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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雲南

  她轉過了身,看清了來者。


  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婦女,穿著簡單的布帛,頭上挽了了一個鬆鬆的發髻,腳底還穿著一雙繡花布鞋,兩隻手端著一個鐵盆子,見到她以後,將那個鐵盆移到自己的腰側,上下打量她一番,語氣裏不可思議有,寒摻酸澀也有。


  她禮貌地笑著說,“魏嬸兒。”


  “這大城市裏回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喲,口頭話裏說的就和我們不一樣。”


  魏嬸在嚷嚷的時候,聲音吸引了不少的鄰居側頭看來,少有的幾個善心的都開始誇閨女長大了,漂亮了。一夥子的大媽大嬸都拉著她問東問西,她無所適從,被盯得不自在了,就隻是站在那裏笑,笑得臉都僵硬了。


  “那時候的小丫頭哪裏有現在這樣漂亮,那個時候瘦瘦小小的,穿著她爸爸小時候的衣服東街西街地到處亂跑,也沒人來管她。”


  “街坊鄰居都說你去北京被一個大富貴的人收養了是不?嗨呀,女伢子現在也是半個千金小姐的身體啦。”


  “北京和這個小城小樓不一樣噶,那裏肯定都是些有錢人,住的房子也比我們好個千萬倍。”


  “小女伢有出息啦,攀上富貴啦,我們這些叔叔嬸嬸看著你長大,莫要忘記了。”


  “牧落今天晚上沒有去處吧?走走走,到我家裏去睡,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紅糖湯圓,趙姨給你做!”


  七嘴八舌地說到了最後,竟然都開始紛紛邀請著她去自己家裏了,沒完沒了爭論不休。牧落先不問他們是怎麽知道她去了北京,單單就說他們如今的熱情空穴來風,當初她險些葬身火海的時候,這些人,也不見得他們能有如今的熱情之三分。


  人富貴了,誰都想沾親得理,人落魄了,也都撒手不及。


  她微微地笑了笑,“我沒有被收養。”


  一句話讓這些紛紛擾擾的聲音暫時消停,她繼續說,“我一個人去北京,無依無傍的能有什麽好出頭,幹的都是苦活累活,靠的包工頭給點飯吃而已。”


  她話音剛落,就有唏噓聲起,接著就聽見有人說了一句,“也是撒,這牧老三沒出息,也沒給後人種個好果實,可憐了女娃娃。”


  “哎喲,作孽喲,去了北京城也還是窮苦命,該不是騙人的吧?”


  “騙人的吧?北京有錢的可多了去咯。”


  她如是說,“沒騙人,北京那地方,真不好混。”


  聽她說完,眾人又開始笑哈哈地打趣,什麽“混個北京還不如來咱們這個小城市,窮是窮了點兒人,可那山水也是養了幾代人”,又有什麽“還以為北京是個什麽樣的富貴地,原來還不如我們這個小地方喲”爾爾。


  人群沒了熱情,失了興趣,加之她本身也不熱情,也就逐漸散了去,到最後還剩了幾個常常聚在一起的嬸子圍著她閑嘮嗑,尚還有良知的還會問上幾句“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她一一作答,敷衍了那幾年的事情,看到了一個拉閘門裏住的人過於陌生。那一戶人家她記得姓童,就住了一個老人,生活拮據,她也稱之為“童奶奶”。童奶奶是當年唯一一個心疼她的人,自己種了幾塊菜地,每次都要給她送上一大口袋,在自己的父親終日不見的時候,是童奶奶時常給她照顧。


  她記得那間小小的一件房子裏,除了廚房,就隻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老人拮據不愛開燈,就在夏日的夜裏坐在那個拉閘門外的木椅上,瞧著她編花背簍,更讓她在意的,是她的那位比自己大了三歲的孫子,死於兩年前大火起的那個晚上。


  她心頭被往事激蕩起一陣漣漪,指著那一間張口就問道,“以前住在這裏的那位童奶奶呢?”


  “死了!”魏嬸說起時臉上盡是滿不在意,“那個老人沒兒沒女的就這麽一個孫子,在自己孫子死後差點兒哭瞎了眼睛,你家著火後,她就一個人在門外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被發現死了。”


  她呆滯地轉頭去看魏嬸,“死了?”


  “死啦!”


  她久久不能動,聽了這消息後眼神空洞了許久,在魏嬸的眼光探過來之前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笑著離開了。


  走到了大街上時,她有意識無意識地散漫遊蕩著,還是以前的街道景色,也還是曾經的吆喝繁鬧,可感覺,這個城市再也熱鬧不進自己的心裏了。她蹲在路旁,兩側肮髒的水流進下水道,她盯著那些髒水緩緩地流,時間也緩緩地流逝。


  有人說“時間就是生命”,時間一點點一點地走了,生命也一點一點地走了,到了最後,竟然隻有她一個還活著。


  死者永逝,天道仍存,老天爺還欠童奶奶家一個公道!也欠了童哩一個公道!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她吸吸鼻子,掏出手機,上麵顯示著李信的來電,她怔忪了一下,接起。


  傳入耳朵的並不是李信的聲音,盛樂陵在那頭大吵大鬧,“落落你在哪兒呢?我剛去你家了,沒人啊!”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代明洋就搶了過來,“那什麽,咱打算先去旅遊,你去不去?”


  “我可能不去不了了,”牧落伸出手擋在額前,刺眼的陽光緩和了許多,她說,“我現在在雲南呢。”


  對方顯然很震驚,“雲南?!”然後不過一秒,又換成了李信的聲音,“你回家了?”


  “啊。”她漫不經心地用腳去攪和著地上的灰塵,聽見那頭的代明洋說“那我們就去雲南吧”。


  她抬起頭,望著遠處的山水,“你們別來了,現在我連自己都沒地兒去呢。”


  李信沉默了一番,然後說,“你在昆明?”


  “瑞麗,隔昆明很遠呢。”


  “那好吧,”李信說,“你記得照顧好自己。”


  斷了線後,她又遊蕩在街市上,等到天色將晚的時候,她找了一家旅舍打算湊合一晚上,計劃著怎麽也不不能白來一趟,明天去昆明玩兩天再回北京。


  躺在那一張窄小的床上,一個房間裏還有其他的人,都紛紛竊竊私語,每個人夜間睡覺的時候都捂嚴實了自己的口袋,隻有她睡得最坦然,正是酣暢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突兀地響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裏。


  她趕緊接起電話,走到了門外,給自己留了一個門,她放到耳邊,“喂。”


  “牧落你在哪兒呢?!”


  聽到了小胡的聲音她有些愣怔,還以為是自己睡昏了頭,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確認是小胡沒錯,後又放到耳邊,“有事嗎?”


  “我剛去你家裏沒人,你在哪裏?”


  “雲南。”


  小胡在那頭頓住,像是吃了一驚,“你怎麽……”語氣又急又氣,又帶著一絲責怪。


  她看了一眼時間,淩晨兩點三十四分,可這種時候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他去過她家,一定是出了事兒。莫名地她就不是特別著急出了什麽事兒,而是澄清了一件事,“那不是我的家,小胡,我沒有家。”


  小胡也不和她扯一些有的沒的,單刀直入話題,“上校正滿城找你呢,你跑雲南去了!不就不怕上校第二天就來雲南揍你一頓嗎?”


  “不怕,直升機他不能調用,他隻能坐車來,三四天的時間夠我躲開他了。”


  小胡覺得她沒救了,“上校知道了。”


  她搞不清楚,狐疑地問道,“知道什麽?”


  “你把人宋文理打了的事兒。”


  透過那個小小的窗子,她看到了外麵的馬路,昏黃的燈光下時不時會有一輛車經過,黑暗和燈光交匯處有一道奇異的光線,她就盯著那道光線,聽著小胡說,“上校這次,是真生氣了。”


  “也不是怪你失手打人,而是怪,宋秘書都把你逼到那種境地了,你還死撐著不肯說,連段暉他們也不讓知道,自己白白受了這份氣。”


  這件事兒,要不是小胡多嘴,南度他不可能會知道的,她問小胡,“你告訴南度了?”


  “是段先生來問我你的期末成績,我也說了,可我總覺得這件事兒他們不能不知道,所以……”


  她垂下眼瞼,看著腳尖,“行吧,我掛了。”


  “等等!”小胡急得大喊,高分貝的聲音在夜裏格外地清晰,她重放回耳邊,“還有事嗎?”


  “上校已經趕過來了,你……你看你,要不要暫時躲躲?”


  她難得地說不出話,沉默了半晌,問,“剛剛南度是不是就在你旁邊呢?”


  “……在呢。”


  她忍無可忍,想也沒想,直接掛了電話。


  手機再次響了起來,這次不是小胡打來的,來電提醒上署名著“南度”,她的手抖了抖,毅然地掛掉了,然後直接給關了機回床上睡覺了。


  被小胡這麽一鬧,她果然睡不著了,兩眼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想著南度發火是個什麽樣子?這樣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她總覺得有點兒奇怪,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舒服的勁兒,她動了動,反應過來後頭皮發麻,心頓時就給涼了大半截兒。


  身上的衣服不知道被誰給扒開了,手往兜裏一探,果然空空如也,全身上下,除了一個一直被自己握在手裏的手機沒被偷之外,真的是身無分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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