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吃醋
她有點兒舍不得。
呆呆地看著正義啃著她的樹皮,它找不到一個好的方位啃樹皮,不斷地調試著方向,歪頭歪腦的樣子甚至很蠢。正義的爪子抓著樹,把樹晃得“窸窣”作響,不知道樹皮有什麽好吃的。
蹲在門口她悵然地想,南度也就回來這麽一兩周,她先把正義送回去,南度走了她就再把它領回來。
不然得多無聊。
她在考慮自己是否應該尋找一份工作。當時自己向沈遲辭職的時候,其實是想回北京,不為別的,就是想回來了。
正義啃了半天,最後終於失去了耐心,放棄了了啃樹,隨地一倒就歇下了。
午後的晴波灼灼,門口通風,她朝著遠處張望。
一大早走了的人,現在還沒回來。
早上他說回家一趟,她就下意識地躲了躲,南度說這話的時候她低頭去摸正義,說,“那你早點兒回來。”
南度故意逗她,“你怎麽知道我會回來?”
越來越不正經。
她牽著正義就往屋裏走。南度在她身後問,“你不去嗎?”
她心慌了一下,說,“還沒到時候呢。你走不走?能不能快點兒走?”
她讀不懂南度眼睛裏的意思,像是一場彌漫著的大霧,她此刻看不透,今後也未必能看得透。正義戀戀不舍地站在門口不肯走,她急著躲避也拉不動,怕被看出端倪,就停下來給他揮了揮手,“早去早回……回來的時候麻煩帶瓶醬油。”
南度脾氣也特好,至少麵上看去不是很介意,反倒是滿臉笑意地回應她揮了揮手。
離開後她就一直悵然,悵然到了現在。
兩個人怎麽說,也是把結婚這事兒給定了的,可現在都沒得到人父母的同意,這不可笑嘛?她想著自己無論做了什麽,在他家人的眼裏她都是有汙點的,這樣想著想著,幹啥事兒都沒勁兒了。
放在一旁地上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什麽時候回來?我都要無聊死了。”
南度那頭頓了一下,說,“今晚上真回不來了,你記得自己吃飯。”
她也不問為什麽不回來,倒是識大體,琢磨著人母親想他了,陪陪自己的母親也好。她十分慷慨,“沒事兒。那我掛了。”
潦草地掛了電話後,她更惆悵了,一頭烏黑順直的長發被她揉得亂七八糟,她長吐了一口氣,喊道,“正義!”
正義被驚醒,沒精神地跑回她的身邊,哈著氣。按照老規矩,她把錢和紙條扔進口袋裏掛在正義的脖子上,拍拍它的腦袋,“謝了啊。”
說完正義一溜煙兒就跑出去了。
她沒等多久,就看見正義掛著一隻冰棍回來了。給正義分了一半,剩下的,她沒兩口就解決了。
吃完之後過了十分鍾她就開始肚子疼,低咒一聲,看見正義安安穩穩地又睡了,給它分的一半已經在烈日底下融化得差不多了。她跑進洗手間,才發現自己事兒來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就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腹痛感,疼得她蜷在沙發上直不起腰身,喝了幾杯熱水都沒用。
作死啊!
沒事兒吃什麽冰棍?
手機這個時候又響了,她心情煩躁,拿起來看,顯示“段暉”,她接起來也沒好氣,“喂!”
那頭應該是被她凶惡的語氣給嚇了一跳,在她準備再問第二遍的時候,段暉說,“小落落,你吃火藥啦?”
“有事兒說!”她捂著肚子,疼得心情更加鬱悶。
段暉不敢說了,“就您現在這脾氣,我怕說了你弄死我。”
她的確不該把煩躁施加給別人,於是反省了一下,心裏頭還是浮躁得很,努力壓製,後放緩了語氣,“說吧,沒事兒。”
“我現正在王府井呢,”段暉降低了音色,說,“南哥和許笙正逛著街呢,我聽說南哥今兒一回去就被舒姨給逼婚了,現在我瞧著架勢,像是急著把你給出局呐!”
她聽了,從沙發上坐起來,起身就回房間換衣服,“你具體在什麽位置?”
“百貨超市門口。”
“你替我看著,我馬上過來。”
切斷電話後,她伸進衣櫃子裏的手卻突然頓住。
這樣,算不算是自己不信任南度?他和許笙不會發生什麽事兒,這她知道,可是,南度剛剛還打了電話說,今晚上不回來。
不回來幹什麽去?
她思緒又雜又亂,坐在床上那一瞬間就沒轍了。
為什麽要瞞著她?她雖然平時胡鬧了一些,可是這些事兒從來沒有亂來過。劈腿這種事兒,怎麽也不能發展到他的身上。
她換好了衣服,告訴自己,她也就是過去瞧瞧,沒別的意思。
在舒慧秀的嚴重,標準的媳婦兒原來是許笙這樣的。
她本來打算叫醒正義,可後來想想,目標太大,於是關好了了門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開車到了王府井附近,從長安街進去,一路上有些堵,她開了半個小時才在百貨商場的門口看見段暉的身影,她把車開進了停車位,段暉就走了過來,她開口,“大熱天兒的你怎麽跑這邊來了?”
“我陪著夏珨買東西呢。”
“夏珨呢?”
段暉有些淒慘,“在裏麵逛呢。”
她了然,就朝著商場裏麵走去,段暉攔住她,“咱先說好,不許打人。”
她停下步子,“我可能打人的幾率取決於他們兩個人的親密程度,你說說,我會不會打?”
段暉自知要是茬架自己也攔不住牧落,以前聽著葉先進說她正兒八經打人起來,一群特種兵都攔不住。
許笙是個愛漂亮的女人,去了商場就愛逛化妝品區域,牧落直逼那塊區,走著走著,速度就慢了下來。
一對男女站在化妝品的專櫃前本就顯眼,而一對氣質相貌出色的男女站在那裏,更是引人注目,她默默地站在那兒看著那倆人。
南度挑起了一個化妝品看了看,許笙見了,湊過去,輕聲細語,眼睛裏滿是愛慕笑意。這麽一個細小的舉動,牧落卻將心裏的那股悶氣帶著刀割一般直往心底裏咽。
段暉說,“你們倆要是真鬧了,別說是我說的啊,我是瞧著咱倆關係不錯給你通風報信,不是背叛南哥!”
她麵色不善,看了一眼段暉,段暉從那眼神兒裏讀出了鄙夷,她說,“你這樣要真算是背叛,那我今兒看見的這事兒,就是真的了。”
“南哥是不愛陪女人逛這些的,”段暉在她旁邊繼續煽風點火,“要依著南哥的性子,連碰那瓶瓶罐罐的興趣都沒有。”
可是她看見南度拿著那些化妝品正在低頭仔細琢磨。
店員在說什麽,說完後南度看了一眼那店員,倒是許笙溫婉羞澀地笑了,然後手特別自然地搭上了南度的臂彎。
她不需要知道那個店員說的什麽,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舉動,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大概就是說,您男朋友對您真好,還陪著您逛街爾爾。
她心裏更堵了。不管南度是什麽態度,就憑許笙這臉色,搭著南度的那一隻手,她就特別不舒服。
南度買東西的速度特別快,她很快就看見店員從櫃子裏拿出一套化妝品,南度接過來後,轉身離開去付賬了。
許笙笑得特幸福。
她真看不下去了,扭頭就走,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就是自找罪受。
段暉追上她,她冷靜地說,“我沒事兒,你去陪夏珨吧,我自己回家。”
“真沒事兒……”
段暉話沒說完,她就快步離開了商場。
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幾年風風火火的性子也沒有隨著時間變化。
她坐在車裏,額頭抵在方向盤上,不斷深呼吸。剛才注意力一直在南度身上,這會兒姨媽又開始疼了,她猛捶了一下方向盤,然後開門下車。
附近的藥店人不算特別多,她按著店員的推薦買了幾包藥,當場就著白開水喝了,坐在店內的椅子上,捧著一個空紙杯發呆。
小腹還是疼,喝了藥並沒有什麽用。
她雙手交疊把腦袋埋進去,剛剛看到的那些場景曆曆在目,她心頭堵得慌,又有一絲不甘心。
她這一坐,放空了腦子,就坐到了傍晚。
暮色降臨,悄無聲息地占據了城市上空,天邊還有些深藍色的幕布,等到路燈開始亮起的時候,她終於起身離開。
不能去想那些煩心的事兒,尤其是今夜。
她走到停車場的時候,對麵酒店的燈那一刹突然綻放了光明,她抬眼望去,一片火樹銀花之中,來來往往的路人紛紛驚歎了。
流連於都市的人貪戀都市的夜景,在這些繁華而絢麗的景色之後,她失落地回到了車上。
正義還在家等著她喂食,她把車開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北京的交通什麽時候這麽堵了?她去超市買了一些速食,想起“非典”那一年,大街上空空如也,連車都沒見到影子,一個城市就好像郊區,空了,沒人了。而現在人口回流,城市熱鬧了,交通也擁堵了。
她回了家後,正義已經被餓得奄奄一息,一動沒動地趴在地上,見到她,極為熱情地湊了上來。
屋子裏突如其來的冷清。
她有些難過。
喂過了正義後,她沒吃多少,收拾了碗筷就鑽進了書房打算好好修身養性。
手機一直沒動靜兒。
她撐著腦袋,書被擱在一邊,盯著手機的那串號碼發呆。
她是相信南度的。
可是還是難過。她想了想,又覺得其實還好,也不是特別難過,就是堵得慌,悶在心裏頭透不過氣來。
自己的男朋友陪著自己的情敵逛街,倆人被路人誤會是情侶,而她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又怎麽可能會心情好。
她不是一個大度的人,在這些方麵,她是不能忍的。
那自己現在在幹什麽?
這個想法鑽進腦海的時候,她突然反應過來。
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矯情自虐,讓自己難受不是?有什麽事兒是不能坦白說的?
這麽想著,就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刺激到,想通了,她一眨眼睛就給南度發了一條短信,內容卻是——
“明天咱一起把正義送回去吧?”
真沒骨氣!
那邊過了一會兒才恢複,簡簡單單一個字,“好。”
她頓時語結,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南度又給她發來一條,“早點兒睡。”
她一挑眉頭,“沒你睡不著。”
言下之意,你就不能今晚上回來?
南度那頭好半天才回了她,“今晚不行,有事兒。”
她氣結,什麽事兒?忙著和許笙相親?
她要被憋死了,打了一排排的字,最後又全部刪了,扔了手機頹喪地趴在書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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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度是真有事兒。不是許笙,而是自家母親,舒慧秀。
南正遠的意思是,今晚你要敢出這道門,你媽就敢追到你家裏去。
南度很清楚舒慧秀的作風,年輕時候打下來的響當當的名聲,要不是靠著非比常人的毅力和臉皮,也決計不會有今天的成就,南正遠說的,他還真信。
家裏的格局一向樸素,舒慧秀從廚房出來,見到乖乖在和自家丈夫下象棋的兒子,心頭的鬱悶減緩了些,挪了一個凳子坐在爺倆的中間,縱觀棋局。
南度的心靜不了,尤其是剛剛看到了家裏那個小姑娘發來的消息。
沒你睡不著。
口袋裏的手機又振動了一下,很輕,舒慧秀沒察覺。
“今天和許丫頭相處得怎麽樣?”舒慧秀不動聲色地問。
南度也不動聲色地答,“老同學見麵,能怎麽樣?”
舒慧秀眉心輕擰,問,“那個牧落小姑娘回北京了?”
吃掉對方的“卒”,南度滿嘴跑火車,“沒呢,人上海上班呢。”
這種謊言換來舒慧秀的一聲輕嗤,“你騙誰不好,騙你媽?那姑娘要是不回北京,你能回來?”
“……”
“你爸說,把你調回北京來,嚴加看管,與其把你弄去雲南你們倆偶爾見麵,還不如弄回北京誰也別見。”
南正遠下棋的手一滯,看了自己媳婦兒一眼,又看了沉穩的南度,算是背了這口鍋。
南度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又什麽都沒說出口,舒慧秀這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告訴他這個事實。
可從小到大南度最不怕的就是自己母親的威脅。
小時候皮,和葉先進三個人在大院裏上躥下跳,掏鳥窩捅水管,什麽事兒新奇沒幹過就幹什麽,沒個底線,舒慧秀怕鄰居惹意見,沒少壓製他,把他鎖房間裏,他翻窗撬鎖都得跑出去淘氣,後來人長大了,舒慧秀更難管住他,就讓南正遠鎮著他,他上初中那會兒還會怕,上了高中後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南正遠那一鞭子抽下來他也不在怕。皮糙肉厚得讓舒慧秀牙癢癢。
南度假意推辭,“您別,我覺的雲南不錯,回北京了我真不習慣。”
舒慧秀一巴掌蓋過去,“北京你生活了二十幾年,不習慣?你媽我一年到頭見不到個人,就不替你媽我想想?”
來來回回也就那麽幾件讓舒慧秀惦記的事兒,回家和娶媳婦兒。
南正遠在一旁也不插話,看著母子倆各玩兒各的心機,到最後舒慧秀走開了,才沒忍住說一句,“我不管你這些感情上的事兒,可你自己也得謹慎,你媽媽幾十年看人的經驗,算是給你提個醒兒。”
“您在擔心什麽?”
南度也感覺得到這次回來舒慧秀刻意避開牧落的事兒,說話還算客氣,就是把許笙拉來和他見麵的時候語氣有些寒摻,除此之外,都是回避這一敏感的話題。照她的性子,不該是這樣忍著不說,要不然就是其中有人幹了什麽。
南正遠睨他一眼,“什麽擔心什麽?你媽那是擔心你,別不知好歹。”
“你媽那是之前不知道那小姑娘為什麽吸毒,從事行業多年,把人給想偏了,我那次給她說了,之後倒也沒再提,”南正遠眼睜睜地看著南度毫不客氣地將掉了自己元帥,笑了,“棋藝有長進。”
“後來呢?”南度問,“後來說什麽了,什麽都沒說?”
“誇過那丫頭。可心裏還是膈應,就像是你媽以前說的,做過的事兒,再多的輝煌也掩蓋不住。”
南度沒說話,收好了棋盤,站起來,“我回去了。”
“不怕你媽追過來?”
南度順手拿過桌子上的一袋化妝品,看了看,說,“我家那鑰匙,還在我媽那兒嗎?”
“早還給你,”南正遠奇怪,“當時說還給你了,怎麽,沒找著?”
“可能丟了,我都多久沒回過家了?”
舒慧秀還算光明磊落,知道她有女朋友了也不仗著自己有鑰匙橫行霸道,就是搞個思想工作,隨便拆個台。他的母親,當真是天真可愛。
出門的時候舒慧秀從房間出來,瞪他一眼,怒道,“去哪兒?這麽晚了?!”
“還能去哪兒?回家。”
“這兒不是你家啊?回來!”
南度無奈,轉過身說,“媽,要不改天我帶她來給你看看?人真的挺不錯。”
舒慧秀嘴硬,“你別替她說話,我告訴你,沒可能。”
那姑娘算是當初算是救了他兩條命,舒慧秀就算再怎麽討厭別人,這輩子累積而成的豐富經驗也不可能將她拒之門外,更不會和以前一樣肆無忌憚地說別人的壞話。南度心裏明白,所以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關鍵還是在於那個“進”,所謂進退有道,南度也不強逼,這倆人都互相僵著不肯見對方,一個是怕,一個倔,南度想著,要是以後逢年過節帶回家,得鬧成什麽樣兒?小姑娘之前的人生都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刀槍不入臨危不亂的典型代表,怎麽一碰見舒慧秀,就跟遇上了冤家似的。
南度回家的時候,黑漆漆的一片,他摸黑著進了屋,聽見了響動的正義熱情地撲上來,哈著熱氣圍著他。
他安頓好正義後,進了房間。
房間內光線更幽暗,他夜視能力好,緩步走過去看見她睡得正安穩。
借著透過窗簾灑進來的月光,他看見她蜷縮著身體,抱成了一團,皺著的眉頭睡得並不安穩。
他輕輕地撫平她的額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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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落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心裏有氣。
沒有為什麽,就是有氣。而她發現正義不見了的時候,心裏的火更大了。
在這麽孤獨的時刻,連正義都想要逃跑了。
懷著一顆孤獨並且暴躁的心,刷牙的時候大腦開始清醒,突然又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場麵,東西搗鼓一番後,胡亂洗了一把臉,感覺手心充滿了力量。
當時沒有衝上去打架,現在倒是無比後悔。
坐在沙發上,她看著漆黑的電視屏幕,忽然就反應過來,正義是怎麽跑出去的?
她快步走到門邊去檢查門鎖,門鎖安然無恙。
她正在思索著正義怎麽出的門,門鎖就響了。門開了,正義鑽了進來,她抬頭,看見給她帶回了早餐的南度。
一早上起來的悶氣頓時煙消雲散,她傻愣在原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南度從她身邊經過,“腦袋還沒清醒?”
可能真的沒清醒,她跳起來問,“你昨晚去哪兒了?”
“書房。”
“我怎麽不知道?”
“你睡著了。”
她跟過去,拿過了早餐,狐疑地問道,“難道你昨晚就回來了?”
“你不信問正義?”
正義吐著舌頭,前爪匍匐在地。
她喝了一口豆漿,繼續跟著他走,“我有點兒舍不得正義。”
南度頓住腳步,轉過身,靜靜地看著她。她也停了腳步,站在原地,把食物咽了下去,剛要改口,就聽見南度說,“那就不要送回去好了。”
她登時眉開眼笑,“你什麽時候這麽善良了?”
南度朝她走過來,她舉手投降,“我錯了!我錯了!”
南度走過來直接捧住她的臉,捏了捏又搓了搓,她任他胡作非為,一雙水靈的眼睛瞪著他。南度笑了,“皮膚還挺好。”
“謝謝誇獎。”
她咬掉最後一口油條,將垃圾扔進了桶裏。
“你等等。”南度說完就往樓上走,她站那兒等著他,正義跑到一邊去自己安靜了。
南度很快從書房出來,手裏提著一個袋子,她瞧著眼熟,沒能想起來。
“送你的。”南度把那袋子遞給她,她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標誌她想起來是自己昨天看見南度拿走付錢的袋子。
給她買的?
她錯愕之餘還有一些小驚喜,南度說,“都是二十好幾的姑娘了,還學不會化妝,別說出去丟人。”
那袋子還挺大,她迫不及待地打開看了看,除了化妝品以外,還有一套護膚品,準備得倒是齊全,牧落猜想著大概是他不懂,被人店員忽悠著買了兩套。
她故作不開心,一臉的故作正經,“丟誰的人呐?”
南度又上手捏住她的臉,“別打扮得太漂亮了,我不太喜歡你引人注目。”
送人化妝品還不讓人漂漂亮亮地出門了。牧落抱著那袋子,“姑娘我不化妝照樣引人注目。”
以前她看著姚陸然搗鼓這些化妝品,也沒動過心思要化妝,主要是嫌麻煩,她這人懶,愛賴床,一想到睡覺,化妝什麽的都全忘在腦後了,大學四年都快過去了,她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她打算什麽時候請教請教那兩個人,都是化妝的能手,尤其是盛樂陵,高中的時候就看見她往自己臉上搗鼓這玩意兒。
她煩悶了一個晚上的心結,因為這個化妝品,倒是什麽事兒都明朗了,心情好了,走路都能飛起來。
南度特好笑,給正義順著毛,“什麽事兒給你高興的?”
她湊到他身邊去,“我們學校,有的男生追女生,都是送玫瑰送口紅,有的富二代,還能讓人宿舍樓掛滿了橫幅,寫著‘XXX做XXX的女朋友’,特高調……”
她莫名其妙地就給南度講起了自己的大學生活,講到2001年的時候,她頓了頓,靠著南度肩膀的她回過頭,問,“01年北京申奧成功了是吧?”
南度點頭。
“08年奧運會,咱倆一起去吧。”
南度繼續點頭,“還早著呢。”
“要是日子過得忙碌,也不早了。”
牧落想,要是能一切順利,倒是倆人就結婚了,沒準兒還有個小寶寶,到時候一家三口去參加開幕式,想著就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可期待了。
這些不符實的事情統統給她想到了。
就是順口一提的事兒,她還真的上心了。
很多年以後牧落想起那一段時間裏的他們,時間給他的諾言添上了金子,她得之不易,得到可貴,用之可惜,他永遠生活在自己的遠方,摸不著,也再也看不著。
盛樂陵的事兒鬧了一陣子。
林惠恩忌憚她手裏的錄音筆,竟然召集了記者公開向盛樂陵道了歉,官方宣稱當時是起了口角,林惠恩的性子耿直,看不下去才動了手。
姚陸然說起這個的時候就罵了,“草,那賤人真能瞎掰,咱樂樂根本就是無辜的。”
牧落不發表任何意見。姚陸然問她,“你那錄音筆呢?還在嗎?”
她當天回來後忙著勾引南度,是第二天才發現已經被自己摔壞了,嗯,掉進垃圾池裏摔壞的。壞了的東西她一向不是很在意,現在擱在屋子裏哪個角落……她也不知道了。
她默了一下,“應該自己躲哪兒去了。”
“……”
姚陸然嫌棄她,“我還沒問你,你那天是怎麽掉垃圾池的,你不自己說的身手好嗎?怎麽好到垃圾池裏去了?”
顧忌著南度在她的旁邊,她走到了陽台上,說,“我怎麽掉進去的?本來人都逃掉了,誰知道林惠恩那小賤人跑了出來,推了我一把,我人沒站穩直接掉下去了,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那個垃圾池,不然你就得去醫院撈我了。”
姚陸然細思極恐,“這事兒,樂樂不知道吧?”
“不知道,要是讓她知道了,林惠恩今兒能這麽安然無恙地召開新聞發布會?”
“也是,”姚陸然有些心虛,“我總覺得樂樂知道了。”
她一頓,“怎麽,她聯係你了?”
“今兒給我打電話了,問我前幾天有沒有和你一起出去逛街。”
“你怎麽說?”
“我當然說沒有啦,要說有,就得懷疑咱倆了。”
她聽見有一個電話進來了,拿起一看,是盛樂陵。
“我不跟你說了啊,我有個電話進來了。”說完她掐斷了姚陸然的電話。
感覺到身後有異樣,她冷汗一出,猛地回過頭,南度手裏拿著狗糧靜靜地站在她身後,正義就趴在另一邊的陽台上。
她心虛了,不知道他聽了多少。
南度:“全聽見了。”
“……”
南度說完之後就走過去給正義倒狗糧,她一時之間忘記了要接盛樂陵的電話,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裏,“那什麽……”
南度拍了拍正義的頭,站起來,直視她,“別人欺負你,你為什麽要騙我?”
這不是怕你帶著兵扛著炮槍把人家裏夷為平地了麽?
南度眼睛微微眯起一個危險的弧度,“看不起我?”
“沒有!”
南度也沒繼續追究了,可她總覺得他心裏有事兒。預謀!一定在預謀!
她跟著他,在他前麵擋著路,“林惠恩是公眾人物,咱想低調過日子惹不起。目的達到就行了,你別亂來啊!”
南度不理她,繼續往前走。
“你要記住你是個軍人,軍民一家親,你要是幹了缺德的事兒,要是被領導知道了,你又得受罰了,再加上這事兒和我有關係,指不定連帶著你家裏人也對我有看法!”
家裏人。
南度停了下來,抬眼看著她,眉宇之間有了肅殺之意。和她當初緬甸時並肩的那個軍官,一模一樣。
她最怕他這樣,顫顫巍巍地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小聲求著繞,“別鬧啊。我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嗎?遲早得還回來,你別擔心。”
似乎是聽見南度一聲輕輕的歎息,“你能別鬧了嗎?”
“我不在的時候,就算是你有能力解決問題,可對自己有傷害的事兒,也不要做。”
她微微一怔。
突然來這麽一句體貼的話,她眨了眨眼,還真感覺不錯。
牧落是個什麽人?聽不得心靈雞湯,因為心裏會泛酸;喜歡的人對自己好,就忍不住加以十倍地對他好。
缺德的事兒沒少幹,就隻有南度一個人告訴她,對自己有傷害的事兒,不要做。
她放心大膽地順著他的手臂滑下去,牢牢地挽住他,“你過兩天就走了,我還真舍不得。”
南度眼皮一跳,差點兒忘了提。
“以後別去雲南找我了。”
“為什麽?”牧落瞪眼,“嫌棄我啊,以為我找不著你啊?”
“不是,”南度說,“不安全。”
“嗨,沒事兒……”
牧落閃過一個念頭,驚喜地笑道,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就問了,試探地問道,“被調回來了?!”
嘶——怎麽這麽聰明呢?南度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他也的確什麽都沒說。
牧落手舞足蹈,“那成,以後畢業了就回北京工作。順便結個婚,太完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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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先進回來的第一天,在一起聚會,就把南度罵了。
那天她沒去,她見盛樂陵去了,是後來夏珨給她說的,說南度把一大夥兄弟丟給他就不管了,自己回北京看女朋友,過逍遙日子去了,重色輕友,不仗義。
南度一向不仗義,她就喜歡他的不仗義。
葉先進回來後,沒玩好,第二天就回營區了。
走的時候她問是不是被調回北京了,南度死活不肯說,她繼續問,南度就直接封住了她的嘴。一旁看到的葉先進被刺激到,冷笑一聲,特有骨氣地轉過身去了。
她被吻得七葷八素的,完了南度說他走了,走了後她才反應過來他成功地回避了自己問他的問題。
真行!
盛樂陵約她見麵,在一家咖啡廳。盛樂陵的人氣不高,就算是出現在這樣的公共場合,也沒幾個人會記得當年舞台上的盛荷子。
咖啡的香氣縈繞,這咖啡廳外麵鋪滿了爬山虎,就像是在這個城市的一道風景線,靚麗,清新,盛樂陵就坐在窗口邊,見到她,衝著她揮揮手。
牧落揮手的同時,打量了這個咖啡廳,一看就知道這地方的東西很貴。
室內有暖黃色的燈光打照下來,盛樂陵搭在肩上的長發被照得光澤柔順,乍一看,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褪去了以往的青澀,她的眼裏開始有了年少時從未有過的憂愁,一個成年人的憂愁。
以前她總是活在自由的瀟灑裏,而如今,她活在了滾滾的風塵裏。
她坐下,盛樂陵知道她不喜歡咖啡,給她點了一杯果汁。她一落座就問,“李信呢?他走了嗎?”
“嗯,”盛樂陵攪拌著咖啡,“走的時候還問起了你。”
她喝了一口果汁,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盛樂陵又開口,“你什麽時候回上海?”
“兩周後。大概會提前。”
盛樂陵不知道在想什麽,“那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在北京待了?”她錯愕,曾經盛樂陵最艱難的時候,她都不曾離開過北京,這個時候要離開北京,她總覺得是她出了什麽事兒。
盛樂陵搖搖頭,“我的工作移到上海了。”
她點頭,“也好。”
總是讓她一個人在北京扛著累著,出了什麽事兒,家裏的人不方便出麵,身邊連個可以照應的朋友都沒有。
盛樂陵撩了撩頭發,說,“落落,信哥臨走前讓我給你帶句話。”
“這麽多年了,他總是想重新生活,可是那生活裏有你的影子,所以,他也就很少有過真正意義上解脫的時候。”
牧落愣了愣,裝作不明白那些話裏隱晦的意思。
“我從上學那會兒,就一直看著,信哥對你,是真的。”
今天來,是敘舊的。
她看著盛樂陵,她眼裏不帶任何陳雜的感情,說起過去時,她眼裏是清澈的笑意。牧落頓了頓,說,“樂樂,這些年你想過代明洋嗎?”
盛樂陵的笑容那一刹那僵在了臉上,忽然就別開了臉,眼睛裏是掙紮的痛苦,也是故作平靜的世態,她說,“沒有。你問這個幹嘛?”
她笑了,“我想過。”
“我高二的那年遇見你們,你們就是我的朋友,我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是你們帶著我,從四九城一直到北海公園,從三裏屯到周口店,都是你們。”
她不管盛樂陵越來越緊的眉頭,無情地戳穿她的倔強,“我認識你們一年,代明洋走的時候我也很難過,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離開,有了他在你身邊替你遮風擋雨,會不會你就不會變成這樣?所以,就算是我,也會在代明洋走後的日子裏感到懷念,而你,你和他十幾年的感情,不可能說斷就斷的。”
“那麽現在我問你,如果你有了代明洋,而此刻有一個同樣優秀的男人來告訴你,他對你是真的,你還願意在心底裏再裝下一個人嗎?”
“就算是你願意,那麽還裝得下嗎?”
牧落說了很多,盛樂陵靜靜地聽著,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眼睛紅得像兔子,她說,“他走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一定會回來……”
“遇到事兒的時候,也總是覺得他就在我身邊,可是後來才發現,其實我是可以適應的,適應沒有他的日子,雖然過得很艱難,但是總算還能過得去。”
那些苦澀的餘味在盛樂陵的口腔裏久久不散,可是心裏頭苦過,又怎麽會在意這短暫的味蕾上的苦澀。
盛樂陵說,“你是我們幾個人裏,過得最好的一個。你的前途光明,感情順利,我和他這年不必提,就連信哥,其實也是一直活在束縛裏。”
“我上次陪他進法院的那一次,你回去了,那天我們遇見信哥他爸了,”盛樂陵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明明就是一對親父子,卻在見了麵的時候,裝作互不認識的樣子擦肩而過。信哥從來沒有得到過溫暖。”
“落落,我有的時候,真的想離開這裏。”
盛樂陵說她是過得最好的一個。
隻是時隔多年以後,她才發現,其實自己過得一點兒也不好。
十八歲以前顛沛流離,十八歲以後嚐到了這世上最為鑽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