京?”


  “明天還得繼續招標。”


  “祝你好運。”


  段暉邪惡地笑了,“你要是兩天內不把這工作辭了,我也祝你好運。”


  “……”


  她在夜風裏打了一個寒噤。


  =============

  段暉以前把夏珨剛領回北京的時候,帶著她出席過一個商業酒宴。


  這種宴會,都是交際花們勾搭的一處好地方。當然,豔遇的事兒也沒少。


  夏珨人長得漂亮,氣質溫婉,獨獨往那兒一站,那一舉一動皆是模範的模樣就和花枝招展千嬌百媚的交際花們拉開了距離。於是馮少山也是這個時候盯上了夏珨。


  馮少山這人雖然精明,可生活上卻也十分風流。當時也沒想太多,覺得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沒別的,就想往床上帶。


  恰巧那個時候段暉也不在夏珨的身邊,夏珨一個人站在酒桌旁邊無聊地等著段暉,馮少山就上前搭訕。


  夏珨是多單純一女孩子?馮少山膚淺,就覺得這個交際花倒是很有氣質,也很有大家閨秀的典範兒,興趣上來了,說的話也開明了。


  夏珨被馮少山的口無遮攔嚇到了,找了個借口就往洗手間裏鑽,誰知道一出來,就在門外看見了馮少山。


  馮少山的執著勁兒也是異於常人的,又以為這姑娘是欲拒還迎,專引他來這裏私會的,當時就霸王硬上弓,把夏珨給強吻了。


  夏珨柔弱,推不開馮少山,馮少山又正是得勁兒的時候,當時就快要哭了。


  發現夏珨不見了的段暉正好趕過來看到這一幕,自家媳婦兒被別人這樣欺負,當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是一頓猛揍,後來還驚動了人總經理來調解。


  段暉有多愛惜夏珨,這梁子就結得有多深。


  後來這事兒在那一天都是傳了出去的,兩家集團的頭兒這公開杠上了,就有人等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可誰知道這後來的事兒,那段暉把馮少山打得節節敗退,防不勝防,公司也開始一直走下坡路,差點兒就背上了債務危機。


  沒收到利益,好戲倒是看了一場。


  牧落之前應聘的時候就覺得這公司時大公司,員工福利不錯,可沒想到原來還有這一層恩怨。那本就日漸濃烈的辭職之心,此刻變成了非辭不可。


  當她把那封辭職信帥氣地扔在馬經理的桌子上時,馬經理就連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這是什麽?”


  “經理,我辭職。”


  “好好的,幹嘛辭職?”


  見馬經理一臉真誠,想裝作失憶不計較那些事兒?


  那不行,她可小氣了。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我小叔……就是昨天踹我們包間房門的那個,他不讓我幹了。”


  馬經理也走過來好言相勸,“小牧,你別任性,昨晚那事兒是我的錯,我認了,那是喝醉了酒幹的混蛋事兒,你別計較。”


  她笑著不說話,等著馬經理的重點內容。


  “馮總說了,你是個人才不能埋沒了,想著你是個實習生,就給你提前轉正了,人事部剛走了一個經理,你要是肯留下,那位置就是你的了。”


  “就是有一個要求。”


  她看著馬經理依舊肥碩的臉,挑了挑眉,馬經理說,“你要是肯把路信的內部層次和管理結構圖交給馮總,一個月除了給你加薪以外,年終獎也有提成。”


  她點點頭,說,“是挺不錯,不過經理,我不想幹了。我小叔說得對,這委屈,我受不得。”


  說完她站起身,“行了,那我走了。”


  她剛把手放到把手上,就聽見馬經理急了,“牧落,我告訴你你別不識抬舉!這是上海不是你北京,你今兒敢出這道門,你也沒機會混了!”


  她的手一頓,回過頭。


  ……


  胡蘿卜在辦公室外麵聽見了“轟”的一聲巨響,接著就是“劈裏啪啦”的聲音,還有紙漫天飛的“唰唰唰”的聲音。


  所有人都探頭探腦地往辦公室的方向看。


  接著就聽見門“咚”的一聲響,馬經理的慘叫聲響起,牧落的聲音傳來,“你丫能不能好好找個鏡子,勾搭妹子?你有錢嗎?有臉嗎?!照你這模樣,姑奶奶我就是到下輩子也瞧不起你!”


  然後就是一片死寂。


  牧落開門出來,收拾自己的東西,沒多久,抱著一團東西離開了,特別幹淨利落。


  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她告訴自己,你很棒,又失業了。


  回家的時候姚陸然上培訓班去了,她一個人在地上坐著,悠閑地看起了書。


  以前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這麽優秀,要找一份好工作,遍地都是。可現在認清事實了,遍地都是的不是工作,而是人才。


  每次找個工作都做不長久,她就想自己可能真的隻適合當警察。


  她隻有半年的時間了。


  玩不起了。


  突如其來的迷茫掩蓋了她所有的心情,合上書,她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很爽,她很久沒有這樣痛快地睡過覺了。


  醒過來的時候,屋內有人走動的聲音,她辨別出來那是已經回來的姚陸然。


  聞到了一陣方便麵的香味兒,她終於決定下床,出去的時候,問道,“還有沒有吃的……”


  “啊——”


  淒厲的尖叫聲在她開口第一個次說出來的時候就破了音。


  姚陸然的嘴裏還掛著一根麵條,兩個人被對方嚇到,瞪著雙方靜默了半晌。最後是姚陸然猛吸一口氣,把那根麵條吸進了嘴裏,問她,“你怎麽回來了?今天這麽早下班?”


  她搖頭,“辭職了。”


  姚陸然愣了一下,也沒多大的驚愕,“辭了也好,你那工作真不是人做的。”


  她進了廚房,問,“還有吃的嗎?”


  “沒了,”姚陸然吃掉了最後一口,說,“這是最後一盒。”


  肚子正在“咕咕咕”地叫,她站在廚房灶台邊,絕望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櫃子。


  她捏了一把錢,說,“我出去吃飯,你有什麽我給帶的嗎?”


  姚陸然搖頭。


  她就近找了一家餐館就把自己的晚餐解決了,特別敷衍,吃完後覺得撐,就去了附近的公園散步。


  公園這個時候人很少,過了高峰期後,在公園裏轉悠的除了少數的幾個老年人,就隻剩了一對對的年輕情侶,還有打鬧玩耍的小孩子。


  密集的樹枝交叉相錯在一起,她在路燈的周圍晃蕩消食。


  四周特別安靜,她也安靜地坐那兒沒動,這個季節還有少許的蚊子叮咬著她,她貪圖涼快,坐了沒多久,就受不了越來越多撲過來的蚊蟲,準備原路返回了。


  手機響了。


  在這個靜謐的空間裏特別明顯,不遠處黑暗裏的情侶正在親熱,因為她這邊的動靜,離開去了別處。


  是一個老故人的電話。


  她接起,“喂?”


  “這麽晚了,睡了嗎?”嶽厘低沉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裏,她聽著他的音色疲憊,卻仍然是勉強打起了不少的精神。


  “托您的福,沒睡呢。”


  嶽厘那頭笑了一下,說,“聽說你現在人跑上海去了?”


  她嗯了一聲。


  “還適應嗎?”


  “我沒什麽不適應的。”


  她猜度著嶽厘大晚上打這一趟電話的目的,他很少主動聯係自己,按她的了解,一定是有事兒才聯係,這樣磕家常,是一件忒匪夷所思的事兒。


  她單刀直入,“你有什麽事兒嗎?”


  嶽厘:“也沒什麽事兒,就是……什麽時候,咱見個麵吧。”


  她執著地問道,“有什麽事兒嗎?”


  嶽厘拿她沒法,“到時候見麵了你就知道了。”


  “現在不方便說嗎?”


  她抬頭看著星星,又看了看不遠處幽深的池塘,夜裏塘中有蛙叫,偶爾叫幾聲,還能打破這夜裏的靜謐。


  “真不方便。”


  她默了一下,那頭也不說話,她是在猜著嶽厘想告訴她什麽,而嶽厘為什麽沉默,她不知道。


  嶽厘不想說的時候就是拿槍逼著他他也不會說,能在緬甸潛伏十年的人,口風要是嚴起來,炮彈都炸不開他的嘴。她也不奢求能撬開他的嘴了,無論是做人的技巧還是做事的技巧,他都更勝她一籌,於是說,“我國慶回北京,你要什麽時候有空,就找我,行吧?”


  嶽厘同意了。


  收了線後她就往回走,走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身後跟著,一回頭,卻又什麽都沒有。


  這麽多年來,她的警惕性一如既往地高,那都是潛意識裏的事兒,和姚陸然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喜歡搞偷襲,從背後掛著她的脖子,後來習慣了也就沒什麽,可是開始沒有習慣,總是下意識地躲開,克製住自己一拳揮過去的衝動。


  她望著那個空而黑的林蔭大道上,久久沒有轉過身。


  以往這條路上人很多,現在入了夜,反而走的人沒幾個。


  她直勾勾地盯著,移步緩緩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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