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不要讓鯊魚停下
據說鯊魚的一生會不停地遊,一刻不得停,因為在它停下的那刻起,死亡會徹底讓它永遠停下。
它可以看過漆黑堅硬的海底山,可以看過湛藍如洗的深海水,可以看過色彩斑斕的小醜魚,可以看過透明新鮮的長水母,也能將那顏色豔麗的珊瑚礁,印入它的眼睛,也能輕鬆張開血盆大口,吞入它的食物,血色的迷霧在藍色海水中綻開的時候,就是它身為上位者的掠奪的時刻。
它無畏,它堅強,它狂傲,它肆意,所以有時薑遲覺得鯊魚和他很像,看過的東西很多,遇見的人情也不少,他的身份地位,從一出生起,就讓他能夠擁有很多常人所不能擁有的東西,但同時,他為了保存那份驕傲,也失去了很多東西。
如果說曾經的外婆是他遊下去的動力,那麽桑晚一定是是他未來,一直遊下去的動力,因為她們的存在,不管是看不見的漁網,還是看得見的彈藥,他都能成功的碾碎,隻要她們都還在。
有時他會想,如果以後沒有她,他會怎樣?許是不能思考那麽多的以後,想多了,人也就會無時無刻不在懷疑著什麽,比如此時他眼前,杵著的一雙男士皮鞋,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麽她家門口會有一雙男人的鞋子,而且這麽晚,還在她家。
“鄒恒……”她的聲音異常清脆的穿過厚重的房門,傳到正在她家門口,準備按門鈴的薑遲的耳朵裏。
薑遲的手,停在空中,伸出去的蒼白指尖,緩緩的收回,濃密睫毛掩藏下的眼神,看不真切,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在明亮的燈光照耀下,色彩似乎變得越發詭異,噠噠的悶沉聲,隨著薑遲後退的兩步,回蕩在空曠樓梯口。
他借著後退的兩步空隙,抬頭看了看門牌號,起初還有些弧度的唇角,漸漸變平,就連那潤潤的玫瑰色唇瓣,也慢慢的變的幹澀。
做什麽想要來向她解釋,他和陸微之間什麽關係都沒有?以前沒發現她會誤會的時候,不也好好的,如果沒有他的心血來潮,是否就不會看到眼前這一幕讓他止不住要嘲諷自己的一幕了?屋子裏是誰,現在自然是不用再繼續猜了。
“請問鄒先生,是什麽支撐著你在山區裏,支教這麽久的呢?”
屋子裏,她的聲音,讓恍惚的薑遲,抬起了頭,采訪需要一個人,私自將男人約到家裏進行嗎?結果不言而喻,那個男人惡心的癖好,他實在不敢恭維。
暈黃的燈光,在樓道裏,靜靜的亮著,彎彎曲曲,投射的影子,不安穩的在地麵上顫抖,夜裏的蟲子,在初夏的時節,多了很多,一如他頭頂上,一直繞著燈泡,又飛又撞的蛾子,米黃色的鱗粉伴隨著撞擊,在燈光下脫落,甚至完完整整的,印在貼滿各種廣告商的廣告的白色牆壁上。
薑遲什麽也不做,就是站在桑晚的門外,看著那雙不屬於他和她的鞋子,眼裏的光,忽明忽暗。
“鄒先生,平時都喜歡做什麽,比如說平時不上課的時候,你會家訪,還是到那邊的鎮子裏購買一些生活用品?”
樓梯道裏濕濕的斑駁痕跡隨處可見,明明雨已經停了,大概是濕氣重,且沒有人氣,讓這座老樓棟,完美的保留了雨來過的腳印。
薑遲背靠著粘滿歲月痕跡的牆壁,聽著屋內的聲音,心裏不由的暗諷,房子得小到什麽地步,才能讓她的聲音,這麽輕易的穿透厚厚的灰石壁,傳到路過這裏的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況且昨晚他還和懷裏的她,見證過它的大小。
屋內的桑晨很是嫌棄他這個姐姐,當然也嫌棄她的這個房子。
“你說說,我好不容易來一趟,還讓我聽你的采訪稿,不是我說,第一句就不好,鄒恒?這個稱呼也就適合私底下叫,怎麽說也得弄個鄒先生才合適。”
桑晚放下手裏的采訪稿,不再繼續高聲朗讀給桑晨聽,但也不用勉強忍受,他穿著她的拖鞋到處晃,一個腦瓜崩就彈在了桑晨的大腦闊上,疼的桑晨抱著被彈的地方,揉了又揉:“下手怎麽這麽沒輕沒重的,你還是不是我姐?人家的姐有多疼她的弟弟,你知道麽你!”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趕快把我的鞋子給脫了,甭到時給我撐壞了。”桑晚不耐煩的踢了踢桑晨的小腿。
“呦!這是哪個男人給你買的鞋子?粉紅粉紅的,還有一顆小愛心,嘖嘖!”桑晨一邊說一邊將腳上的拖鞋,抬腳伸到桑晚的麵前氣她。
不過,桑晚並沒有如桑晨想的那般炸毛,而是愣愣的看著拖鞋邊上的那顆同樣色係的淺粉色愛心,心髒快速的蹦跳了起來,最終在低垂的眼瞼下,趨於平靜,她在想些什麽?明知道是多想卻還是讓自己抱有那種不可能的希望有必要嗎?
桑晚不再看那雙讓她難過的拖鞋,也不搭理得瑟的桑晨,往旁邊剛裝修好的廚房走去,她要看看變成什麽樣了,至少需要哪些廚具,她還是需要知道的,免的到時候,買多了沒處放。
桑晨見他姐突然情緒低落,心下一緊,他是有些不著調,但也不至於要把他姐給欺負到心情不好,況且今天他來就是有事要問她。
桑晨看著身影要消失的桑晚,大喊一聲:“姐,有你這樣疼弟弟的嘛?八歲,不是個小數字,我要是惹你不高興了,你就說,不是還有改進的空間嗎?”桑晨脫掉他姐的拖鞋,放到一邊,光著腳站在地板上,看著背對著他,停下的桑晚。
桑晚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知道她不該這樣的,她自己的事情,為什麽要將情緒帶給她從小疼到大的弟弟身上,這麽不吭不響的態度,一定是讓他害怕了。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已經很久很久了,什麽都是被迫的接受,被迫的感受,被迫的停止自己喜歡的東西,她不願這樣,可她在看到那顆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愛心時,心底那被她刻意壓製的感情,又要如同那雨後春筍一般生根發芽,冒頭長大,還有那粉鑽手鏈,她也終究舍不得還,總想把她身邊,沾染上他氣息的一切事物,通通保存起來,不讓它們消失不見,也許也能代替他,給自己存留,最後一絲的幻想,至少他還是記得過她的。
屋外的薑遲在聽到男人的一聲姐後,倚靠牆壁的身軀,嵌入緊貼的更加徹底,似乎想要借著那冰涼的溫度,助長他的理智,存活下來,終究還是不能自我欺騙下去了,謊言一旦被自己親手戳破,滅天毀地的荒涼感,就會在心底無限增生。
“姐,你哭什麽?”桑晨慌亂的看著背對著他的桑晚,肩膀一聳一聳的上下起伏著,可卻不見哭聲,他知道,他姐最喜歡這種,不讓一個人注意到的哭泣方式。
“要你管?小屁孩懂什麽?”桑晚不可自已的蹲下身,抱著自己的腿,一言不發的哭。
“怎麽就是小屁孩了?我都成年了,犯法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桑晨光著腳,走到桑晚對麵安慰道。
本來還想委屈的大哭一場的桑晚,在這桑晨的另類安慰方式中,氣的果真就突然止住了還要掉下的眼淚。
“真沒出息,人家成年都是各種旅遊計劃,怎麽到你那,就是要犯罪?要是被老桑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麽敲你。”桑晚眼裏還未落的淚,在站起的時候,漱漱的墜落,被桑晨瞧了滿眼。
桑晨的眸子不由得一暗:“姐昨晚接你電話的那個男人是誰?”
“嗯?”桑晚也知道丟人了,急忙將自己的眼淚擦去,睜著紅紅的眼睛看著桑晨。
“我說,昨晚接你電話,還說你不會回家的男人是誰?還打算藏著掖著,不是我說你,姐你也太不厚道了,你弟我,幼兒園親人家小姑娘一口都告訴你了,你……”
“你再說一遍?”桑晚隻覺得腦袋有點疼,不可能的,除了她做夢時見到的那幾個人以及包括他在內,她在回來的路上……對了她是怎麽回來的?桑晚敲了敲腦門,她想不起來。
“姐?姐?姐?想什麽呢?爸說過了,讓你帶回家給他看看,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桑晨邊說,邊觀察著桑晚的用具對數。
“不介意我借用你的洗手間吧?”看桑晨的架勢,壓根就沒想等桑晚點頭,徑直的就奔向了一級藏人的地方。
桑晚剛要告訴桑晨在哪裏的時候,發現這個公寓實在算不上大,一個洗手間還能多難找,所以,索性就隨了他去,但主要還是,她好像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了。
“嗬嗬,現在的老年人可真會玩!”門外的薑遲,感覺他所有的耐性,全部已經在上一秒被消耗殆盡,轉身麵對著他昨晚才打開過的門,輕輕的敲了幾下,要是屋內沒什麽動靜,仔細一聽就能聽到。
可惜他第一次試敲的時候,桑晚在哭,桑晨在哄,所以誰也沒注意到有人在敲門,關鍵還是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有門鈴不按,非要敲門的。
薑遲一聲不吭的收回,剛才那根敲門的手指,再次看了看門牌號,血絲一層層的蔓延,充滿脆弱的眼球,他是個年輕人,看的很清楚,不會錯。
再次伸出的手,上麵橫亙著許許多多粗壯的青筋,敲門的力度,好比剛才的幾倍,聲音聽起來,也更加的大,隻要屋內,沒有其它亂七八糟的聲音,她桑晚就該能聽到。
桑晚聽是聽到了,可由於敲門聲比以往的外賣聲音大,心裏也就遲疑了那麽片刻,加上她今晚好像還沒來得及點外賣吧?
桑晚看了洗手間的那個方向一眼,不緊不慢的掏出屏幕黑黑的手機,打開看了看自己的訂單,發現果真是沒有的,心下更加好奇,是不是自己幻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