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貴州之行(三)
陸海聽了她的一席話,沉默了一會兒。張楊不住往這裏看過來,神情帶著緊張焦灼,陸海斟酌了許久,大抵是從未遇見過此等的事情,一時之間卷入其中,難以定斷,“現在報警,未免太遲了,這個地方本就不好找,更何況信號微弱,把電話打出去本身就是個問題。”
這一番話,算是信了她的言辭,她鬆了一口氣。
她怕張楊生疑心,想著盡快結束,“既然報不了警,那不防老師你帶著盛樂陵離開學校,這裏留我一個人也能應付得來,等過了今晚……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她好笑地看著陸海驚愕與責怪的眼神,“你們誰在這裏,與我而言都是一場拖累,況且,變動太大,打草驚蛇。”
陸海擰巴了大半天,最後咬牙答應了,於是盛樂陵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陸海以“莫須有”的名號給帶回了貧民家。
讓自己的學生單槍匹馬的衝鋒陷陣,陸海心裏自然過不去那坎,那一日黃昏之後,他結束自己短短的任教,帶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盛樂陵回到了村民家。陸海思前想後,深覺不妥,後悔之餘,急急地就要回學校去。
那家主人姓趙,是這村裏為數不多的一個識字人,來來往往的村民都叫他老趙,老趙有個兒子,一年四季裏衣衫整潔,舉止有禮,在這個地方倒像是個成大氣候的。
老趙見他眉頭深鎖,問及緣由,陸海卻啞口無言,不知怎麽解釋才好,隻說了一句,“我有東西忘在學校了,這不天色晚了趕著回去拿麽!”
老趙平生最是尊重知識分子,這麽一聽,披著一件衣服就要陪著陸海一道去,“哪裏能讓客一個人走喲,這下來來回回的天都黑嘍不安全,我陪你!”
陸海一驚,連連擺手拒絕,“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就好!”
老趙不聽,非得堅持著陪陸海。
正是僵持不下之時,隔外傳來了聲音,“趙大叔,我陪老師去,您在家還有小趙要照顧,我那兩位同學也得拜托您照顧,您就別去了,我去。”李信微微笑著如是說。
老趙一愣,看看陸海又看看李信,猶豫不決。
陸海見有戲,趕緊補上一句,“趙大叔您放心,這路邊有人戶,能出什麽事兒!咱小心點就是。”
老趙想了想,覺得倒也是,便同意了,在兩個人出行之前,將一個手電筒塞進了李信的手中,“快去快回啊,這村裏夜深了不安全!”
不安全?
陸海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幾個字眼,看著李信點頭稱是,不動聲色地答應了下來。
走出了幾裏遠,天色愈來愈暗,最後一絲餘暉被湮沒在重重的陰雲暗色裏,陸海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李信,你把手電筒給我,你回去!”
李信握緊了手中的電筒,“為什麽?”
“你回去,老師自己一個人也能行,不就是丟了東西麽。”
“老師您丟什麽了?”李信突然問道。
陸海卡舌了。
“分明就沒有東西可丟。”李信一針見血。
李信繼續道,“是牧落,是她惹了麻煩。”
“我不是班長嗎?班級裏的同學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陸海頓覺頭疼,現在的孩子忒可怕了。
“沒什麽事兒,不是牧落,我是真丟東西了,我……扣子掉了。”
李信看著陸海,一雙眼睛如同黑水沉靜,陸海頭皮發麻,心中一麵擔憂著學校裏的牧落,又對眼前的麻煩頭疼不已。他當然知道這個險不能讓孩子去涉足,這個社會有多少的陰暗麵就有多少的複雜人心。
牧落何其無辜,雖不知道她為何會成就今天這一般對事物超脫同齡人甚至尋常人的敏感程度,可換一種方式,她也的確可悲。
陸海歎口氣,“牧落真沒犯錯,你聽我的,我去去就回!”
話已至此,李信明白陸海鐵了心不願帶著他,隻能妥協,將手電筒遞給陸海。陸海不作多疑,拿了手電筒,說了句“早點回去休息”後,抬腿就走。
陸海總想著,牧落一個還未滿十八的女孩子,任憑再怎麽能打能扛,也是抵不過一個大老爺們兒的,這樣想著,愈發覺得自己思慮不周,竟然信了牧落的話!
按著他所知的路線一路疾步而去,到了學校,裏麵死寂一片。沒有了白日的朗朗朝氣,在黑夜的籠罩之下,陸海這是頭一次覺得學校陰深可怖。
他輕喘著氣,額頭上冒出了層層汗珠。他隻是一個讀書人,並不擅長對抗博弈,平日裏的運動也不過是慢跑上一個時辰,可如今他卻得毫無利器地麵對一個犯罪分子。
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腳底輕而緩地往裏走去。
沒有任何的動靜,沒有任何的呼吸。
他突然就想起,當初在自己得知了有一個特殊學生要來自己的班級時,校長告訴他,這個女孩子不適合太過精明的老師,也不適合太過嚴格的老師,這所有的老師之中,就他一個人最合適。
那時他不明白,還總以為是自己年輕好欺負,可如今倒是全都想明白了。
誰能比她更精明,嚴格又能壓得住她幾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多有逆骨,更何況她有了通天的本領?
做了她的班主任,算他倒黴。
這是校長的原話。
可……倒黴就倒黴吧!
在陸海猛地推開那扇門前,這是他腦海裏唯一的想法。
門開了,陳舊的木板門“嘎吱嘎吱”地緩緩打開,夜裏風涼,陰風乍起,借著手電筒微弱的光,他看到了裏麵的情形……
空無一人。
在這個空曠而安寧的學校,除了他,空無一人。
而門口不遠處的點滴血跡刺激了他的神經,脖子仿佛被人狠狠扼住呼吸不得。
不過幾個時辰,這麽一個大活人,就生生沒了蹤跡。
他轉頭,望向那處。
那一片漆黑不見五指的大山,或許再過幾重山,就真的到了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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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裏幽深黑暗,不知到底是走了多少路,翻了幾重山,姣姣月色之下,她勉強辨得清前方的路。
她想起以前也是在這麽一個環境裏,異國他鄉,大雨滂沱,她背著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走了整整十裏的路。
那個人……
她精疲力盡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肩膀上一陣劇烈的痛,她咬牙切齒地捂住傷口,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張楊這一刀,可真狠!麵前幾近一半的衣料被血浸透,手放在那裏沒捂多久,就被不斷湧出的血染濕。第一麵給人的感覺還挺親切,誰知道下手能這麽狠?!牧落喘口氣,看看地上的張揚,也沒好到哪裏去,兩條大腿被捅成了重傷,支撐都難。
她恨極了這類人,對待他們她向來是利落狠絕,按理說,這種情況她應該很占優勢。
可眼前這突然冒出來將她和張楊團團圍住的一群人讓她不得不服軟。她不是怵對著她和張楊的那十幾支黑漆漆的槍口,她隻是怵那群人中領頭的人。
她盡量讓自己笑得無害,趕緊放開捂住傷口的手,甩甩手上的血,裝作隨意的樣子同對方為首的人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嗨,南度。”
南上校抿唇不語,氣壓極低。
氣氛壓抑。
南度瞧了她一眼,她臉色因為失血有些蒼白,努力裝出來的輕鬆隨意看上去極其勉強。
他身邊的一位兵機靈,趕緊上前一把抓住張楊,“嘿喲,恭喜你啊兄弟,你被逮捕了!”隨後又瞧著牧落,“謝謝你啊姑娘,你的大恩大德咱隊長在世難忘,看你傷得不輕,要不……”說著,眼神撇向鐵石心腸的南上校。
南度終於開口,卻是一句,“該!”
那個兵石化,牧落訕訕,繼續甩著手上的血。
一點兒也不給麵子,臭南度!
她走過去,剛要說話,南度搶先道,“疼嗎?”
她要是說疼,南度會不會再甩給她一句“該”?
她搖頭微笑,“不疼。”
南度像是輕嗤了一聲,上前拉進與她的距離,按了按她的傷口,她疼得魂飛魄散,一巴掌朝他的那隻手呼過去,南度精準地截住,她怒了,“你!”
南度眼裏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不是說不疼的嗎?”
“我說什麽你就信嗎?!”她紅著眼眶幾乎要飆出淚來。
南度挑眉,隨行的其中一位實在看不下去了,挑了一把刀割下了一塊幹淨的布料,給她簡單地包紮了一番,口裏還說著,“咱隊長就這樣的人,姑娘你別見怪。”
牧落委屈地咽下了這口氣,“你們也是來抓張楊的嗎?”
南度依舊不理會,她又說,“那他挺能耐的,竟然能請得動你這尊大佛親自動手。”
南度蹲下察看著張楊身上的其他傷勢,反唇相譏,“你也挺能耐,流這麽多血還能追著別人跑幾公裏的山路。”
她氣噎,回道,“那可不!”
南度起身,對著一幫兄弟道,“帶回去,任務完成。”
“得咧!”兄弟們紛紛笑嘻嘻地收回槍,扛在肩上。
南度的兄弟夥中有認識牧落的,平日裏大大咧咧慣了,看清了牧落後大驚小怪道,“哎喲,這不是隊長家的……”
話還沒說完她就一個勁兒地笑著點頭。
南度看了他一眼,那位小哥頓時噤聲,尷尬地摸了摸頭,“巧了不是。”
“走吧,回去了,”南度頓了頓,“你這傷自己回去好好處理一下,別到時候……”
牧落被氣笑了,“南上校,我為了追這個犯人身受重傷,您不是沒看到,怎麽說我也算是替你們省了一件事兒,難道您就不打算跟我說說這事情的來龍去脈?”
南度再次沉默,她涼涼一笑,“難不成這也是你們的軍事機密?”
他想了想,說,“這倒也不算是,你想聽什麽?”
“抓這類人不是警察的事嗎?你們跟著瞎摻和幹嘛?”
“軍方協助。”
她又問,“能這麽大費周章,是不是你們今晚除了張楊,還有別的更危險的人要抓?”
“是。”
牧落睜大了眼,再睜大了眼,“然後呢?”
南度疑惑,“什麽然後?”
她覺得好笑,“那個人是誰?什麽身份?警察都去哪兒了?”
南度沉默了一下,“是個雲南走私販毒的頭目,這幾天他們有大量的貨品要運往國內,這個地方偏僻,警察得知消息一時半會趕不上,就請求邊地軍方協助。這群人都是借著村民們走私貨物,村民們文化程度不高,沒有見過這些東西,隻當是幫老師一個忙,每每下山時都會帶上這些東西運出去……我解釋得還算清楚嗎?”
她眉頭一揚,笑道,“還行。”
南度眼角有光,突然上前直接扳過她的手臂,她絲毫沒有防備,手臂一動,南度牽扯出她的肩膀,她倒吸一口氣,還沒反應過來呢,一把匕首就“啪嗒”一聲落了地。
她一陣心虛,接著就聽見了某人怒意橫生的聲音。
“牧落,我看你就是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