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憐女
此後數日,呂雯梅沒有再去見蕭懌,隻在無事時繡著尚未完成的《春曉遠山圖》。而寧和宮的宮人們聽聞皇後惹惱了皇上,都是人心惶惶,終日難安,生怕皇後被廢累及他們。好在皇上遲遲未下廢後的詔書,宮人們才稍稍心安,隻盼著皇後別再招惹皇上才好。
這天午後,惠兒手捧一隻包袱從外麵進來,一言不發地放在了幾案上。
呂雯梅見她悒怏不樂,停手不繡,問道:“怎麽了?”
惠兒猶豫片刻,道:“娘娘,盧王不肯要您做的衣服,又遣人送了回來。”
呂雯梅心下一涼,聲音倒還平靜:“那就算了。”
惠兒怨聲道:“可是,這些衣服都是娘娘辛辛苦苦、一針一線做出來的,盧王為何不肯收下?”
呂雯梅也感奇怪,但無心去想,說道:“可能他不需要才不肯收。你把衣服放回櫃子裏吧。”
惠兒還想再說,但見呂雯梅的神情是不想多聽的,且知多說也無用,隻好照著做了。
呂雯梅又繡了幾針,問道:“皇上還是老樣子?”
惠兒悶悶答道:“是的。皇上除每日照常上朝外,奏章已不認真細看,隻粗略地瞧幾眼,隨意批幾個字便應付了事。”
呂雯梅歎口怨氣,不再說話,繼續繡圖。半晌,她收了針,將繡好的《春曉遠山圖》從繡架上取下來折好,裝進了一隻棗紅色長木匣中,然後道:“你隨我去見皇上。”
惠兒驚惶:“娘娘,您還要去見皇上?”
呂雯梅愀然不樂:“皇上一日不改過,我就一日不能心安。”
惠兒憂心道:“可是娘娘,皇上是不會聽您勸告的呀!”
呂雯梅神色堅定地道:“隻要我還是皇後,就得去規勸皇上。不管皇上肯不肯聽,我都要去。”
惠兒沒辦法,跟著呂雯梅出去。
主仆二人來到章德殿,呂雯梅正想進去,卻被站在門前的許宗源攔住,皮笑肉不笑地問:“娘娘有事?”
呂雯梅一見他就有氣,不客氣地道:“本宮有事要見皇上,你讓開。”她向前邁了一小步,僅與許宗源相距不到一尺。
許宗源紋絲不動地站著,壓低聲音道:“娘娘來的真是不巧,皇上正在裏麵休息,您還是先回去吧。”
呂雯梅似信非信地盯住他問:“是嗎?皇上真的在休息?”
許宗源的樣子看起來不像在撒謊:“是真的,娘娘。奴才就是有一千個膽兒也不敢騙娘娘您那!”
呂雯梅躊躇不決,如果不進去,自己豈不是白來一趟?要是進去了,萬一蕭懌真在休息,那他定要生自己的氣,更不會聽自己的勸告。到底該不該進去見他?
惠兒見呂雯梅既不說進,也不說走,知她為難,就道:“娘娘,我們還是別驚動皇上了,改日再來吧。”
許宗源立即道:“這天色都快黑了,您還是改日再來為好。”
呂雯梅隻好讓惠兒把盛著《春曉遠山圖》的木匣交給許宗源:“有勞公公把這隻木匣交給皇上。”然後與惠兒離去。
其實蕭懌並未休息,隻是故意找個借口不想見呂雯梅的麵。
許宗源捧著木匣進來,見皇上在寫字,輕聲道:“皇上,皇後娘娘送來一隻木匣。”
蕭懌正低頭作賦,聞言隻“嗯”了一聲,不予理睬。
許宗源待皇上擱下筆,才敢問:“皇上還是不想原諒皇後娘娘?”
蕭懌默默審視了一遍自己作的賦,說道:“那就得看她肯不肯向朕認錯了。”
翌日清晨,呂雯梅打算等蕭懌退了朝再去見他,卻見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趕進來道:“皇後娘娘,小公主生病了,您快去瞧瞧吧。”
呂雯梅驚問:“病得重麽?傳太醫沒?”
“病得倒不算重,應是夜裏著了涼,有些發燒。太醫已經過去了。”
呂雯梅心下稍安,奇怪地道:“大熱天的,怎麽會發燒呢?”
那宮女囁嚅著道:“昨夜小公主嫌熱,睡時不肯蓋被,那知就生病了。”
呂雯梅怨聲道:“這孩子真是不聽話。”說著向外快步走去。
她到程光宮時,太醫卻不在,便問一宮女:“太醫呢?”
“回娘娘,太醫去開方子了。”
呂雯梅在榻邊坐下,見女兒身上蓋著薄被,閉著雙眼迷迷糊糊地睡著,不便叫醒她,伸手搭了搭她額頭,發覺很燙,不免焦慮道:“這孩子都七歲了,還是一病就發高燒。”
惠兒慰道:“娘娘別急,待會小公主喝了藥就會好起來的。”
她話音剛落,蕭媛突然叫喊起來:“父皇,您別丟下我,別丟下我!”她的眼睛雖閉著,表情卻顯得十分緊張不安,顯然在做噩夢。
呂雯梅怔了怔,輕輕拍一拍她不安的身體,哄著道:“媛兒,母後在這裏呢,你別怕。”
蕭媛立時睜開了驚恐的雙眼,看到母親在側,“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在她懷裏:“母後,我好害怕,父皇不要我了。嗚嗚……”
呂雯梅心下酸楚,摟住她柔聲安慰道:“你隻是做噩夢了,別擔心。你想你父皇那麽疼愛你,他怎會狠心不要你呢?”
蕭媛在母親懷裏嗚咽一陣,聲音裏含了滿滿的委屈和憂傷:“母後,你還沒跟父皇和好嗎?”
這個問題呂雯梅倒不好回答了。她想過,也曾答應過父親,倘若自己向蕭懌認錯,或許可挽回多年的夫妻情分。但那樣的話,齊國就會有危險,百姓就會遭殃,隻能叫子女受點委屈,以國事為重。她反複思量著這件事,終於下了決定,在心裏默默說道:“媛兒、忱兒還有恒兒,母後對不住你們,但請你們原諒母後不能向你們的父皇認錯。”她憐愛地撫了撫女兒一頭散亂的長發,聲音溫而嚴:“小孩子不要管父母的事,安心養你的病就行了。”
蕭媛牽住呂雯梅的袖子,不高興地嘟起了小嘴:“母後,你告訴我,你為啥就不能跟父皇和好?”
呂雯梅為難,不知要如何回答,恰好一宮女奉藥過來,便接過藥碗道:“先喝藥吧。”
蕭媛把碗推開,倔強道:“不行,你先告訴我。”\t
呂雯梅隻好哄她道:“你先趁熱把藥喝了,母後再跟你說。”
蕭媛猶豫了一下,喝了一小口藥,皺眉道:“母後,藥太苦,我喝不下去。”
呂雯梅溫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你把藥喝了,病才能好呀。”
蕭媛無奈,強忍著苦味兒把藥喝完了。
呂雯梅誇了句:“這才是聽話的好孩子。”
蕭媛又道:“母後,這下你可以說了吧?”
呂雯梅知道不說是不行了,她摒退左右,說道:“母後對你說了,你不要告訴別人,包括你的兄長在內。”
蕭媛點點頭,道:“母後,我不說。”
呂雯梅目含憂傷,聲音倒還平緩:“你的父皇現在荒怠了政事,母後很著急,想勸他能和從前一樣勤政愛民,可是你的父皇不肯聽母後勸告,這才鬧了矛盾。”
蕭媛明白了,說道:“原來是這樣呀。”她垂眸思索一瞬,很快問道:“父皇為啥不肯聽勸?”
呂雯梅對這個問題已想過很多遍了,卻未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就算是知道答案,也不便說給女兒聽,就道:“母後也不太明白。”
蕭媛有些失望,停了停,忽然天真地問:“母後,你不勸父皇不行嗎?”
呂雯梅明白她的想法,但隻能堅定地說:“不行的。隻有你父皇改正了自身錯誤,江山才能穩固,百姓才能安享太平。”
蕭媛發愁地道:“可要是父皇還不肯聽您的勸該咋辦?”
呂雯梅茫然無助:“母後不知道。”她安撫似地一笑,“你別多想了,母後會盡力而為的。”呂雯梅扶蕭媛躺下,替她蓋好被子,“你好好歇著,母後會再來瞧你的。”
蕭媛閉上眼睛,很快又睜開了,伸出手來拉住了母親衣袖,依依不舍道:“母後,你一定要來看我。”
呂雯梅微笑道:“會的。母後一定再來看你。”蕭媛這才放心地睡了。
殿外的陽光暖洋洋的,呂雯梅心裏卻是冰涼的,沒有誰能真正帶給她溫暖的感覺。她隻想著,不管蕭懌能不能覺悟,都要盡力一搏。
呂雯梅再次來到萬壽宮,正要進殿,又被許宗源攔住道:“娘娘您又沒來巧,皇上正在練字呢。”
呂雯梅不覺氣道:“昨天是在休息,今天又在練字,我倒要問問他為何拒絕見我。”她厲聲道:“你讓開!”
許宗源站著不動,苦著臉道:“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也沒辦法,您就別為難奴才了。”
呂雯梅態度堅決:“本宮今日非見他不可!”一把將許宗源推開,就要推門入殿。
許宗源慌忙叫道:“快攔住皇後,快攔住皇後!”
幾個小黃門欲上前阻攔,呂雯梅厲聲喝道:“誰敢攔本宮!”
那幾個小黃門害怕了,收住腳不敢近前攔她。
呂雯梅推門而入,見殿裏空無一人,蕭懌根本不在。她怔了一下,轉入後殿,見蕭懌果然坐在幾旁低頭寫字,對自己的到來似乎並未察覺。呂雯梅二話不說,衝上前將幾上的硯台、筆墨、書卷都摔在了地上,斥責道:“你又不是書法家,在這兒練什麽字?你就不能幹點正事嗎?”
蕭懌被呂雯梅的突然到來鬧了個措手不及,氣得起身怒問:“誰叫你進來的?”
呂雯梅怒視蕭懌,大聲道:“是我自己要進來的!”
這時,許宗源慌張地趕進來,囁嚅道:“奴才實在攔不住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