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活著
想到這裏,滄琰就有些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提著裙子就跟上了她們的步伐。
溫玄翦還是同之前那般,捂著肚子在熱鬧的大街上麵走,臉上依舊是沒什麽表情的,但是滄琰卻知道,溫玄翦忍得有多辛苦,就像她每次麵對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等等一樣,若是擺在她眼前而不能吃,她知道有痛苦的。
那女子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卻坦然自若。
溫玄翦也算是忍得住,沒有出口製止,頗有幾分教養的模樣。
“等等!”
後麵傳來了爆嗬之聲,滄琰回頭一看,竟是方才的小二?
那小二領著一幫子人氣勢洶洶而來,那一幫人幾乎都是膀大腰圓的大老漢子,看起來氣勢很有些壯闊,相比之下溫玄翦雖健壯,卻也顯得弱勢極了。
“你找我?”溫玄翦不傻,自然聽得出來那小二是在叫他了。
那小二冷笑道:“付不起錢就吃霸王餐?還拿塊石頭來哄老子?把老子們當猴兒耍呢?”這態度,全然沒有方才在客棧之中的點頭哈腰的模樣。
溫玄翦垂了垂眼眸,不敢吭聲。
他的確是拿著石子騙了別人,白白吃了人家一桌子菜肴,這件事是他不對,沒什麽好反駁的。
“怎麽?”小二嘲諷一般,“不敢說話了?那就讓你看看吃白食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這話音一落,小二身後那幾個彪形大漢就拿起手中早已備好的棍子衝了上來,棍棍實打實的往溫玄翦身上招呼。
溫玄翦是疼大的,最疼的時候是五髒六腑由內而外攪著疼,如今隻不過是身上挨幾棍子,他竟覺得也就那般了。
那個妖族的女子就站在一邊瞧著溫玄翦的每一個反應,仗著匿了自己的身形,凡人看不見她,她自然肆無忌憚地嘮叨著:“小兄弟,看見了嗎,凡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快吸了他們的精氣吧,你既報了這亂棍之仇,也果了腹,我們妖族的人也會接納你而教授你妖族的修煉之法,一舉三得,怎麽樣?小兄弟,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溫玄翦一聲悶哼都沒有,實打實的將每個砸下來的棍子的力度都承受住。
聽見那個女子這般說了,溫玄翦卻終於開了口:“我沒什麽好報仇的。”
“你看看,凡間的人是怎麽對你的?”那女子繼續循循善誘。
“這本事情本就是我錯了。”溫玄翦立刻說道,“我不會與你們妖族為伍的。”
幾番下來勸說都沒有什麽結果,那女子竟終於惱了:“你憑什麽看不起我們妖族的人?我們妖族的人比其他幾族差了什麽嗎?你竟這般看不起妖族?”
“看不起。”溫玄翦咬著後槽牙說,“看不起,就是看不起。我隻是一個凡人,對你們妖族沒甚麽興趣。”
“凡人有什麽好!”那女子冷笑道,“他們往往壽命又短,還自詡什麽統治霸主,可笑連這個世界上有著幾個種族幾個地界都不知道。那些自以為是的凡人,當了有什麽意思!”
來打溫玄翦的人打夠了,覺得無趣了,才轉身離去了。
那小二臨走之前還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吐沫,一臉不屑與晦氣的表情。
“看見了,這就是凡人。”那女子抱著雙臂,也不伸手去拉他,就這麽看著他,語氣裏微微有一些嘲諷:“有了錢可以對你點頭哈腰供你是大爺,沒了錢就對你欺負毆打蔑你如乞兒。小兄弟,你還想堅持當你的凡人嗎?”
溫玄翦這麽回答得沒有那麽快了,竟然開始有了幾分猶豫。
滄琰扯了扯季羨舟的衣袖,問道:“你說溫玄翦,不會就這麽跟了妖族的人去了吧?”
季羨舟心下也沒什麽把握,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得看溫玄翦究竟怎麽想得了吧?”
歎了一口氣,滄琰雙手在胸前合成十字,念念叨叨著一句話。
“你在念叨什麽呢?”季羨舟問道。
滄琰無比自然地看著他:“我在念‘保佑溫玄翦堅持自己的內心’!我總覺得溫玄翦不會跟著妖族的人走,他看起來挺善良的。”
這話剛剛手腕,溫玄翦忽然站了起來,說道:“你跟我來。”
這句話卻是對那個妖嬈的女子說的。
那女子自然是不會拒絕,欣欣然跟著溫玄翦往不知道什麽地方走了。
“糟了!溫玄翦他不會……”滄琰擔心的望了望溫玄翦走過去的方向。
“別瞎擔心。”季羨舟安慰了安慰她,說道,“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就靜觀其變。
季羨舟牽著滄琰跟著溫玄翦走過去,他一瘸一拐,止步於城外,草木頗深的地方,沒什麽人來來往往。
那女子抱著雙臂倨傲地問:“小兄弟,改變主意了?想要加入我們,成為我們妖族的人了?”
溫玄翦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女子卻看著他,忽然覺得腹部一涼。
“你……”她還有些不可置信,捂著腹部後退了兩步,一臉震驚地盯著溫玄翦。
饒是平日裏淡定如季羨舟,臉色也透出了一些驚訝,更別說是滄琰了,捂著嘴生生地倒退了幾步。
那血液就從那女子的腹部緩緩流了下來,滴在了草叢之上,壓低了草頭。
溫玄翦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女子瞪著他:“為什麽?”
“為什麽?”溫玄翦意味不明的重複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卻沒有回答那女子的問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一點兒都沒有擦拭,就收了回來,仿佛受傷什麽東西都沒有了一般。
那女子還有些不甘心,卻說不出話來了。
“你還沒死。”溫玄翦平平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伸手卻沾了那女子的血液,竟似一個十八層地獄之中的厲鬼一般可怖。
他緩緩走近了那個女子,湊近她,也不嫌棄她未止住的血,使了個法術,竟如同當時致死的藥王一般,從她腹下緩緩升起乳白色的氣團,順著往上,從她的嘴裏慢慢地冒了出來。
溫玄翦絲毫不客氣地全盤接受了。
那女子方才還未死,此刻卻也死透了,連屍體都不成樣子。
平生多貌美,此時也不過幹癟的屍首一具。
溫玄翦看也不看那個地上的屍體,手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龐,他的手上還沾著那女子的血液,竟抹上了自己一臉。
而溫玄翦卻渾然不自知一般,喃喃自語了一句話。
“凡人……凡人麽。”他自嘲一般笑了一聲,“我若真的要這樣活下去,還算什麽凡人,那跟藥王有什麽區別?”
都是以別人的生命來達到一己私欲,他因此飽受折磨而長大,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還要以自己為了果腹的一己私欲去殘害別人嗎?
溫玄翦做不到。
可事實上,他卻不得不做。
如果他想活下去。
他當然要活下去。
從小到大都想,做夢都想。
他搖搖晃晃著身體,踉蹌地又往前走過去。
滄琰望了望季羨舟,她確實沒有想到溫玄翦竟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事實上,她還沉迷在那一幕幕的震驚當中沒有回神,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記得溫玄翦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命格了,或者說,除了凡間的命格她能夠知道與掌控之外,妖族的、魔族的、甚至於部分仙族的人的命格,她沒有資格知道,也沒有辦法知道。
溫玄翦既已成了妖的體質,就算他不願意承認自己也算作妖族的人了,卻也已經成為了一個妖。既然是妖,滄琰就沒有辦法知道溫玄翦的命格。
就連溫玄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能夠去哪兒,哪兒才能好好地活下來。他隻知道往前走,不管遇見什麽,往前走,總會遇到一些什麽。
滄琰的心情有些沉重,方才的困倦早已被滿腦子的震驚給占領了,不用季羨舟催促,滄琰便小步跟上了溫玄翦,她也想要知道,溫玄翦之後究竟會怎麽樣。
溫玄翦吸取了那個女子的精氣之後便有了足夠的氣力,很快,他渾身上下被打的痕跡已經全部都消散了。本來踉蹌的腳步走得也算作穩健了一些。
他活得太茫然,生活似乎變得了無生趣。
溫玄翦站在一處懸崖上,從高處眺望著,身形頗為落寞,孤零零一個身子,直直挺在那裏,空洞而茫然。
季羨舟捏緊滄琰的手,四處空間又開始了抖落、溶解,滄琰望著溫玄翦,不知道什麽情緒。已經有過一次幻境的變化,這一次她們倆都不再有一些許的緊張,坦然地等待著下一個場景的到來。
這一幕是溫玄翦穿著鬆鬆垮垮的小道士衣服,拿著比他還高的掃帚在樹下麵掃著地。
那地上鋪滿了落葉,他一邊掃著,從樹上還緩緩掉落著,怎麽掃也掃不盡似的。
若妖族的人不願告訴他不吸取精氣而能夠活下去的辦法,溫玄翦這樣想,自古便有修道之人渡化妖魔成仙的故事,倒不如,他去找找修道之人,若不能成仙,但願重歸於人。
於是他便去了離他當時最近的一個道觀。
那個道觀委實不算大,人也不算多,可觀主終究還是收留了他,即便幾個小道士義正言辭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