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仇恨
她曾經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攥住了前麵那個女人的衣衫邊角,女人回過頭,精致別樣的眼角眉梢笑意連連,是她不曾有過的風情,女人見了她眉頭一挑,眼波流轉,楚楚之態已生,她問她,“有事嗎?”
她對那個女人說,“你有個兒子是嗎?”
女人的笑因為這一句話立刻僵在了臉邊,她緩緩地抽出自己在她手掌心裏的衣服,繼續笑著說,“怎麽會?肖牧,這話可不能亂說。”
“你不承認沒關係,”她彎了眉眼對著女人說,“鍾婼新,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也別來幹涉我的事情,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涉,我要是沒事兒,你的兒子自然也安然無恙,可我在你手裏有什麽事兒,你兒子也沒得救了。”
女人愣了很久,也盯著她看了很久,兩個人誰都沒有移開視線,就像是一場角逐,誰也不能服輸。
“年紀輕輕的就這麽狠,老頭子也算沒看錯人,”女人彎下腰在她的耳邊說,“肖牧,不是什麽人都能威脅我,威脅我可以,可是瑞傑不行,我今天也把話撩這兒,瑞傑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你也別活了。”
她握緊了拳頭,尚還青澀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懼怕,女人傲氣的風姿消失在人潮裏,誰又會知道許多年以後以這樣的方式再次出現在她的世界。
瑞傑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子,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跪在小木桌前手裏拿著一架模型飛機在空中飛來飛去,金色的陽光在他長長的眼睫毛之間不斷跳躍著,白皙嫩滑的皮膚沾上了油墨的青綠。
“我將來要做一個軍人!”孩子對著她說,眼底裏氳氤了一片傷心色,“牧牧,我爸爸就是個軍人。”
她在那棵大樹底下陪了瑞傑很久很久,福利院裏的小孩子那麽多,可隻有瑞傑一個人孤孤單單,孩子們都說上次有一個女的來看過他,還給了他一把玩具槍,後來就不知道是聽誰說的,有人摸過的,說那把槍是真槍。
包括院長在內的都不會相信一個小孩子能拿什麽槍,也不相信一個大人能這麽沒分寸給小孩子一把真槍,於是誰也不管,就當是什麽也沒有聽到過。可是她知道,鍾婼新幹得出來這種事情,甚至可能會教瑞傑如何使用這種東西。
她不知道一個野心膨脹步步為營的女人有多麽不可理喻,她又是怎樣利用人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瑞傑的心智。記得那一天她去看瑞傑的時候,孩子並沒有如同往常一樣朝她歡快地撲過來,就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在窗邊,手裏連自己最喜愛的模型也沒有拿,而是呆滯地望著外麵嬉笑玩耍的孩子們出神,孩子裏眼睛裏有渴望和羨慕,也有怯懦和失望。
“牧牧,我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和我玩了,因為這個,”孩子說著從麵前的一堆玩具中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黑漆漆的槍,“就是因為這個,他們才不和我玩兒。”
她一直知道這個孩子有著超出同齡人的冷靜和睿智,她也知道這個孩子其實心地善良不似他的母親。可是就是那一刻,她看見那個一直被她疏忽了的瑞傑舉起了槍對準了她,說,“牧牧,媽媽說你是壞人,是在幫著當初殺我爸爸的人做事,牧牧,你怎麽能這樣呢?”
他語氣裏是孩子最為純粹幹淨的失望和難過,她說不出話,可是心裏的確是難過的。
“牧牧,你該死。”
在那一刻,在死亡的麵前,她才突然意識到,瑞傑和鍾婼新終究是母子,一條心,年紀雖小,但血液裏流的終究是一樣的血液。
“殺人不該是一個軍人該幹的不是嗎瑞傑?”她輕聲勸道,“把槍放下好不好?”
瑞傑偏執地搖了搖頭,眼裏全是決然恨意,她心驚肉跳,再想說什麽,子彈已上膛,衝出了槍口。她慌忙躲閃,再睜眼時,瑞傑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有人同時和瑞傑開了槍,瑞傑沒有打中她,那個人卻打中了瑞傑。
“老爺子不想讓鍾小姐知道這事兒,你知道要怎麽說嗎?”那個人的話響在了她的耳邊。
她呆呆地盯著瑞傑的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一雙眼睛,方才還望著窗外的孩子羨慕不已,如今卻已失去生機。她顫顫巍巍地,輕輕地用手覆上了瑞傑的眼睛。
再後來就是鍾婼新歇斯底裏的瘋狂,那個女人一向清淡自如,拿刀拿槍逼著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狠角色,卻能為了自己死去的兒子如同一個瘋子一般咆哮。
她的臉上是鍾婼新的巴掌印,浮腫的印子在她的臉上格外顯眼,陸河在一旁拚命護著她,她聽見鍾婼新說,肖牧,不管是一年還是兩年,我總有一天要讓你和你身邊所有的人給我的兒子殉葬,你等著!
你等著!
那一聲尖銳的吼叫刺痛了她的耳膜,她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記憶裏的那道聲音遲遲磨滅不去,就是一個詛咒一般梗在了她的心頭。
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她睡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蓋著一床並不溫暖的棉被。環視四周,頭頂上的吊針很明顯能分辨這在醫院裏。記憶回神,入了腦海,她一個激靈,想起了小胡的死,鍾婼新的話如同魔障一般,讓她感到躁動不安。
她懵懂地坐在床上,有人推門而入,她下意識地將手伸進了枕頭,一摸,又落了空,她怔忪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在醫院。
門開了,走進來一個男人,男人一身風塵仆仆,一進來第一件事兒就是走到窗邊,“唰”地一下拉開了窗簾。
病房裏隻有她一個人,陽光過於突然猛烈,她不適應地偏頭閉上了眼睛,下一秒她就開口罵了,“你大爺的陸河!”
“嶽厘,”男人站在她的床邊,“關於您被襲擊一案,我作為主要負責人,問您幾個問題。”
“能別這樣生疏嗎?以前你罵我的那股勁兒去哪兒了?”
“有看清對方的臉嗎?或者又聽到什麽關鍵的話嗎?能具體描述一下嗎?”
她滿嘴跑火車,“南度呢南度呢?我找他有事兒,有個人民警察欺負我唉,瞧著我體虛病弱嚴刑拷打唉!”
嶽厘靜靜地看著她作,旁邊的一個小警察拿著本子筆笑了。
“那一位軍官?”嶽厘問道,眼底裏已經開始有了揶揄的味道。
“他去哪兒了?”
“替你善後去了,走的時候還讓我按著你點兒,就怕你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又跑出去惹什麽事兒。”
她的嘴撅得老高,“就他愛管閑事兒。”
嶽厘輕嗤,“他不愛管閑事兒,怎麽可能會代養你?”
那話裏滿滿的嫌棄讓她有了些往日裏的感覺,陸河總愛有事兒沒事兒懟她一兩句,半句話就能氣死人,可是關鍵時刻也是他挺身而出地救她性命,她沒有因為這句話而生氣,反倒是靠在床頭,眉梢竟然有了一絲悠閑,隻是神色不明地說了一句,“知道鍾婼新嗎?”
嶽厘記憶力不錯,點點頭,“當年老杜頭挺喜歡她的。”
“就是她。”
她和嶽厘之間多了些許默契,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嶽厘自然也能聽出來。
他聽後皺起了眉,眼神看向某處出神,那是他思考的特征。她打了一個響指,“不用想了,鍾婼新的兒子當年因我而死,她說到做到,真的來了。”
“我當初回了北京以後為了找你,沒少費心思,鍾婼新能知道你的行蹤,還能了解你的生活痕跡對你的司機痛下殺手……”嶽厘的眼神悠遠了,“她這是想把手伸到京城了啊!”
“嶽警官,”她似笑非笑地說,“鍾婼新現在想對我身邊的人下手,你現在就一良民,我不管,你得保護我們。”
嶽厘的思緒被打斷,睨了她一眼,笑了一聲,“良民?”說完他站起來,準備離開,“是嗎?”
她氣鼓鼓地吼了一句,“你站住!”眼見著他離自己的床越來越遠,她不由提高了音量,“嶽厘!”
嶽厘果真停了腳步,詢問地看向她。
“李信怎麽樣了?我是說,那個和我一起受傷的……”
“在你的隔壁病房,已經脫離危險了,不過檢察長正在病房裏,我勸你最好別瞎湊熱鬧。”
她愣愣地說,“沒大礙就行……你還站那兒幹嘛?走吧!”
嶽厘輕哼一聲,轉身就走了。
她鬆了一口氣,門又開了,她抬頭看去,卻看見了去而複返的嶽厘,手裏多了一提水果籃,她看著他麵不改色地走了過來,將籃子放在了一邊的櫃子上,坐了下來,開始給她削蘋果。
她不明所以地拉緊了被子,“你幹嘛?”
嶽厘嫻熟地削著蘋果,“萬一你趁我不在的時候跑去搗亂,在南上校的麵前,我豈不是太失了風度。”
“……我是良民。”
“哦,是嗎?”
“……”
“你水果籃哪裏來的?”
“外麵撿的。”
“那我不吃了。”
嶽厘就抬頭看了她一眼,什麽話也沒說,手裏的動作也沒停,一個蘋果削完了,直接就放進了自己的嘴裏,“嘎吱嘎吱”地嚼得那叫一個清脆。
她瞪大了眼,“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