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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反叛

  那頁紙上是南度力透紙背的字跡,鋼筆劃過的地方,有墨水渲染開的痕跡。上麵的內容特別短,每一個記事都隻有兩三句話,利落幹脆地字體風格極似南度,在第一頁就寫道:

  “先進說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救下的我。”


  她看到後心裏咯噔一下,繼續往後麵翻——


  “遇見了一個孩子,她問我是不是中國人。”


  “那個孩子是盛岩的軍師助手,身手不算敏捷,可頭腦精明得厲害。”


  “她很可疑,偷渡過來,混進盛岩,不知道意義。”


  寫到這裏她看見周圍有許多省略號,寫寫點點畫畫煩躁地圈成一團。這個筆記本大概是隨身攜帶的,隻是這一切記錄到最後她回了北京後,便沒有了下文。


  很奇怪。一個習慣於記錄生活的人,不可能會突然就斷了這個習慣,帶著疑惑她一路翻下去。


  “那姑娘受了傷也不肯叫出來,謝叔說這要是擱在老一輩,鐵定是個人物。”


  “這姑娘膽很大,單身混進了乾山的集團,偷出了盛岩的所有交易記錄。很聰明。”


  “是盛岩燒毀了所有的證據,他們打算今晚行動,緊急任務。”


  “是那個姑娘救的我。”


  這是最後一頁。


  她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發現後麵有許多被撕毀的鋸齒,她微微吃了一驚,剛剛翻開的時候並沒有發現,其實第一頁也並不是第一頁,同樣有撕毀痕跡。


  去頭去尾,單單沒有撕掉這一段。


  而南度的最後那一句話,她不知道他說的是在最初叢林的那一次還是最後搏擊的那一次,可是無論哪一次,都是值得讓南度帶她來北京。


  她翻著那筆記本出神,沒注意到身後的段暉也湊了過來。


  “咦?”段暉奇怪地叫了一聲,吸引回了她的注意力。


  “南哥不是把這個拿去燒了嗎?”


  她默不作聲地關上筆記本,裝作沒看過,“什麽?”


  “南哥當初腦子受傷了記性不大好,任務又非他不可,無奈之下就隻能隨身帶個筆記本,後來讓謝叔叔發現了,說這裏麵泄露太多的任務機密,無論如何都要南哥毀了,當時謝叔叔還為這事兒狠批了南哥一頓,我還以為這個東西已經沒有了,想不到南哥念舊還存著呢?”


  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悸動湧上心頭,她壓製住那股翻湧上來的喜悅,問道,“也許是忘了。”


  “不可能!”段暉實誠,說道,“南哥要是忘了,怎麽還去頭去尾地單獨留這一段?”


  她頭皮發麻,“你全看了?”


  段暉點頭,她失去了方向。段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賊笑,“南哥和我們說過,說你救過他,嘖嘖嘖,這年頭都不興英雄救美了,角色都倒過來了,真矯情……”


  她有點撐不住了,拿著筆記本走出書房,說,“這東西留不得,我給處理了,你別和南度說啊。”


  “嘿,萬一南哥挺寶貝這,你給處理了,南哥殺我頭怎麽辦?”段暉追出去,“你回來!你回來!”


  ————————————


  暑假過得很無聊,她每天給院子裏的花草鬆土,作業繁重,她竟然也安安穩穩地悉數提前半個月做完,剩下的時間無聊且不好打發,她把南度的書房翻了個遍,合自己胃口的書籍也看得差不多,她就是沒想到南度這樣的人也會喜歡海子的詩集。


  “從此再不提起過去,痛苦或幸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這本書裏麵的書簽簡簡單單地寫了這樣一句話,風格並不是南度的風格,字體婉約清秀,渾然自成。大概是友人相贈,書很嶄新,被封存得很好,她撫摸過封麵,依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哪個友人會在書裏麵夾一個這樣的書簽呢?她把書放了回去,心裏有這個念頭,卻沒有往深處去想。


  盛樂陵拉著代明洋抱著暑假作業來找她,一臉可憐兮兮地說,“落落,咱有幾道題目不會做,給請教請教唄。”


  她深知盛樂陵的套數,當時就一杯白開水喝了下去,寡淡無味地說,“哪幾道?”


  盛樂陵知道她這算是通關了,嬉笑著勾肩搭背,“好家夥,這麽快就做完了?”


  “明明是你貪圖享樂沒做。”


  盛樂陵幹笑兩聲,悄聲對她說,“跟你說個事兒,姐們兒就告你一個人啊,你可別往外瞎說。”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盛樂陵一貫神經兮兮,這話聽著忒有油水,她猜想著是什麽事兒,又一麵笑眯眯地把頭歪過去,“什麽事兒,你說。”


  盛樂陵先是玩味一笑,最後附在她的耳邊避開了代明洋,“姐們兒破處啦!”


  “噗——”


  她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尷尬地看著麵不紅心不跳的盛樂陵,擦擦嘴角,穩住自己臉頰的溫度,“恭喜恭喜。”


  “別客氣,”盛樂陵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絲毫沒有羞澀,“過幾天開學,你別遲到啊。”


  “不能。”


  “信哥這幾天和家裏鬧翻了心情不好,我和代明洋想著法子安慰他還被罵了一頓,現也不敢找他了,你也躲躲吧,信哥生氣可不是說笑的。”


  她奇怪,“可笑,他和家裏人鬧翻,你們倆安慰怎麽反成罪人了?”


  “信哥不想參加九月的數學聯賽,和家裏鬧僵了,日子不好過,誰能心平氣和啊。”


  她點點頭,也是。


  直到開學那一天,李信看上去挺平和,和往常沒什麽區別,靜靜坐在那裏誰也不知道再想什麽,她受到了盛樂陵的指示,試著和他戳了一兩句,全都是些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問題,李信也不似他們倆說的那樣暴躁,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代明洋心裏極度不平衡,在後麵就來了一句,“呸,重色輕友的貨!”


  她習慣了這樣的揶揄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李信的狀態沒問題,他們幾個人算是放下心。


  她沒有任何關於南度的消息,這個人就像是突然有一天消失在了自己的生活中,她打電話,開始是關機,後來是停機,再後來,就直接變成了空號。


  開學那天她心神不寧,學校要召開家長會,她準備單槍匹馬上陣的時候,李楠開著車來了,把她帶到了教室,又安安穩穩地坐下,她咂舌地看著坐在人群之中氣質獨特的李楠,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一直猜度南度也許是有什麽潛伏任務,又或者去了什麽別的地方執行不為人知的事情,盡管那些都不是她所能夠猜想得到的,可是對著李楠,她還是問了出來,李楠當時的回答是,別問我,我已經快要小半年沒有看到他了,死了也說不定。


  前半句她甚感欣慰,南度沒有躲著她,可李楠那犀利又直白的後半句,總算是讓她做出了最壞的臆測。


  死了也說不定。


  這話是真的。


  她應附著李楠的話,“倒也是,你們也想得開。”


  李楠聽出她話裏麵的意思,開口道,“剛開始幾年還會擔心,後來就慢慢習慣了,南度和先進他們選擇這份職業,自然有他們所奉信的信仰,我們既不能阻止,也不會懷疑。”


  她可不這麽想。


  經曆過生死的人,都知道生命難能可貴,所以南度受傷了她會難過,南度沒了,她更會難過。


  李信在那天放學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先走了,走的時候和以往一樣和他們打了一個招呼,說完人就沒影兒了,代明洋莫名歎了一口氣,“信哥這次是真要鐵了心和他爸媽作對,拿自己的前途去死磕。”


  盛樂陵就著代明洋的話反駁,“也不能說參加了數學聯賽就能有好前途了,信哥走到哪裏不是人才?”


  “他爸媽可是把所有的關係都用上了,就差信哥拿個第一名,到時候保送準沒問題,也就是信哥不願意走他爸媽的路,這些年律政界有幾個人不認識信哥的,全都是他爸媽一心栽培。”


  “就這樣吧,”盛樂陵瞪了代明洋一眼,“信哥愛怎麽樣怎麽樣,本身就是一種束縛,誰樂意被一直管得這麽死?”


  代明洋聽了笑嘻嘻地上前摟住盛樂陵,“你呢,你打算以後幹什麽?”


  盛樂陵推開他,“考北電吧。”


  “北電?!”一直在默默忍受著倆人秀恩愛的牧落同學都已經背上了書包準備逃離的時候,聽到了盛樂陵的宏圖偉誌,頓時就振奮了。


  “你想考北電啊?”她湊過去,“敢情好啊,以後咱幾個人可要出個大明星了?”


  盛樂陵嘚瑟,拍了拍代明洋,“你呢?”


  代明洋想了想,“還真不知道。”


  盛樂陵白了他一眼,罵他沒出息,代明洋竟然也沒有同她吵起來,和她道了別,打打鬧鬧地離開了。


  她走到了校門口,下了晚自習的時間段已經是漆黑一片,路燈下昏黃的燈光那一處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等待。她習慣性地望向那一處,空空如也。


  習慣真的太可怕了。


  她步行著去公交站,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摩挲著開了燈,她洗過了澡就直接睡了,第二天一睜眼就是六點半。


  這樣規律的日子一直循環往複,等到那群人發現她已經沒有了接送自己的人時,已經是九月份。


  代明洋去參賽的那一天,李信的位置同樣空置,可是根據後來的代明洋說,李信沒有去考場。


  就那麽短短一天,在李信短短失蹤的一天裏,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甚至是許多年以後,她依然無從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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