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癡男怨女
夜。
酒吧裏霓虹閃爍,空氣中混雜著煙和酒的味道。舞池中央,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隨著震耳的的士高音樂瘋狂地扭動身軀。即使最幽暗的角落裏,依然不時發出酒杯相撞的砰砰聲,以及年輕人肆無忌憚的大笑。
蕭齊穿著polo衫,獨自坐在吧台前的高架椅上,端著一杯威士忌靜靜地喝。
昨晚那一幕仍然在腦海裏不斷回放,蕭齊麵上不見絲毫破綻,隻有那在吧台上越叩越急的左手食指,泄露了他內心真正的情緒。
身著紅裙的妖嬈女子靠坐過來,“帥哥,一個人?”
蕭齊蜷起手指,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美麗女人,沒有說話。
女子撩了一把長長的卷發,曖昧地道,“可不可以請我喝一杯?”聲音嫵媚勾人。
“My pleasure。”蕭齊對著調酒師打了個響指,嘴卻勾起一抹嘲弄,“不過也請你喝完就走,我朋友馬上到了。”
“不必了!”女子憤恨地看了蕭齊一眼,轉身沒入人群中。
“好久不見,魅力不減當年啊!”不知何時,林笙站到蕭齊身後,邊笑邊搖頭,“又傷美人心了。”
蕭齊對林笙的調侃付之一笑,指指身旁的椅子,“坐!”
原來,蕭齊在麻理做交換生時認識了林笙,因為林笙和程懇喜歡的人有著相同的名字,他也曾下意識地排斥過他。後來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可笑,又與林笙在建築設計上惺惺相惜,就慢慢對他敞開了心扉。
林笙坐下來,要了一杯伏特加。兩人拿杯子輕輕一碰,“cheers。”
林笙把酒送到嘴邊,卻看到蕭齊竟一仰頭,將整杯酒給幹了。
林笙盯著蕭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麽就不見,怎麽你一來,就一副不把我喝倒不罷休的樣子?”
蕭齊眯起眼睛,“咱倆上一次見好像還是兩年前,在波士頓吧。”抬抬下巴,示意林笙別隻顧著說話,忘了喝酒。
那次,蕭齊因為進修論文的事四處巡遊,去美國考察當地一些有特色的建築,兩人匆匆見過一麵。
林笙點點頭,“那時候你狀態可不好。”
“有麽?”蕭齊不置可否。
“哈,不過照樣還是有女孩追你,”林笙轉了話題,不滿一般皺起眉,“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麽眼光。”
蕭齊輕笑一聲,“就一回,夠你記這麽久的仇啊。”
“傑西卡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最近怎樣?”
“交了個新男友,日本人。”
“那就好。”
“你呢?”林笙側過頭看著蕭齊,“你怎麽樣?”
蕭齊搖搖頭,“沒什麽好說的。”
蕭齊的目光停在吧台對麵的調酒師身上,隻見他神情專注,拿著一瓶茶色洋酒,緩慢而均勻地注入酒杯中,眼前浮現起程懇秀美的容顏。她也是這樣的,總是小心翼翼地把一顆顆珠子串在一起,神情專注而享受。
林笙小口地喝著酒,饒有興致地看著周圍隨處可見的擁抱親吻的人影。
“其實,”蕭齊忽然開了口,“應該算不怎麽樣吧。”
林笙微微一怔,慢慢垂下眼瞼,“You need time. Time will change everything.”
像是在對蕭齊說,又像是自我告誡。
蕭齊沉默,時間沒能改變一切,反而讓她在自己心裏燙下更深的烙印。他知道,她已經深深刻進了自己的骨頭裏,侵入骨髓,融進靈魂,再也沒辦法將她從自己的血肉中徹底剔除。
像現在,就算她告訴他已經有了孩子,就算他已經確定那隻不過是為了讓他滾開而說的謊,他也依然想著她念著她。
林笙見蕭齊神色沉鬱,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振作一點,兄弟。”
“不說這個了,”蕭齊舉起杯子,“喝酒。”
“好啊,不過得悠著點來。”
蕭齊淺淺一笑,“說說你吧,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
“想跟朋友合夥開間畫室,正在談。”
蕭齊詫異道,“開畫室?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你的過人天分。”
林笙開玩笑說,“誰知道我們赫赫有名的蕭大設計師居然跑到元洲來了。我現在要做設計隻能被你壓上一頭,心有不甘啊。”
蕭齊瞥了他一眼,“還沒上場就認輸,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林笙收斂笑容,神色肅穆起來,“開畫室是悅悅的心願,我想幫她實現。”
蕭齊微微頜首,舉起酒杯跟林笙碰了一下,“祝你成功。”
“謝謝。”林笙眼裏浮起一絲笑,似乎想到什麽,抿了抿嘴,“不過回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蕭齊點點頭,附和道,“國內的發展前景很好。”
林笙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一邊又跟蕭齊說,“我看過新聞,你那個項目反響不錯啊。”
“目前看來還可以。你知道的,無論做什麽都要先於他人,才能創造更多的機會。”
林笙表示讚同,“所以我也在考慮要怎樣才能讓自己的畫室從眾多選擇中脫穎而出。”
“我的幾個大學校友應該有類似的經驗,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那就先謝過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林笙點開一看,癟了癟嘴。
蕭齊不在意地問,“女人?”
林笙眉間蕩起一縷若有若無的春風,“一個有趣的女孩。”
“怎麽?有興趣?”
林笙沉默,他其實也沒想好。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地聊起來。
末了,蕭齊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拍拍林笙的肩膀,“我得回了,明早還有點事,改天再約。”
林笙起身跟蕭齊握了一下手,“行,我再待會兒就走。”
蕭齊卻沒有回住處,他沿著元洲的護城河慢慢踱步。夜風從河麵拂過,蕭齊竟然在這八月炎夏間感到一絲刺骨的冷。
輕輕呼出一口氣,一絲酒氣沁入鼻息,蕭齊卻並沒有醉意。每當想要大醉一場的時候,他的意識反而會變得特別特別的清晰,這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一會兒,蕭齊站到自己的車旁,掏出鑰匙打開,隻身鑽到駕駛座上,遠處車輛掃過來的燈光異常刺眼。輕輕閉了閉眼,方向盤上的車標讓他想起了《瘋狂的石頭》裏的那個梗,沒來由地有些生氣,竟神經質地拍打起來,嘴裏念念有詞,“我就摸你怎麽了,我就摸你怎麽了”,刺耳的喇叭聲在夜裏傳出很遠很遠。
隻片刻,蕭齊的聲音就嘶啞了。
蕭齊終究沒有自己開車,倒不是他害怕酒駕被查,隻是他突然迫切地想去一個地方,他覺得以現在恍惚的眼神,肯定沒辦法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那裏。
所以,他攔了一輛出租車。
這是第二次,蕭齊來到程懇的小店前。借著路燈微弱的光,眯起眼,輕聲念道,“石來石往,石聚石散,石石有你?”
“哈,石頭?”蕭齊嘲弄地一笑,上前拍響了店門。
程懇因為一直想著八月以後的事,未能入眠,很快聽到了樓下的拍門聲。
快十二點了,這誰啊。程懇有心不理,但又怕那人吵醒了八月。
程懇起了身,下樓打開燈,拉開一條門縫,正要往外瞧,一隻手伸了進來。
程懇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蕭齊整個身子便趁機擠了進來。
程懇麵色緊繃,微微揚起下巴,冷聲道,“這麽晚,你來幹嘛?”
蕭齊盯著她,雙眼在昏黃的燈光下幽幽暗暗,“一個人?你那個新歡呢?”
程懇根本不想與他廢話,“謔”地一聲拉開門,“沒事就請離開。”
“這是要攆人?”蕭齊冷笑出聲,“有了新人忘舊人,這倒不像你從前的風格啊。”
程懇聽懂了他話裏的嘲諷,四目相對間,她隻想衝上前去,狠狠撕下他虛偽的麵具。
程懇閉了閉眼,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蕭齊,你這樣有意思麽?該說的話,我們早就說完了。”
蕭齊雙眼發紅,額上青筋暴起,“你倒是有意思,一聲不吭的離開,找這麽個鬼地方躲起來!明明還是單身,卻騙我有了孩子?”
最後兩個字,像一個爆點,炸毀了程懇心底最後一道屏障。
她咬著牙,指甲在手心裏掐出血跡。
“怎麽,無言以對?”蕭齊嘴角掛起一抹譏誚,“還是說,被我戳中了心事?”
程懇痛得緩不過氣,好半天,她才遏住心中的洶湧,幾乎是哀求著,“蕭齊,放過我吧,我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你現在也過得不錯……”
蕭齊咆哮著打斷她,“我過得好不好,你最沒資格評價!”
程懇怔了怔,連連點頭,嗓音破碎,“是,我是沒這個資格。不過,”她話音一轉,反唇相譏道,“那你現在找來這裏,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蕭齊晃了晃身子,驟然失語。
是啊,他大半夜地跑過來,難道就是為了和她吵上一架,讓她也跟自己一樣不好過?
程懇忽略掉蕭齊臉上浮起的一抹憂傷,指著門口,冷然道,“你走吧。”
蕭齊突然就勢抓住程懇的手,一把將她扯進懷裏。
曾經親密無間的日日夜夜齊齊湧上心頭,蕭齊瞬間脆弱得像個孩子,“心心,我想要的,從始至終不過一個你!”
程懇全身簌簌發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那段最最灰暗的日子裏,她曾無數次的盼望著,他能出現在自己身邊,像現在這樣,把自己緊緊地擁在懷裏。從滿懷希冀,到徹底絕望,他永遠也會不知道,自己到底經曆了怎樣一種煉獄。
程懇揚起淚濕的臉頰,如鬼魅一般的聲音幽幽說道,“你不是知道的,你愛的人,壓根兒就沒有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