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再見
四月是錄取結果出來日子。盛樂陵有潛力,長得漂亮,身高也沒話說,被錄取是理所應當。
隻是照樣說笑的姑娘身邊總是缺了一個人,等到三個人再一次路過那家鸚鵡的時候,老人還問怎麽缺了一個人,她和盛樂陵都沒有說話。盛樂陵避開了老人的視線,而她僅僅隻是因為不知道。
是李信說,“他出國了,還會回來的。”
李信的話太有深意,她也終於知道代明洋到底去了哪裏,背後的原因她不知道,她其實什麽都不知道。她所知道的,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就能顛覆代明洋的一生,他們就如同是安穩停在岸邊的船舶,而代明洋突然斷了繩索,飄飄蕩蕩,離他們越來越遠。
人走後她才開始思考,也許一切都是有預兆的,比如每當盛樂陵問起代明洋今後的計劃,代明洋總是不留痕跡地岔開話題,再比如代明洋的笑裏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帶上了莫名的陰鬱色彩,不願笑,卻又笑得十分勉強。
出了什麽事兒,盛樂陵沒有回過神兒來,李信也不告訴她,說起是隻是表情微妙。這樣的狀況她不是沒有遇到過,大多都是一些難以啟齒的敗壞之事又或者是一段為人所詬封殺消息的內政秘密。
就算是沒人告訴他,她也能猜得到。
二模成績出來,除了李信以外她依舊力壓全年級,一摞摞厚重的複習資料擺在她的麵前,至少能讓她在短時間內忘記南度這麽一個人。
在進行自主測試時,理解古文律詩的題目裏有一首詩,是孟浩然離鄉漫遊之際有感而作,她之所以會注意到,全然是因為那一句——“木落雁南度”。
“木落雁南度,北風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遙隔楚雲端。”
詩文理解複雜難懂,她一向是討厭備至的,這一次卻意外地很喜歡。她拿著筆在草稿紙上寫,不厭其煩地寫了一遍又一遍。這首詩太過孤獨,氛圍也十分哀傷,寫景與思鄉的感情交融,孟浩然想念家鄉,於是寫下“木落雁南度”,而她,因為某個不知道在哪裏或生或死的人,同樣寫下了一句“木落雁南度”。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距離高考的日子也越來越近,所有人對即將到來的前方或迷茫或忐忑,她照樣還是吃喝玩樂,該學習的時候學習,不該學習的時候絕對不學習。在這種緊張壓抑的氣氛之中,宋文理不瞎說話了,就連周瑤也無心再來探問她的情況,老師每天在耳邊叨叨著今後的人生,不斷給他們打氣,可她仍舊覺得這種行為其實沒有什麽用,至少可以證明她的心裏足夠強大。
有人等著看她的笑話,以為她的這一切成績都是無功而來,她也無所謂外界眼光,困了就睡,醒了就學習。
這一段時光,是她最少想起南度的時光,盛樂陵和李信陪在她身旁,可她總覺得,沒了代明洋,盛樂陵就像是少了一些東西。
五一勞動節放假的時候,她在家裏呆了三天,等到放端午節的時候,她卻驚愕地發現庭院裏那一片被自己鏟除騰出空地種花樹的泥土上,赫然地冒出了一兩株苗子。她搞不清那是什麽物種,可是很明顯這不是她自己種的,有人到過這間屋子。
那一刻她的腦海裏第一個蹦出來的想法就是南度,她知道南度也許根本沒那份閑心去種花種草,可是抱著一絲希望,她還是打給了段暉。
段暉在那一頭醉得不省人事,傻不拉幾地一個勁兒地笑,她還能聽見李楠在那頭罵孫子罵娘,說段段你的手機拿反了,段暉疑惑了一聲,然後“哎喲哎喲”地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她聽見段暉在那頭“喂喂喂”喊了大半天。
“你說話!”
牧落麵無表情:“你們沒有一個清醒的嗎?”
“你說什麽?哎喲喂,你大點聲兒!”
“……”
搗鼓了一半天,段暉總算是在混亂的意識中感覺到自己的手機拿反了,回頭罵了李楠一句,然後轉了個向,繼續扯著嗓子說,“你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牧落也吼了回去,“我問你你和南度在一起嗎?!”
段暉傻嗬嗬地笑,“南哥啊,在呢在呢,聽說人這次幹了一票大的,首長給他升職加薪,現是大校啦!”
牧落一聽,當時心裏就像是滿天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開,她開心地問,“你們在哪兒呢?”
“在……在……三裏屯怎麽地?”段暉擱下電話,衝著那邊大吼,“咱這是在哪兒呢!”
“三裏屯!”
“南城!”
最後是葉先進一聲吼,“老子我正爬長城呢,都他娘的給我老實點兒!”
段暉又搖搖晃晃地過來接電話,片刻也沒有遲疑,“我們在三裏屯的南城這邊的長城上呢!”
牧落一口血湧上了喉,隻想掐死段暉這隻妖精。
掛電話前,她還聽見段暉說,“喂?你誰啊?”
那群人給不出正確的答案,她隻好自己去找,她猜著這幾兄弟該是在新野沒錯,動身前行一刻也沒耽誤,轉了幾趟車,總算是到了新野門口。
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又遲疑了,折回吧台問舒姐,“姐,我看著沒什麽大問題吧?”
舒姐正對賬呢沒空搭理她,草草地說,“還不錯。”
她不放心,“我剛出門急沒照鏡子,您給我看看您的鏡子,謝謝!”
舒姐說,“我沒鏡子,酒吧洗手間裏有,左轉拐彎。”
“得嘞!”
牧落聽完趕緊找地方去,轉了一個彎,看見了洗手間的標誌,她走了過去。
“你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
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顫抖的哭腔。這個時候沒有到達高峰,人不多,說的話也就肆無忌憚。她頓住了腳步,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擾別人的私事。那女聲有些熟悉,腦子突然就一片空白,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那是誰的聲音,於是她就這樣遲疑在了那裏。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明明有機會給我回電話的?!是什麽任務連個報平安的機會都沒有!南度,你不是喜歡我的嗎?”
她的心髒那一刻停止了跳動,說實話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髒是跳得太快還是太慢,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她屏住了呼吸,凝神聽著那裏麵的男女的對話。
她知道這樣不對,聽人牆根素來不是自己的作風,可她的腳動不了,離開了那個地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她就會心裏憋得慌。
她悄悄地靠近那裏,貼著牆,聽著聲音。
“你當年說放手就放手了,怎麽就沒想過我會不會難受?南度!”
“你告訴我,南度,你心裏到底……”
許笙說不出話了,哽咽地等待著回答,她的話並沒有說完,可是誰都知道那句話完整的意思。牧落躲在那扇牆後麵,緊張到雙腿發軟,她努力撐著自己靠在牆壁上站立,她緩步移動過去,悄悄地探出了腦袋,那兩個人並沒有發現她,她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瞪大了雙眼。
在那個洗手台邊,南度抱著許笙,靠著她,腦袋埋在她的發絲之間。
她停止了所有的思考。
仿佛有穿堂風從世界上方呼嘯而過,這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在她的耳裏開始放大,她終於聽見南度對許笙說,“我很想你。”
她驀然轉過身,那一刻,終於頹然地卸下了偽裝強壯的肩膀。
所愛非愛,一敗塗地。
來時的心情蕩然無存,巨大的轉變讓她惶恐地轉過身離去,可就是轉身的時候,忽然之間眼眶就紅了。
從十五歲那年起,她在茶樓第一次見過了南度,再到後來的生死相依,走過的每一步在她如今看來,自己的心思似乎都已經特別可笑。或許是出自於一個軍人還有的道德,他對她,真的也隻是照顧而已。
書桌上依舊放著當時她翻出來的那本書,書裏的那個書簽被保存這麽好,終究還是有感情的。
她恐怕真的比不得許笙,南度這樣的一個人,又豈能是說追就能追到的?他喜歡一個人,又怎麽可能是說放手就放手的?
天時地利人和,她樣樣不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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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完了誌願表,就是拍畢業照,拍畢業照的那一天,牧落終於想通了,把那個早已經成為空號的電話號碼移出了自己的通訊錄,就算是那個號碼已經爛熟於心了,她也仍舊刪除了那個號碼。
畢業照上沒有代明洋的位置,盛樂陵也並不是很上心,平日裏和代明洋關係好的那幾個男生安慰過後,也無可奈何。
心境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的感覺並不是很爽快,她理解盛樂陵,集體合照完後,她聽見盛樂陵突然問道,“落落,你的誌願表填的哪裏?”
她的心裏突然湧上了一陣愧疚,“我不能陪你了。”
盛樂陵像是了然,又像是無奈,“還真沒填北京啊?信哥填了重慶,這北京就我一人兒了。”
她垂著腦袋,“當初我來北京,想要開始新生活,可是給我重生的那個人沒有了,我來北京的意義也就沒有了,我想去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沒他的新生活。樂樂,這個城市因為有他,所以我戒不掉,我得習慣沒他的日子。”
南度不知道他對她的意義,他真的就是她的全部,可是他不知道,還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盛樂陵知道她的意思,多機靈一姑娘,當時就忍不住紅了眼睛,哽咽地說,“那你不回來啦?”
她低著頭,很久以後才點了點頭。
“那行!”盛樂陵搜了揉眼睛,“咱一起開始吧,沒什麽大不了,生活總要繼續,可是……你別忘了要回來看我啊。”
“你要去哪裏?”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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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的那一天,考場人山人海,下過一場雨把暑氣暫時壓製,她沉靜地步入考場,想著今後沒有南度的日子。
考完之後壓力釋去,出入的大門擁擠不堪,如同海浪一樣的人頭之間,她恍惚自己看到了南度的身影。
她愣愣地再次踮腳看過去,人影便像是幻覺一樣消失在人海。
聚餐的時候許多人都喝醉了,褪去了大半年緊張的狀態,所有人都特別瘋狂。
宋文理對她說,“牧落,咱可沒完呢。”
李信對她說,“今後,就是自己一個人過了。”
盛樂陵什麽都沒說,抱著她哭成了淚人,鬼哭狼嚎的樣子失去了以往的雍容,最後斷斷續續地連不成一句話,她把那些零碎的話湊到一起,才知道她說的是,“你們都走了,都不陪我!”
她想了想,過不了多久就要去上海了,正如李信的話,以後就是一個人過了,於是在酒精的促使下給段暉發了一條短信——
“這些話我當著你們的麵兒說不出口。你替我告訴他,多謝他一年裏的照顧,往後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相助。”
“以後的日子,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