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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熱戀

  牧落被接到那裏的時候,看到葉先進正領著自己的兄弟夥兒在一旁湊熱鬧,她瞧得出這都是給部隊家屬安排的健康活動。


  她看得明白,抗擊“非典”嘛。當然她也看得明白,這一幫子特種兵純屬下山瞎湊熱鬧,首長給了幾天假放,就跑人軍隊裏湊熱鬧了。


  這其中的大大小小參加活動的軍官也不少,陣勢挺大,也怪不得他們會來這裏湊熱鬧,牧落也不愛湊熱鬧,本就打算在一邊看看別人革命家屬的風範,一場比賽看下來,鬧了不少笑話,她笑得合不攏嘴,都是夫妻搭檔的遊戲,老夫老妻在一起的畫麵很是搞笑,她看著,心底裏也希冀著。


  南度拉著她站在人群後麵,雙手從後麵搭著她的肩膀,她貼著他的耳朵抱著他的手,明眼人兒都看得出這是一對兒,有一個兵眼尖看到了她,吆喝起來,“嫂子嘿!”


  這一吆喝,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在場的很多軍官都認識南度,也跟著看了過來,那些個軍嫂八卦地笑著,她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些兄弟隔老遠都吆喝著:“之前貴州一見,兄弟們眼拙,竟沒認出來是嫂子!”


  “我說呢,隊長那天連司令的麵兒都沒見著,原來是瞧嫂子去了?!”


  說起這謝司令被南度放鴿子的事兒,圈子裏被傳得沸沸揚揚,從雲南回來的那一天,不邀功也不領賞,得了頭功的人,給葉副隊交代了一句,自己先跑了。謝司令當時說起時就是一臉恨鐵不成鋼,“也是個沒出息的貨!”


  於是“沒出息”這一句就給傳遍了這一圈子,那一句“也是”說的正是南度的父親,前軍區司令員南正遠。這謝司令一句話罵了父子兩人,讓不少與之親近的人笑話許久。


  “既然來了也別閑著,南度你小子,帶了媳婦兒來,這活動你可就跑不掉了嘿!”


  南度硬是站在那裏沒讓牧落往後退,反而是把她推前去,也不多做介紹,側頭問她,“沙地和障礙跑道,你要哪個?”


  牧落看見一對夫妻在沙地上樂嗬嗬地抱在一起,男女力量懸殊,男方護著女方,就是摔倒了也是恩愛的姿態,她雖然羨慕,可她知道自己和南度如果參與,強強聯手又大概沒有意思了。可障礙跑道她更不願意,那都是爺們兒幹的事兒,她要做了,還怎麽樹立賢良淑德的形象?

  她為難了,聽著南度話裏的意思似乎也不大想讓她去,於是她順水推舟,說,“我昨天感冒了,沒精神兒。”


  南度轉頭就給那群等著看熱鬧的人說,“她最近生病了,不好意思了各位。”


  “我瞧著著姑娘精神頭兒挺好,”一位稍顯年輕的軍官走過來,平日私底下和南度關係應該不錯,說話也特大方,“我媳婦兒學醫的,光瞧這麵色紅潤,可看不出來什麽病態。”


  這話一說完,他媳婦兒就跳了出來,使勁兒往軍官的背上一拍,嗔了他一眼,“別人小兩口幹了力氣活兒,可不就沒精神嗎,淨瞎說!”


  周圍都是一片笑聲,軍嫂們有的笑得特別大聲豪邁,和著一群軍人的笑裏,略有些刺耳。南度也沒忍住笑了,牧落石化。


  那位軍嫂拉著她,熱情地說,“妹子你別介意啊,都大老爺們兒,糙得很。”


  牧落訕訕地笑著搖頭,直想往後退,南度一直給她頂著不讓她得逞,她瞪了他一眼,南度低聲說,“這些都是得叫一聲嫂子的,你這逢人警惕心過強了,今後得改改。”


  她欲哭無淚,對著那位軍嫂說,“沒事兒,您說的……都是事實,我幹這些都不行,就是來湊個熱鬧。”


  於是有人來拆台了,往人群裏一吼,“不能啊,當年嫂子可是帶著重傷追著人跑了幾公裏的山路,難不成兄弟們都看走眼了?”


  “……”她氣噎,睨了南度一眼,怎麽帶的兵?也不好生管管!


  南度想笑又必須得憋住,故作嚴肅地嗬斥了那一位兵,“都說了你嫂子身體不舒服。”


  她雖然得改掉著毛病,可南度也沒有強迫著她,最後還是帶著她去了操場避開了人群,她四處張望著這軍人的平日裏呆的地方,設施簡陋但整齊有序,連周圍種的樹都仿佛是效仿了軍人的整齊歸一。


  可她突然卻犯難了,“北京現在封城了,我怎麽回上海?”


  南度別有深意地丟給她一句,“你當時為什麽要去上海?北京不好嗎?”


  明知故問!她瞧他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像是真不知道,合著別人生了這麽久的氣,他連個原因也不知道,她為自己感到委屈。


  可她總覺著這之間有事兒沒給弄明白,就比如是南度這幅毫不知情的樣子,說的話裏那份試探之意,都讓她覺得這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南度一直是個明白人兒,許多事情就算不知內情也能猜得到一二,就這件事兒她估計南度猜得到,可他一臉真摯,她又搞不明白他是不是真不知道。


  她提了一口氣,意圖提醒他,“你消失了一年,就沒想過和我聯係聯係?”


  想和她聯係的時候,沒發現許笙也在找他麽?這樣總能想起來那天晚上人許笙一把辛酸淚的傾述,他還給了回應吧?

  可是她高估了南度對此事的理解能力,南度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在氣我沒有和你聯係?”


  她一噎,不死心地繼續提醒,“你那天和段暉他們不是喝醉了嗎?”


  喝醉了幹了什麽混蛋事兒不記得了嗎?!

  南度很奇怪,“是喝醉了,可後來你不也扶我回去了嗎?還陪了我一宿,”然後冷笑一聲,“我一醒過來就找不著你人影兒了。”


  這次她急了,“我什麽時候扶你回去了?還陪了你一宿?!”


  南度呆滯了一刻,然後頓時就什麽都想明白了,看著她話也不說了,連眼神兒也不對視了,就她一個人幹著急,就差沒掐著他的脖子問話。


  “陪了你一宿!陪了你一宿,我……我!”她氣得胡言亂語,腰杆子疼,都快要哭了,“我陪你一宿,到底是誰陪了你一宿,沒人告訴你嗎?”


  南度依舊恬淡地往前走,步子邁的跨度大,她跟在後麵上躥下跳,“南度你站住!你說清楚你們都幹什麽了?!”


  南度微微一笑,“我們什麽都沒幹,真的。”


  “你沒幹什麽,可是她呢?人對你什麽心思你不知道啊!她要對你幹點兒什麽,我……我……”


  這純屬一個火坑,南度不敢往下跳,走著走著,兩個人就追逐起來,南度這人損,對自己親近的人更損,牧落追不上他,就看著他身手敏捷地翻身上了二樓,站在窗子口兩個人對峙。


  牧落站在下麵給氣笑了,“你下來,別以為我上不去!”


  “你別氣,咱倆真的誰都沒幹什麽。”


  “我信你,你先下來。”


  南度頭一次這麽天真,她仰頭笑得陽光燦爛,仿佛真的沒有生氣。南度準備跳窗,跳之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問道,“你真沒生氣?”


  “真不氣了,你下來吧,有話好好說。”


  南度不知道一個女人的 口是心非有多可怕,牧落的醋勁兒比一般女人大,就等著南度跳窗下來的那一秒沒來得及站穩,臉色突變,三步衝上去就是一個後旋踢,南度反應快躲了過去,哭笑不得地防著她,從開始有秩序有規律的拳法變成一頓無厘頭的拳打腳踢。


  南度倒是不疼,最後讓她把手給打疼了,他見她沒氣勢了,才趕緊將她連手帶人包攬住,“不鬧了啊。”


  牧落一口咬在他手上,“你是不是跟她說什麽了?”


  “當時以為是你呢。”


  果真是一場烏龍,她後悔了,後悔不該就這樣離開北京,離開盛樂陵。想起了盛樂陵,她突然就忘了南度和許笙這事兒了,一個激靈掙脫他的懷抱,南度被突然掙脫開了,心情不爽快,又把她摟了回來。


  她也沒見過南度這麽幼稚的一麵,啼笑皆非地說,“我打個電話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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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安門前的人特別少,可以說,除了幾個帶著口罩的軍人,就沒剩幾個人了。牧落上一次來還是被代明洋帶著來的,代明洋鬧騰,非得帶著她把北京的幾個大景點逛完,那一口流利的京腔她至今都還能記得些許——“咱北京這地方啊,要沒了這天安門天壇頤和園,還真看不出咱這座城市有多少兒年的曆史了,就你們那教科書上看到的北京,不親眼看一看,那還能叫北京嗎?”


  那個時候的天安門遊客旅團特別多,熱熱鬧鬧的,大熱的天兒也不例外,可現在看看,這麽大的一個廣場,就隻有寥寥的一兩個小販攤和軍人,她站在那裏特別顯眼,四處張望,瞧得出是在等人。


  “落落——”一陣歡快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引得她注目看去,盛樂陵張開雙手朝她跑過來,白底襯衫外麵穿了一件黑色的中長馬甲,身材高挑,臉蛋漂亮,幹練幹淨,要是擱在以前,回頭率一準兒不低。


  盛樂陵一上來就給她一個熊抱,“你電話裏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這當頭你回北京,不怕死啊?”


  “我要是不回北京,大概有比死更難受的事情。”


  盛樂陵戳著她的肩膀,壞笑著說,“自己說,非得回北京,是不是因為想我了?別客氣,盡管想。”


  她失笑,“是啊是啊,誰不想樂樂呢?”


  兩個人之後在一家火鍋店坐下,火鍋翻騰起來的熱氣擱在兩人之間升起,她不喜歡吃羊肉,盛樂陵就挑了一家自助餐廳,這家餐廳好在環境不錯,火鍋香料鑽進鼻子,盛樂陵等著火鍋沸騰,“信哥上次和我說,重慶的火鍋一絕,一條美食街下來幾乎全都是火鍋和那什麽……串串?”


  “咱倆找個時間去重慶兜一圈唄?”盛樂陵搓著手,“重慶的夜景不錯,還有好多好吃的。”


  “行啊,”她攪著鍋裏的紅油,食物全都翻湧上來,她開動筷子,盛樂陵嘴裏含了一塊肉,含糊不清地說,“國內現在鬧‘非典’,動蕩大得很,鬧到歐洲去了。”


  “那天晚上信哥讓我仔細查得病的名單內有沒有他的父母,我告訴他沒有,信哥才放了心,”盛樂陵說,“可他爸媽不見得有多關心他,信哥還不知道呢,他媽媽都離開北京避災去了,就他爸一個人,關注人民大眾都來不及,更何況他。”


  牧落微微歎氣,“這話你可別告訴他,戳人心窩子。”


  “我這麽善良,能說得出口嗎?”盛樂陵挑了一片肉下鍋,“我爸媽前幾天還接到了一個越洋電話,是代明洋媽媽打過來的,聽說北京鬧得凶,就想替人問問。”


  牧落的動作戛然而止,“代明洋”這三個字就像是盛樂陵心裏的炸彈,她知道那爆破力有多驚人,一個女孩子所有的第一次全都給了這個人,如果嘴裏說著不在乎,那麽心裏不知道有多麽在乎。


  盛樂陵說起一段時卻是麵無表情,盯著鍋裏翻騰的紅油,“代媽媽說‘替人問問’,替誰問,要問誰?我家在國外沒親戚,這一句‘替人問問’,不就是代明洋嗎?姑奶奶當初就和他斷得一幹二淨,現在隔了那麽遠還打一個電話過來問,自己不問卻讓別人問,什麽意思?和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嗎?”


  “樂樂……”


  “我沒事兒,”盛樂陵看了她一眼笑道,“別那麽擔心我,咱學校比代明洋外形好的,優秀的男孩子海了去了,我能放過他們?”


  牧落皺著眉頭,“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搶過電話逼著他接了唄,我讓他要走就走遠點,有本事別回來,斷了就斷了,以後不要再聯。”


  盛樂陵不斷攪動的筷子停在了鍋裏,她抬頭看去,就看見那姑娘剛才還是笑嘻嘻的臉上,此刻豆大的淚水已經從眼眶子裏掉了下來,就那麽木著,紅油沸騰濺到了手上都沒感覺。


  “落落,”她的聲音哽咽顫抖著,“我想起他回學校辦理退學手續的那一天,他整個人都快要廢了……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他那個樣子,仿佛天都塌了下來。”


  她坐過去抱著盛樂陵,讓她靠在她的肩膀上,很清晰地感覺到那眼淚流在她的衣服上。


  “這破學校競爭壓力太大了,我想出人頭地,得受多少委屈?”盛樂陵身體開始顫抖,“我爸媽當初就不支持我考這個,唯一能支持我的你們也全都走了,你們怎麽那麽狠心呢?!”


  盛樂陵絮絮叨叨地說著,想到了什麽說什麽,說了很多,說她們寢室有個姑娘,和她一同競爭一部電影的試鏡,她落選了,後來才知道那姑娘是陪了導演睡了一晚上。盛樂陵也說,這個圈子太髒了,這還是在學校,今後的日子裏隻會更殘酷,沒了代明洋,她怕自己撐不住。


  也許是因為哭得太慘,這家餐廳的服務生經過她們麵前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手裏端著的盤子一抖,東西就給抖地上去了,盛樂陵見了,破涕為笑。


  那位失手翻了盤子的男服務生特別不好意思,可什麽話也沒說,就給她遞了一塊手帕。


  盛樂陵接著手帕也是愣了一下,她趕緊開玩笑,“行啊,這麽一哭就能有個護花使者,實在是佩服。”


  盛樂陵推開她,總算是笑了。


  後來她就和盛樂陵一起逛到了晚上,分開的時候盛樂陵說,“你現在人在北京,沒事兒你就來找我,我們學校停課,我都快無聊死了。”


  她應了下來。


  回了家後,屋子裏黑漆漆的,她摩挲著去開燈,摸到了開關正要按下去,忽然就被人抓住了手。


  那溫度有些熟悉,可她一時情急沒有想起來,另外一隻手劈了過去,卻被對方截住,她聞到了某個人身上專屬的味道。


  她輕佻地說道,“夜襲啊。”


  “這是我家。”


  黑夜裏她的視線被一道黑影所覆蓋,唯一的光亮來源也被他高大的身軀壟斷,她眼睛裏晶瑩閃爍著微光,這種距離太過於危險,她雖然不止一次想幹這樣的事兒,可到了正幹的時候,又突然覺得放不開自己了。


  南度倒是比她放得開,嗅了一下,“你噴香水啦?”


  她點頭,期待地問,“好聞嗎?”


  “不好聞。”


  她胡亂地推開南度,伸手就要去開燈,南度卻再次阻止她,將她摁在了牆上。


  還來勁兒了!她瞪著他,南度卻給了她一個噤聲的暗示,他問她,“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一個紅點極快地閃過她耳邊的牆麵上,他們躲的地方正好有個房梁柱擋著,處於一片陰影裏,她警覺起來,輕輕地搖頭。


  “試試就知道了。”她說。


  說完她就要推開南度往外走,架勢有些猛,嚇得南度趕緊將她撈回來,“回來!”


  她不明所以,南度卻皺緊了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攥緊了她的手腕,眼神卻飄忽在某一個點。


  “衝我來的。”南度說,語氣格外篤定,想通以後他順手就開門把她推了出去,簡潔明了地給她解釋,“首長報複我,沒事兒。”


  她要出口的話還沒有說,門就被關上了。


  她坐在門外靠著門聽著裏麵“劈裏啪啦”的一陣響,悶聲悶氣地吼了一句,“麻煩你們不要弄壞我的花瓶,那是我親手做的,謝謝!”


  在裏麵躲子彈的南度順手就把桌上的花瓶給抱了起來,然後一顆子彈直擊花瓶正中,碎在了南度的手上。


  在門外的牧落聽見了花瓶清脆地破碎聲,雙眼一睜,猛地站起身,“南度,你等著被我關禁閉吧!”


  躲在另一座樓層頂上的狙擊手聽了,笑了一聲,托他的福首長要倒黴了。


  謝司令為什麽要給南度這樣一個報複,大概是覺得被放了鴿子心裏不服氣。自己準備的洋洋灑灑的一大篇誇讚他的說辭,全都說給他父親了。


  南度躲在沙發後,直覺謝司令這些年越來越小氣了。


  狙擊手的彈夾空了,也就結束了,南度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安全了,才去開門。


  牧落就站在門外,幽幽地看著他,第一句不是問他平安,而是——“我花瓶呢?”


  南度指了指正中央那幾大片碎在地上的瓶子,牧落走進去,滿室狼藉,沙發上被打破了幾個洞,連布麵都被撕破了。


  她轉過身微笑,“你們首長有沒有想過,自己收拾殘局?”


  南度沉默,牧落氣得扭頭就往房間走,“嘭”地一聲關上門,沒過兩秒又出來,笑了。


  是給氣笑的。


  房間裏麵的玻璃都被打碎了,床上全是玻璃渣子,今晚連個沙發都沒得睡。


  “你們首長真有意思。”


  南度頓了一下,“我房間在另一麵,就是沒床墊,你今晚將就著睡吧,這些東西明天來收拾。”


  她心念一動,“我睡你的床,那你睡哪兒?”


  “咱倆不是一起睡?”


  她撇嘴克製自己的猥瑣的笑容,“誰要和你一起睡?”


  事實上,南度的大床沒有床墊,她睡著是相當膈應的。她離得南度老遠,睡在床沿上,南度撐著腦袋好笑地問她,“你要再翻個身,今晚也甭睡床了,睡地上好了。”


  於是她意思意思地往裏麵挪了挪。


  “就這點兒距離,你寒摻誰呢?”


  她再挪了一挪。


  “再過來點兒。”


  她閉著眼睛,狠了心往裏麵靠了一大步。南度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手就把她攬了過來。


  她裹緊了被子,“你的床太硬了,睡著不舒服。”


  “以後總得習慣的。”


  她聽後笑了。南度這個人,做事情總是深思熟慮,在沒有和她在一起之前或許想過把她納入自己的生活裏,憋在心裏的想法反反複複想了很久,而在接受了她以後,這些想法自然而然地流露,做事情就開始隻做不想,先做了再說。


  這樣很好啊,盛樂陵白天說的話還在耳邊回蕩,她說,這樣的男人是在決定和你在一起之前就認定了你是他的一輩子,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次突然回的北京,他或許支持你的想法讓你遠走高飛不打擾,可還是會心裏惦記著你的。


  她翻了一個身,就算是閉著眼睛看不見他也覺得笑容壓抑不住,她感覺他的氣息越來越近,微微睜開眼睛,他卻停住不動了,是她心急,直接主動上前摟住了他,吻了過去。


  兩個人身體越隔越近,到最後是他側壓著她,她掛在了他的身上。南度的手已經探入她的衣服內,指尖帶著撩人的火焰讓她為之顫抖,在她想象不出接下來的事情的時候,南度卻停止了動作。


  她眼裏有些來不及褪去情緒,南度抵著她的額頭,深吸一口氣,說,“還是算了。”


  為什麽要算了?這是她腦袋裏的第一個想法,她拉住他,魂魄歸體,咬牙切齒,想明白了他在擔心什麽,把心一橫,說,“沒事兒!”


  南度端詳著她,笑了,吻在她的額頭上,“以後還有機會的。”


  她紅了臉,裹住被子看著南度進了浴室。


  ===========

  北京灰蒙蒙的天,連續了好幾天。


  南度陪著她去了一趟墓園。那一片墓山上都是棲息的亡靈。


  她捧著一束白菊花放在一座簡單的墓碑前,墓碑上是小胡生前的軍裝照片。


  也是到現在為止,牧落才知道原來小胡全名叫做胡海成。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卻死於一場並不普通的預謀。


  來北京後陪她最多的就是小胡,小胡總是事事護著她,知道她對南度的心思,也時常假意透露給她南度的消息。


  這樣的人真好,可惜以後很難遇到了。


  在她最是防備的那一段時間,卻沒有了鍾婼新的消息,小胡死得冤,她還差點兒拖了李信下水。


  南度陪著她沒有說話,她蹲下來替小胡把墓碑上的落葉揮去。歲月不饒人,照片裏的小胡還很年輕,當還是沒有成為一名父親。


  她問南度,“你後來去了小胡的葬禮嗎?”


  南度沉默了很久才告訴她,“小胡沒有葬禮。”


  她愣了,南度繼續說,“小胡的死牽涉到雲南邊地勢力,都是低調處理。”


  她點點頭,原來死了連個湊熱鬧的機會都沒有。


  回去的時候她拉著南度,這一步一步的階梯南度陪著她走,她還正在愧疚的時候,南度突然就說,“要是有一天我也死了,你大概連找我的地方都沒有。”


  她聽了給了他後背一巴掌。


  南度回頭笑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們隊伍裏有個兄弟,是山西人,家裏有個媳婦兒,他經常說,他的媳婦兒對他,從來就沒有抱著要他回去的想法。”


  “我以後要人沒了,你就當我是失蹤了,”南度說起時握緊了她的手,“總還是有一點兒希望。”


  她愣愣地跟在他的身後,“我以後會很少見到你嗎?”


  問了一句廢話。


  她又問,“我要是想你了怎麽辦?”


  “忍著。”


  “不行,”她堅定地說,“我來找你。”


  “你怎麽找?”


  “中國邊境的軍事管理區就那麽幾個,總能找到你的。”


  南度停下來,轉過身搖頭,“別,你好好待在上海,該幹什麽幹什麽,我要是休假了,得了空就去看你。”


  她想起自己等了南度一年的那段日子,等的時間越久,她就越害怕,有的時候跟自己較勁兒過不去了,真的能一宿睡不著覺,腦子裏想的全是南度會在哪裏,也會有收拾行李什麽都不管了去找他的衝動。


  這樣的等待漫長且無期。她當年被老杜頭拋棄在密林裏找不到路的時候就明白,茫然,是最能折磨她,打擊她的東西。


  南度說的是一回事兒,而她要做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南度不知道這些,卻能懂她的倔強。


  一個敢獨自偷渡到緬甸潛入盛岩的女孩子,沒有什麽事兒是做不出來的。


  四月份中旬的時候,北京的“非典”愈發嚴重,她很少出門,南度送來的那些蔬菜還沒有吃完,她無聊地打發時間,偶爾關注學校論壇的消息。


  五一前後的時候,是“非典”最頂峰時期,每天的新聞裏報道的確定染病人數越來越多,死亡人數百分比也越來越高。


  最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大街上的人稀稀拉拉的沒幾個,唯獨有不喑世事的小孩子滿大街亂跑,仿佛病毒剝奪不了孩子們愛鬧活潑的天性。


  李信偶爾打了一個電話,鬧得最凶的時候李信聯係過她,可在聯係她之前,他就已經從盛樂陵那裏知道了她回北京的事兒了。那也是她頭一次聽見知道原來一向淡如水的李信擔心起人來,會這麽著急。


  “你回北京幹什麽?誰都巴不得離開那裏,就你一傻子還往那裏奔!”


  “這大街上都沒人了,誰還能傳染給我?”


  她知道李信是真拿她當朋友,許多事情總是很在意他們。李信和她是一樣的,在親情的世界裏沒有得到過臨幸,總是想著對在乎自己的人和自己在乎的人好一點。


  她這一會北京就待到了夏季,入了夏,傳來消息,說是非典完全得以控製,醫院裏開始每天都有康複的人了。


  聽到消息的時候,南度碰巧回了營隊,她一個人看著新聞,手機響起來了。


  是段暉打過來的。


  那廝一開口就是,“喂,聽說你住院了?”


  把我從醫院保出來還有您老人家的一份功勞呢。牧落默默地想著,“什麽事兒?”


  “現在不是風頭過了嗎?哥幾個尋了一處好玩樂的地方,捎你一個。”


  她正愁無聊,一口答應下來,“好嘞!”


  地方換成了南鑼鼓巷,離她住的地方不遠,她上車的時候發現葉先進也在,就問了南度一句。


  葉先進搖頭,“別問了,那哥們兒完蛋了!”


  她再仔細追問時,葉先進偏偏吊她的胃口閉嘴了,她問段暉和李楠,兩個人紛紛都是諱莫如深。


  她探不出個究竟來,就隻能隨著他們去了南鑼鼓巷。


  南鑼鼓巷的曆史文化很悠久,走著這條小巷子,雕梁畫棟帶著曆史的氣息,胡同裏有騎自行車的經過,這建築特征和風格太過明顯,她四處打量著。


  此刻的天色將晚,胡同裏的酒吧開始亮起了燈,這裏和三裏屯不太一樣,安靜閑適,就連酒吧也是沒有三裏屯的喧囂。她在一片渲染之中突然看了一個女人的背影。


  那背影太熟悉了。


  李楠這時說,“許笙說新開的酒吧在哪裏呢?”


  段暉摸不清方向,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努嘴,指了方向。段暉先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嗨,瞧你們這眼睛,人在那兒呢。”


  眾人看過去,隻見許笙正看著他們,就像是站在江南的煙雨的女子,溫婉可人,體貼大方。她的眼睛在人群中尋找,不過很快失望,就是那一雙眼睛在看見牧落多了一份別樣的情緒。


  牧落跟著他們上樓,李楠還沒到就說,“許大美女自己開酒吧當老板娘了,咱幾個人來湊個熱鬧,打個折唄。”


  “這酒吧,不錯!”段暉逛了一圈,笑著說。


  葉先進和她倒是一進酒吧就往那兒坐上了,對視一眼,又十分有默契地移開視線。


  許笙笑道,“新店開門第一天,酒水免費,外麵都貼告示了,誰讓你們眼瞎沒看見。”


  牧落就裝著沒聽見許笙說的那一句“今天到場的人可都得不醉不歸,否則就是不給我許笙麵子。”


  嘿!就不給你麵子怎麽著?

  葉先進這人看人心思也毒,見她神色悠長,笑著調侃了一句,“姑娘,你今兒可是代替南度來的,別不給人許笙麵子。”


  “……”


  喝酒她是在行的,可她說的是啤酒,而並非是洋酒,碰巧這幾個人最愛洋酒,濃度越高越喜歡,牧落就喝了一杯,就覺著那勁兒給上來了。


  一群人圍著一張圓桌子,最開始差點兒讓她和許笙坐在了一起,是段暉機靈,趕緊把她們倆隔開了。


  他們玩得大,扔骰子猜大小,她起初不會玩兒,跟錯了隊伍,段暉次次都輸,害得她也喝了許多酒。


  李楠就笑了,“你跟誰不好,跟一遊戲黑洞,就是段段他媳婦兒和咱玩集體遊戲也從來不跟著他。”


  牧落撐著桌子,頭昏腦漲,意識還算清醒,想的是剛剛許笙明擺著就是故意灌自己那麽多酒,她不灌回來,誓不為人!

  了解了遊戲規則,她還真是場場好運氣,一個人灌了一桌子人的酒,一瓶洋酒下肚,所有人都開始撐不住了,牧落笑得傻不拉幾的,正要打算和許笙一決高下的時候,南度給她打電話了。


  他問她在哪兒,她說自己在南鑼鼓巷和大家喝酒,她裝醉把話說得很大聲,一口一個“南度”偏偏刺激許笙。


  許笙握著酒杯的手指發白,她見了,有些痛快。


  南度是在人潮最多的時候趕過來的,那個時候牧落憑著自己絕好的運氣和智慧灌倒了三個大男人,段暉還趴在她的肩上一個勁兒地叫著自己媳婦兒的名字,傻兮兮地衝她笑。她去看段暉的時候,發現許笙正好在看她,她的眼裏蒙上了一層醉意,雙頰緋紅,可說的話卻難分真假,“南度救你的事兒,都傳開了……傳到了南夫人的耳朵裏,你完蛋了!”


  一句“完蛋了”激怒了她,她懟回去,“你才完蛋了!你全家都完蛋!”


  許笙全然沒了平日裏裝出來的親切溫柔,照著她的話就罵,“是啊,你全家都死了,還想拖上南度!”


  “我不會拖上他的,”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一個杯子被她狠狠地砸在地上,“我不會拖上他的!”


  那杯子正好砸在南度的腳邊,她見到是南度,搖搖晃晃地起身,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想睡覺。


  南度聯係了各自的家屬,陪著牧落等著那些家屬一個一個地接走他們,最後剩了許笙和牧落,南度就讓段暉家的開車順便送了一程。


  許笙特別不願意,走的時候還拉著車門說,“以前都是南度,現在都是怎麽了?”


  南度知道有的事兒該過去就得過去,許笙鬧脾氣的時候,他也沒有去勸慰,隻是麻煩了夏珨多跑一趟多費點兒心。


  夏珨人好,答應了別人的事兒一定做得到。


  南度轉身去找還被自己留在酒吧裏的牧落,可那麽明顯,一抬頭,就看見她趴在露天陽台上等著他,乖巧有,孤獨也有。


  南度正要上樓的時候,牧落卻突然跳了起來,身子探出了陽台,這樣危險的動作她平日裏做他必然是不會擔心的,可現在是喝醉了酒,正是方向感不足的時候。


  夏珨也被嚇到了,驚呼一聲,然後就聽見她大聲地說,“南度,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找到你!”


  “我從十五歲就喜歡你。”


  “到現在,快有四年了。可……總覺著時間過得很慢,就好像有了十年,二十年……”


  “南度,你在哪兒啊!”


  “落落被你丟在這兒了!!”


  說著話裏都有了哭腔,夏珨被逗笑了,衝著南度說了句,“南哥,真幸福。”


  夏珨沒說錯,於南度而言,這樣的幸福很短暫,甚至是轉瞬即逝,可至少在麵對槍口麵對生死的時候,他不會有遺憾。


  他趕緊上樓把牧落從陽台上包下來,牧落看到他後有點懵,也有點兒驚喜,卻還是故意一副驕傲的模樣,“怎麽才回來?我……我都打算自己回去了,真的!”


  南度抱著她,吃力地把她扶進車裏,“你怎麽這麽沉?每天吃蔬菜還能給你吃胖了不成?”


  牧落把手舉高高,“報告教官,是南度養的!”


  南度哭笑不得,給她係好安全帶,然後牧落就趁機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南度本來沒有在意她的這些酒後行為,可是下一刻她就抱著他的腦袋,蹭了一蹭,把臉貼在他的額頭上,說,“首長,你放心吧,你就算是死了,也一定是為國捐軀,我為你驕傲。”


  南度怔住。


  我為你驕傲。


  這句話,再後來的日子裏,南度都記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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