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分手
眾所周知她鮮少出麵在這樣的場合裏,以前對牧落有意思的男生也邀請過她,可不論是男生還是女生,她都紛紛拒絕。
這地方真不安全。
就緬甸那地方,老杜頭手底下那麽多的人,帶著她往混亂的地方一鑽,門一推開全是坐那兒吸大麻的男男女女,她去過幾次就沒去了,那個時候心裏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被人給陷害了,染上了那些東西,就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而她被老杜頭逼著碰那玩意的時候,就是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之下。
那大概是這輩子最不願意提及的往事,也是她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的過去。
癮發的時候,她真的快要死了。那種全身噬痛的感覺麻木了她的理智,這樣的感覺她至今尤為清晰。
坐下來的時候她愣是一杯水也沒碰,連酒也沒喝,場子裏動感的搖滾音樂倒是讓不少男男女女精神振奮,因為是第一次出麵,就連祝嵐的眼睛裏都有一閃而逝的驚愕。
她頭疼。
盛樂陵笑眯眯地和所有人問好,她瞧著這是要刻意和人拉近距離。
有人建議玩個小遊戲開始熱場子,講了遊戲規則,她果斷退出。
都是成年人之間普遍也很曖昧的遊戲,男女交叉著坐,一張紙用嘴從頭到尾傳遞下去,誰先撐不住誰就受懲罰,懲罰是千篇一律的真心話大冒險。
這種遊戲牧落一直覺得亂七八糟,全場數了數,竟然男女比例出奇地打平,她要是不參加,就得被群體炮轟。
可她真不想去,這唾液與唾液的相傳,實在惡心。
最後是顧程尹建議讓她起頭,第一個傳,顧程尹坐在她旁邊就是最後一個。
開始大家都頗有些局限,尤其是盛樂陵旁邊的兩個男生,想法設法地占她的便宜,牧落瞧盛樂陵倒是機智得很,也就沒在怕的。
這種遊戲,那就是心懷鬼胎,各顯神通地占盡便宜。
幾圈下來,她硬是沒讓顧程尹給占著,全都是一杯烈酒下肚,幹淨了事兒。
倒是顧程尹和祝嵐,兩個人好幾次都嘴皮子挨著了,顧程尹不認輸,還把小的不能再小的碎片傳給她。
盛樂陵就對著滿臉通紅的祝嵐說,“美女,咱倆換個座兒唄?”
祝嵐的笑僵了一下,礙於修養,裝作沒聽見,打算把這事兒給含糊過去了。盛樂陵笑了一聲,“怎麽,舍不得?”
姚陸然就跟進了,“帥哥大家人人分享嘛,班長你別這麽小氣。”
在場對祝嵐和顧程尹兩個人的事兒心知肚明,紛紛勸解著盛樂陵算了,盛樂陵就說,“他們不是分手了麽?我追人帥哥,理直氣壯不是?”
這話聽著像是挑釁,人的確是分了手,自由身,人人都有那個權力。
祝嵐就一直沒挪動,盛樂陵彎下了眉毛,看了她一眼,牧落趕緊站起來,“來我這兒,你看成嗎?”
盛樂陵就歎了一口氣,“祝美女舍不得,我能有什麽法,換唄。”
她趕緊逃之夭夭。
不知道盛樂陵揣著什麽主意,但肯定沒什麽好事兒。
接下來的幾場,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祝嵐、顧程尹和盛樂陵身上,她也緊巴巴地盯著,看著那一次比一次近的距離,她真怕盛樂陵幹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來。
祝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紅色的裙角都捏得出了褶子,而盛樂陵知道如何推動場子氣氛,該收的時候收斂,該張的時候張揚,獲得特別多的好感,人群也開始慢慢往著盛樂陵的方向壓倒。
盛樂陵自動忽視祝嵐的臉色,將所有人的氣氛都推向了高潮,甚至引起了旁觀,惹得不少男女紛紛開始加入,以至於隊伍越來越大,玩得也越來越刺激。
這個時候不需要牧落再去湊人數,大部分的女孩子都看中了顧程尹,爭著搶著坐他身邊的位置,開始祝嵐還能硬撐,到最後人家完全不給她麵子,直接在她旁邊坐下,把祝嵐硬生生地給擠了出去。
姚陸然赤裸裸地嘲笑著祝嵐,“你信不信,就算今天你是正牌女友,你的結局也照樣兒是這樣。”
祝嵐一張妝容精致的臉微微扭曲,“牧落,你還覺得挺好玩的是吧?!”
牧落裝傻充愣,“我看你剛剛也玩得挺開心的。”
祝嵐冷笑,“就知道你心裏放不下顧程尹,你看人家現在也同樣不待見你,你就和我一樣,充其量不過是別人的玩偶罷了。”
姚陸然就不愛聽這話了,“不是祝嵐,你腦子有毛病吧?這裏就你一個人是顧程尹的玩偶,能不能有點兒自知之明?”
“別啊,你讓她說,”盛樂陵對著姚陸然說,可話裏的意思卻並非隻對姚陸然,“就這種人姐姐可是見多了,被人甩了,缺男人愛了,拿誰都當情敵,累不死自己也得拖死別人,這樣的人啊,放社會上將來就一病毒,哪個男的見著了不躲不逃?”
祝嵐氣得上前猛推了一把盛樂陵,“你說誰呢?!”
嗬!
牧落當時就收回了攔住盛樂陵的手,這年頭敢打盛樂陵的人,真是少見。
果然盛樂陵拿起旁邊的一杯酒就往祝嵐頭上淋,祝嵐尖叫一聲,模樣一瞬間變得狼狽,錯愕地看著她們,眼睛裏盡是楚楚可憐。
盛樂陵卻絲毫不客氣,“你特麽的別以為人人都好欺負,是個娘們兒就幹點光明利落的事兒,別藏著掖著見不得人,惡心!”
尖叫聲和叫罵聲打斷了正在熱鬧著遊戲的人群,盛樂陵和祝嵐的爭鋒相對戰火蔓延,有老好人趕緊過來勸架,分開了兩個人,讓她帶著盛樂陵趕緊離開。
盛樂陵也沒想著和祝嵐打起來,就料準了姚陸然和牧落要上前勸架,這會兒牧落做了一個順水人情,帶著盛樂陵牽著姚陸然就走了,走的時候還特客氣,“不好意思了各位。”
出了迪廳大門,姚陸然就哈哈大笑,“太好玩兒了!”
姚陸然一邊搭一個,說,“女人的事兒,有什麽是不能用拳頭解決的?落落,你就是太心軟了。”
風風雨雨過來這麽多年,頭一次聽見有人說她心軟。
盛樂陵說,“你們說的那個叫顧什麽的,還不錯,落落,你可以考慮考慮,我剛幾次故意接近都被他給躲開了,就見著他對你這麽主動,真難得。”
“落落要是看上了他,倆人早在一起了,”姚陸然特別惋惜地說,“你不知道,當時追落落的那個勢頭,全民總動員不是!”
牧落懶得解釋。
“你還和你那位特種兵叔叔在一起呢?”盛樂陵笑著說,“都多少年了?到底能不能成?”
“能成能成,”說起南度她就渾身是勁兒,“等我畢業了,咱倆就結婚。”
姚陸然和盛樂陵沸騰了,“你剛說什麽?”
“結婚?!”
“求婚啦!”
“這麽快?!行啊你啊!”
牧落笑著連連點頭,“就今年過年的時候。”
“喲~現在可都是有正主兒的人啦!”姚陸然拉起她的小手,“以後這小手不知道還能不能隨心所欲地牽呢?”
她拍開姚陸然的爪子,“你什麽時候沒隨心所欲過?”
“伴娘伴娘,我的!”
“我也要我也要,我這輩子還沒當過伴娘呢!”
牧落笑,心裏想著,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可能她的親戚團,就隻有這幾個人了。
掰著手指頭都能數清楚,李信、盛樂陵、姚陸然、嶽厘,如果可以,也會有代明洋,要是在硬湊點兒,就是沈遲和老板娘。
就這麽點兒人,連一桌子都湊不到數。
她心裏有些微微泛苦,想著這事兒還早,就逼著自己過去了。
她就是沒想到,在她還沒來得及和南度去細想這些細枝末節,而有些事情,卻能來得這麽快。
================
青山綠水綿延,清澈蔚藍的天空上方是數不清的高山,她望不到頭,看著前方的路,心頭裏的沉悶感才逐漸褪去。綠色的風景從眼前“嗖嗖”而過,隔著車窗望著外麵的天空,直到經過一道熟悉的路牌後她才告訴自己,快到了。
她下車的時候往著軍區走,找了很久,一個雲南人卻不識雲南路,恍恍惚惚地給繞暈了。按理說,軍區應該很好找才是,附近都有明顯的標誌。
可她越找越覺得不對,和自己上一次見到的軍區差別實在太大,可以前她在北京的時候也總能在軍區找到他,所以等到她站在所謂的軍區門口時,頗有些惘然。
上次見的,好像也不是長這樣的。
她站在門口觀望,駐守的兵看到了後,警惕起來,其中一個走過來,板著臉問她,“你有什麽事兒嗎?”
她愣了一下,“我找人。”
“找誰?哪營哪連哪排,叫什麽名字?”
她一噎,她哪知道這些?
“你們這兒有叫南度的嗎?是個大校。”她就隻知道這些了。
那個兵果斷搖頭,她咂舌,“您要不再想想?”
“我們這兒的大校軍銜本來就不多,你說的那個人,不在這裏,回去吧,別站門口了。”
她還想再問,對方就已經提了槍開始恐嚇她了。她嚇一跳,“行……行……我走。”
她就給沈遲請了三天的假,請的時候沈遲特別不甘心,“我這收購都快結尾了,你走了算什麽回事兒?我給你加工資還不成嗎?”
沈遲工作起來不要命,那狀態她實在趕不上,五一就剩了十幾個員工下來陪著他發瘋,她不想英年早逝,可沈遲沒打算放她,她隻好提出了請假。
得罪老板爬山涉水地來到雲南,她總不能撲一場空。
想起那天給南度的通話裏,她問南度可不可以去探望他,他當時就沒給肯定的答案,說,“看你運氣吧。”
她之前也想過,或許特種兵和陸軍不一樣,他們也許在哪座深山裏待著,和著軍區隔開了。要這樣下來,她要是能見著他人,還真得靠運氣。
南度的手機關機,她在雲南住了一晚,第二天醒過來給他打電話還是關機,她心想,這一次可能真的要撲空。
就在她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就看見了街上起了動亂。
她昨晚入住的賓館與軍區隔得很遠,這會兒一群人特別猖狂地開著車在馬路上亂竄,她站在樓上,就那麽一眼,竟然看清了車內的人。
那是曾經老杜頭的部下,當初是他帶著她去的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也是他在自己問南度是不是中國人的時候,站在旁邊笑罵她的人。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活著,可如果活著,那麽就有十分大的可能性,是鍾婼新的人。
安定了這麽多年,這一刻她的能力顯然遜色於以往。剛想要奪門而逃,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突然想起,這個時候是不能走正門的。
她倒回了房間。
把所有的東西全部拴在身上,打開了窗戶,這是六樓,跳下去很危險,她要是能順著窗戶外的隔離帶走過去,還能順著水管滑下去到達樓底。事不宜遲,她快速地翻過窗台,走之前,帶走了賓館的一把水果刀,順便鎖上了窗子。
她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必須要動作快,在高空之中她沒有反抗能力,是容易失誤的時候。她的雙腳剛著地,就看見有一群人繞了過來,指著她,用緬甸語說,“就是她!”
她頭皮一涼,拚命地開跑。
她的步子是沒有幾個大男人的步子大的,彎彎拐拐地跑了不少的巷子,甩了他們有些距離後,繞進了一個幽密的空間躲藏了起來。
她很緊張,看著那些人從自己的身邊經過。鍾婼新或許是在她的身上安裝了定位儀器,她來雲南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已經從緬甸派了人過來謀殺她。
這個女人,當真是夠狠。
那群人知道她就在附近,附近無人,開始對著周圍瘋狂地掃射。
那種時隔多年突然衝破皮骨而來的久違的疼痛,讓她渾身一顫,黑暗的空間裏,她大氣不敢出。幸好那些人沒有發覺她,她強忍著腰部的劇痛等著那些人走遠,又等了很久,確定他們走了以後,她才緩緩地走了出來。
兩顆子彈,一個打在肩頭的心髒上方,一顆打在了她的腰部不知道什麽位置。她穿了一條黑色的褲子,卻沒有穿黑色的衣服,血跡在衣服上特別明顯,她低頭嚶嚀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沒有放慢,她換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把染有血跡的衣服塞進了背包的最裏層,做完這些她才站起來往外走。
路過一戶居民的院子時,她借著水管洗去了手上的汙跡。
傷口上的血在不斷地往外湧,可她不能拿手去捂住,血越流越多,她感覺到了一陣巨大的眩暈襲來。
她想,這幾年到底還是被南度嬌慣了。他讓她離開這樣的生活,可是她三次回雲南,有兩次都被人追殺,唯一的一次還是因為有他的庇護。
這個地方分布著鍾婼新的眼線她知道,隻是沒想到能這麽快就發現她。
剛才的掃射動蕩極大,甚至驚動了軍方的人,她遠遠地看著一兩個軍人在問著附近的居民發生了什麽事兒,努力地支撐著自己走了過去,她不知道那一槍到底打中了哪裏,她對人體內髒結構並不清楚,可她知道那一顆子彈卡在了她的內髒,如果加上肩膀上的傷口,失血過多,她有可能一命嗚呼。
她抓住那個軍人的袖子,“緬甸人。”
那位軍人並沒有理解到她的意思,“什麽?你剛說什麽……你沒事兒吧?”
她在想自己特麽的為什麽要告訴他他問那個居民的問題拖延時間,“特種兵,南隊長,我是……他的……未婚妻……”
說完她就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之中她有過清醒的意識,那麽一兩秒的時間她模模糊糊地看見了手術室的燈光,還聽見有人驚愕地說,“這個女孩子是稀有血型!”
活了二十幾年,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稀有血種,那她失血過多,是不是就快死了?
這個念頭被迎麵撲來的困意而扼殺,她再沒有了意識。
===============
周圍是白雪皚皚的牆壁,她聽著的聲音裏都帶著回聲,腦袋有些搖晃,不知道是不是在她身上發生了新的槍傷後遺症,又或許,她真的已經死了。
一個小孩子俏皮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他漂亮的眼睛裏盛滿了笑意,這麽多年了,他的模樣同當初離開的時候竟然沒有分毫的差別,一樣的稚嫩,一樣的迷惑人心。
“牧牧,媽媽說你回來陪我,我等了你好久。”
她緩緩地坐起來,“這是……”
“我的孤兒院,你忘啦?”
沒忘,當然沒忘。
這裏是瑞傑當年被擊斃的地方,一個尚還天真童趣的小孩子夭折在這裏,她怎麽可能會忘記。
“你沒死?”她錯愕,“你沒死!”
瑞傑點頭,“我本來就沒死,牧牧你說什麽呢?”
她親眼看到瑞傑倒在血泊中,也親眼看到瑞傑小小的骨灰盒被灑在海平麵上,不是瑞傑死了,難道是她死了?
“牧牧,”瑞傑拿著槍指著她,如同當年的場景一模一樣,瑞傑笑道,“媽媽說她已經控製不了你了,她說你該死。”
腦海裏不斷閃過的是當年瑞傑小小的身子被血水染紅,身上的衣服悉數被打濕,她猛地回過頭,看見了暗處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瑞傑的額頭,她大叫一聲,“不可以!”然後衝著瑞傑撲過去。在瑞傑朝她開的一槍響起時,自身後也想起槍聲。
一槍在心髒上方,一槍在腰部不知道什麽位置。
瑞傑看著她身上的血不斷湧出,扔了槍,突然就哭了,“牧牧,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很想媽媽。”
接著第二槍響起,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見瑞傑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血窟窿。瑞傑的哭聲戛然而止,眼淚還凝聚在眼眶裏就已經直直地倒了下去。
身後是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噠噠”的聲音,朝著她慢慢靠近,黑色的槍口這個時候對準了她的後腦勺,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肖牧,你是不是欠了我什麽?”
這個聲音熟悉到她曾經每個夜裏都想將他撕碎,她緩緩地回過頭。
是一張滿是胡渣滄桑的臉。
她愣住,然後是巨大的恐慌蔓延。
她猛地睜開眼睛,想要坐起來,身上的傷口被撕裂讓她再次無力地倒了回去。
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她悶哼一聲,身上疼得厲害。
有查房的護士走過來,看到她,趕緊出去喊醫生。
南度呢?這是她的第一個念頭,第二個念頭是,她算是得救了嗎?
很快就有人過來解答了她的疑問,醫生過來給她檢查身體,她抓著醫生的手問,“他們人呢?”
“你說的那幾個軍人嗎?”醫生收回了手,“他們給你送回了醫院就回去了,有一個領導過來看過你,給你留了兩個兵保護你的安全。”
她受的傷是槍傷,而追殺她的人是緬甸人,許多事情醫生都明白該忌口,她在VIP病房裏,這件事兒也被瞞得很好。
“你的傷沒什麽大礙,好好休養,”然後囑咐身後的護士,“這幾天就提供流食,等到身體各個部位通暢了,就可以正常供食了。”
“那個!”她叫住醫生,問,“有沒有什麽人來探望過我,我是說,除了那位領導,家屬之類的人……”
醫生搖搖頭,然後轉身離去。
她悵然地望著天花板,忽然覺得真的什麽都沒了。
在醫院一連幾天都是吃的流食,大米不進,油水不進,清湯寡水的她連出汗都是純天然的味道。
有警察過來了解情況,看上去挺年輕,應該剛入職不久。她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兩個人看著她的麵色一肅,她起初還不明白為什麽,直到最後他們走的時候那恭恭敬敬的態度,她也能猜個大概出來。
她躺了三四天,傷口還沒愈合,她還想著自己之前昏迷的那些話,那個軍人有沒有轉達到目的地,就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門外的兩個軍人還朝著他行了禮。
那人一進來就給她端端正正地行了個軍禮。
“嫂子好,我是雲南軍區營營長,嫂子您是南隊長的未婚妻嗎?”
她憋著笑點頭,“他人呢?”
“南隊長任務在身不方便,但我們軍長已經派人送去了消息,任務一旦結束,南隊長就會收到消息,嫂子不用擔心。”
她的眼神慢慢地淡了下來,“有任務……”可下一秒就很快反應過來,笑著說,“沒事兒,我受傷不嚴重,你告訴他,他要是來不了,就不用來了。”
最累的是逞強。
佯裝的笑容在門被關上後消失殆盡,她把頭蒙進了被子,好半天才紅了眼睛探出來吸空氣。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她單手好半天才摸到,“喂?”
“喲喲喲,這是去哪個花團錦簇的地方流連忘返了?牧落同誌,五一假期已過,您曠了兩天的班,是不是該先給你的老板報個備,然後再心安理得地偷懶呢?”
沈遲抑揚頓挫的語調響起時她並不想笑,她也不想告訴沈遲自己現在的境遇,那些不爭氣的眼淚被她使勁兒憋了回去,她盡量用毫無波瀾的聲音說,“我能再申請半個月的假期嗎?這邊實在有事兒,我……走不開。”
沈遲很明顯不信,那頭敲著桌子不滿,“我這兒可是正需要你呢,你不回來,誰替我出麵談判?”
“不是還有江助理嗎?”
沈遲的語氣暗示,“那哪兒有女談判家有用?”
她吸了一口氣,“我……”
沈遲察覺到她語氣裏的鼻音,也沒開玩笑了,“你生病了?”
她順水推舟,“對啊,現在趟醫院裏呢,挺嚴重的。”
沈遲那頭沉默了五秒,然後說,“行吧,再給你半個月的假期,我說了我會是一個好老板,就一定不會遜色於你的上一個老板。”
眼淚就順著臉頰一直往下流,流進了她的耳朵裏,打濕了枕巾。她隔了很久才說話,久到沈遲以為那頭的她已經掛了電話,才聽見她顫抖著說——
“謝謝老板。”
——
連著好幾天,陪著她修養的隻有門口那兩個軍人。他們就一直站在門口,隻要在她有意識的時候,他們就像是兩尊柱子長在了那裏。
她被這樣的精神感動了,能勉強自己起身的時候就去找那兩個軍人聊過天,這樣的日子太無聊了,她想找人打發打發時間。
可那兩個軍人並不理她,她就自說自話,不信他們不理她。
最能撩動軍人的心底的一件事兒,大概就是一個“家”字。
於是當她問起他們有幾年沒回過家了,那兩個人的表情果然有微微的鬆動,她歎了一口氣,率先打開心扉,“你們至少還有一個家能惦記,雲南就是我的家,可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好惦記的了。”
其中一個醞釀了一下,開嗓的是陝西口音,他緩緩地說,“咱倆一起從軍,到現在,已經有三年沒回過家了。”
“為什麽不回去呢?你們不是有假期嗎?”
兩個人都閉口了。
她繼續追問下去,就聽見他說,“我們的營長,已經有六年沒有回過家,自己的孩子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我們……”
眼見著那位軍人的情緒微微有些哽咽,她趕緊打斷,“有個家就有個寄托,你們不容易。”
她比他們好,他們有家可以掛念,而她沒有家掛念,心中比他們少了一份牽掛。
她也沒好意思再問了,惡意挑起了別人的心頭酸澀事,心裏頭罪惡感加強,於是自己在病房裏轉了幾圈,又自己躺回去睡覺了。
連著半個月,她都沒能見到南度。她的傷勢開始慢慢恢複,傷口結疤以後,她每天都去戶外走走,兩個軍人大哥,一個陪著她,一個替她照看病房,貼心至極,原是陰鬱的心情也微微地有些明朗了。
她每次去戶外散步的時候,刻意把手機留在病房裏,這樣每一次下樓回來就總還是有些期待,期待會有一個未接來電,可是連著半個月,她就睡覺把手機放在耳朵邊了,南度也依舊沒有消息。
以前他給她打電話的頻率也很少,半個月沒見人影,也算是正常。
傷勢恢複得很快,她出院的那一天,穿著被洗幹淨了的衣服,到附近的車站乘車,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那兩個軍人就一直送著她到了車站,她買了票後在候車室讓那兩個人回去,兩個人卻愣是等到她上了車走遠了才離開。
臨別的時候她還有些舍不得,走之前還特別給那兩位大哥一人買了一瓶水,起初倆人害羞不肯要,是她硬塞給他們,他們才勉強接受。
上車後,坐在她旁邊的一位乘客身材比較魁梧,大大咧咧地動作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她輕呼一聲,大叔對著她輕聲說了抱歉,眼裏的意思卻是她太嬌貴了。
抵達昆明的時候,她想著盡快趕回上海工作,中途決定去飛機場,又連連轉車。
坐在機場大巴上,她靠著車窗靜靜小憩。
閉上眼睛的時候她一直在想,自己這一次算不算是九死一生撿了一條命?血流了那麽多,這樣的血庫,不是很稀有嗎?
南度呢?南度在哪裏?
哦,他有任務。
陪著她的是那兩個軍人。
沒有哪個女孩子是能堅強到生死一線的時候不需要親人與愛人陪在身邊的,不是嗎?
她當年無論有多麽地強悍,可身邊最終不還是有一個嶽厘的嗎?如果當時的子彈稍有偏差,打進了她的心髒,那麽這個時候,她又是怎麽樣的一番景色?
可她不怪南度,這就是他。
手機的振動聲吵醒了她,她睜開眼睛,來電顯示是南度。她也是這才發現有有幾通電話是南度打過來的。
接起來後,就聽見了來自他熟悉的嗓音,有些喘息,有些著急,“落落,你在哪兒?”
她沒說話,怕自己壓抑的情感一開口就全盤崩潰。
“傷好了嗎?為什麽不待在醫院?”
“我……”她抬手擦去眼角脆弱的情緒,“我沒事兒,我在昆明,去往機場的路上,我今天回上海。”
“南度,”她叫他,然後笑了,“你們軍人真好,我受傷的時候,有兩個軍人一直陪著我。他們說他們已經有三年沒有回過家了……他們的營長六年沒回過家,連自己的孩子長什麽樣兒都不知道。”
她知道他的心裏一定在愧疚自己沒有陪著她,她說,“這樣比較後,我覺得我們見麵還算頻繁,所以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是我有錯在先,你不必自責,這是你想做的,而我也隻是做了我想做的。”
那頭空有南度喘氣的聲音,她能感覺到他停止了奔跑,喘氣聲逐漸平息。
她提了嗓子,故作平靜,“我沒事兒,真的,我在醫院等了你這麽多天,你此時此刻給了我一個電話,就夠了。”
不能奢求太多,否則會成為空想;也不能期盼太少,不然會無果收尾。
她想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裏珍惜他,就算是委屈一下自己,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
南度回到營地後,收到消息,讓他緊急去指揮官那裏報到。
他看見手機上有很多未接來電,全是牧落,趕過去的時候,在路上就給她回了一個過去,無人接聽。
到了指揮官的營地,指揮官告訴他,他的未婚妻來找過他。
他很喜歡“未婚妻”這個稱呼,以致於喜歡到自動忽略了那個“過”字,他笑道,“在哪兒呢?”
指揮官的麵色微微有些凝重,說,“在縣醫院,重傷。半個月前就讓人給你消息了,可你……”指揮官頓了頓,“打傷她的是一群緬甸人……”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南度衝了出去。
半個月前給他消息了,半個月後他才知道。現在軍事信息化這麽發達,可他卻竟然連一個最基本的愛人受傷的消息也無法得知。
一路火急火燎地到了縣醫院,他才知道人早就走了,問了醫生情況後,醫生才告訴他,當時剛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失血過多導致休克,這個姑娘是稀有血種,縣醫院的血庫對於這類血型庫存不夠,需要向省醫院申請調動,可一來一回,這姑娘又哪裏能堅持得住?
醫生說,是後來有個兵直接伸出手說,他也是稀有血型,看能不能行,這才把那姑娘給救回來,後來這小夥子就一直站在門口守崗也沒離開過。
南度想起她剛剛忍著哭腔說,你們軍人真好,我受傷的時候,有兩個軍人一直陪著我。
當初他受傷住院的時候,他記得她是嚇軟了腿,陪了他有大半個月,每一天都守在他的身邊,學了煲湯,也學了養生。
可她一個人在醫院裏撐著過了半個月。她受傷了,他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這是一種來自於男人的責任的愧疚,他以為她足夠堅強,卻遠遠忽視了她所需要他的程度。
她說了很多的話,全都是正能量的逞強話語,最後她說她覺得足夠了。
那話裏故作的堅強卻是真真實實地將他中傷的利劍。
就是那一刻,他突然想到,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她在堅強獨立的時候,卻也矛盾不斷地依賴著他,他甚至想,她這麽依賴,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是就要永遠地重複這樣的道路,她不斷地追隨,而他幾乎沒有時間去陪她,雲南與她而言是一個生死難測的地方,而最讓人絕望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可以回到北京,回到以前的正軌。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就好像是打的電話,永遠比見麵的次數還多。
幾乎是那一刻,腦海裏有一個叫做理智的東西穿破了他的任何感性,有一個想法無比強烈地碰撞進了他的腦袋,而這樣的想法曾讓他在很多個瞬間都有湧上過心頭。讓她平平安安的,就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告訴她讓她不要再來探望自己,可這樣的方式對她而言不僅做不到,甚至很殘忍,那麽就隻有一種——
“落落,我們……考慮考慮,就這樣吧。”
這樣的話,這樣的想法,他說出來的時候,心裏總是會難過的。
先進以前問過他後不後悔那一次特種兵海選的時候報了名?
他以前甚至為自己所做的選擇而驕傲,而如今他卻後悔深入骨髓。他知道他的小姑娘因為他而走了許多同齡人在感情上沒有走過的彎路,她體驗過很多人都無法體驗的罪惡與深淵,一路苦著走了過來,他卻沒也能給她一個好的歸宿。
他等了很久,那頭遲遲沒有答複,他以為她沒聽見,剛要開口,就聽見細細地抽噎聲傳來,他心頭一緊,“落落,你別哭,你聽我說……”
“你不要我了是嗎?”她突然問,聲音裏是刻意壓製的顫抖與委屈。
他啞口無言,說不出狠心的話來,單手點上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心裏頭的矛盾交加,最後他說,“你在機場別動,我來找你。”
說完他斷了線,開著車一路往著昆明直奔而去。
這個地方距離昆明很遠,開車的時候他也一直心煩意亂,一路加速超了無數的車,中途有兩次差點兒撞到其他汽車,他腦袋裏就隻想快點兒見到她,她還在等他。
到機場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下來。
他以為自己會找她很久。
可當他把車停好後,一下車,就看見了她站在機場的大門口,安安靜靜地等著他。
那雙眼睛裏是沉浮著暴風雨的暗湧,看見他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小步。
風吹得人心有些躁亂,她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交錯雜亂,他走上前的時候看見她的眼睛紅了一圈,二話沒說,就給了他一耳光。
清脆響亮的一聲響,就是那一耳光,打得他冷靜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她說,“相比起和你形同陌路的難受,我更願意忍受見不到你。你說的‘就這樣’,我不接受。”
他竟然微微咧嘴笑了。
他伸手將她摁進了自己的懷裏,她有傷口,也許還沒有愈合,可那已經阻止不了他的衝動,她在他的懷裏痛哼了一聲,沒再動了,反而是不顧傷口將他死死地抱住。
“我之前說的話,你就當我是放屁,”他低頭越抱越緊,“委屈了你。”
一個從前能親密到睜開眼睛就能看得見的枕邊人,要是就這樣了,那才是他最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