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父與子（下）
“為什麽要道歉？”張誠隨手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遞給對方。
不得不說，雖然這次見麵完全不在計劃之內，但他還是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原因很簡單，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他冒名頂替的這個家庭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讓人忍不住產生各種各樣的聯想。
尤其是眼前這位有著極高學曆並且充滿理想主義情懷的老男人，當初究竟是怎麽樣跟一個野心勃勃的強勢女人走到一起，後來又是因為什麽選擇離開？
越是深入了解，張誠越覺得背後必定有個十分精彩的故事。
介於他本人最近在研究人類行為和心理學，自然不會放過如此特殊的現實案例。
陳鬆接過杯子，仰起頭猛地灌了一大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苦笑著回答道：“難道我不應該道歉嗎？畢竟當初是我的軟弱和不負責任，導致你從小到大缺失了一半的親情。也許對於你的母親，我內心之中並沒有一點虧欠，她之所以一直保持單身完全是自身性格缺陷造成的，但你是無辜的，我認為自己必須當麵說聲對不起。”
“好吧，我接受了。盡管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張誠一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對方一直不停的送各種小禮物，但卻從不登門拜訪的原因。
畢竟愧疚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心理活動，它會讓人產生包括忐忑、緊張、期待、畏懼等一係列複雜的情緒反饋，最終結果就是明明十分渴望見到對方，但卻又不敢去相見，生怕一不小心造無法挽回的局麵。
“你似乎並不激動？也並不憎恨我？”陳鬆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
他原本以為，就算自己的前妻沒有說太多自己的壞話，至少也不會說什麽好話，第一次見麵八成會大吵一架，將十幾二十年的怨氣全部發泄出來。
但現實卻剛好相反，既沒有激烈的爭吵和怒吼，也沒有情緒的宣泄，有的僅僅是宛如對待陌生人一樣的冷靜和疏離。
“恨？”張誠笑著搖了搖頭。“不，你把自己想象的太重要了。對於我而言，你隻是個擁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僅此而已。我感興趣的是，你當初跟我那位母親之間發生了什麽，為何像你這樣人會跟一個強勢到極點的女人結婚。”
“你母親跟你說過什麽嗎？”陳鬆下意識皺起眉頭，感覺情況有點超乎自己的預料範圍之外。
“她什麽都沒說。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這麽感興趣。要知道世界上允許自己兒子跟母姓的丈夫可不多，而你恰好就是其中之一。”說罷，張誠放下手裏的酒瓶直視對方雙眼。
“你這是在諷刺我麽？”陳鬆顯然不太想要談論這個話題，語氣帶著淡淡的憤怒。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張誠故意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回應道：“不，不是諷刺，我是真的十分感興趣。當然，如果你實在不想說那就算了，反正我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該死！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跟你母親一模一樣！”原本情緒就不是很穩定的陳鬆頓時被激怒，兩隻眼睛瞬間布滿血絲。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一度讓自己感覺到挫敗、痛苦和絕望的女人。
“啊！你生氣了，看來我好想碰到了你的痛處。不過你確定真的不想說？還是說你想讓我去聽另外一個版本，一個對你會非常不利的版本？”張誠輕笑著威脅道。
“閉嘴！”陳鬆怒不可遏的大聲咆哮道。
他被氣的渾身發抖，強忍著內心之中熊熊燃燒的怒火。足足兩三分鍾左右才漸漸冷靜下來，用一種充斥著沮喪的語氣說道：“你根本不懂！更不了解你母親的真麵目。相信我，等你開始真正來了解她，才會明白什麽是真正地獄般的生活。”
“哈哈哈哈！你覺得我還是個被蒙在鼓裏的孩子，不是嗎？但實際上，我非常了解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不管是她的野心，還是她那病態的強烈控製欲。”張誠大笑著說出了真相。
“你……你知道？！”陳鬆整個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是的，我知道，並且還在協助她實現夢想，建立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也許你還不太清楚，再有幾個月她的公司就會在納斯達克上市，屆時市值很可能會突破上百億美元，而我握有這家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原始股份。現在你還覺得我是個什麽懂不懂的孩子？”張誠一臉玩味的調侃道。
聽到這句話，陳鬆終於明白站在麵前的年輕人，早已不是自己期待想象中的那個兒子，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你成了她的幫凶……成了為賺取財富不擇手段的混蛋……”
“沒錯！你是個理想主義者，一個從不願意麵對世界最殘酷一麵的逃避者，說不定還有點精神和道德方麵的小潔癖。研究和保護海洋動物？多麽可笑的職業！莫非你忘記達爾文進化論中的優勝略汰了嗎？自然環境下，任何生物都必須經曆殘酷的競爭，假如某個物種的數量急劇減少，隻能說明該物種進化的速度太慢，跟不上生存環境的變化，而人為幹預最多隻能減緩這個過程，根本無法改變注定消亡的結局……”
“放屁！老天！你母親究竟都教了你什麽！那些動物的消亡完全是因為人類活動造成的！跟它們本身無關！”陳鬆咬牙切齒的大聲反駁。
“人類難道不是自然中的一員嗎？
物種的優勝略汰是永恒不變的法則，跟人類是否出現沒有任何關係。
既然那些生物無法適應新的環境，那就讓它們滅亡好了，就像遠古時代的三葉蟲、恐龍、猛獁象、劍齒虎等等。
你之所以從事海洋動物保護，還不是為了滿足自己那點可憐的虛榮心與道德優越感，並且不斷暗示自己是一個崇高偉大並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千萬別急著否認！
其實世界上所有的慈善活動，本質上無非是出於三種動機。
第一種是為了樹立良好的個人和企業形象，讓人覺得他們是一個好人或者有責任心的企業，從而達到賺取更多財富的目的。
第二種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和優越感，享受來自普通人的讚美和奉承。
至於第三種，完全就是腦袋壞掉了，發自內心覺得自己在從事一項偉大的事業，為了拯救全世界和人類自身，從自我認可中獲得滿足感。
告訴我，你覺得自己是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