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沉屙
呂雯梅不好意思地道:“我告他們不要出聲,偏他們叫出聲來,打擾將軍練兵了。”
孩子們委屈地看著呂雯梅道:“母後,我們不是故意的。”
秦子聃寬和一笑,道:“沒關係。娘娘別責怪他們。”
蕭忱一臉欽佩地道:“舅舅訓練的將士好厲害哦!”
蕭媛意猶未盡地道:“剛才將士擺陣法擺得好快,我還沒看明白就變化了。”
蕭恒昂首驕傲道:“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像舅舅訓練的將士如此威武,要是去打仗,定會立於不敗之地。”
秦子聃有點驚訝:“三殿下真會說話。”轉即正色道:“如果臣不能把將士們訓練好,萬一打起仗來,豈不會像一盤散沙不堪一擊,臨陣脫逃,還如何戰鬥?”
蕭忱點點頭:“舅舅所言甚是。”
蕭恒敬服道:“舅舅就是我們心目中的大英雄。”
蕭忱和蕭媛也隨聲附和。
秦子聃謙和笑道:“這話臣可當不起。臣隻是想為大齊效一份薄力,表表忠心罷了。愧不敢當啊!”
蕭恒立馬駁道:“不對!舅舅當之無愧。”
蕭忱和蕭媛亦道:“就是嘛,舅舅當之無愧。”
秦子聃有點難為情地笑笑道:“皇子、公主,你們別誇臣了。”
呂雯梅笑嗔道:“你們三個呀,都學得如此嘴甜,會誇讚別人了。”她稍稍一停,道:“你們先在這裏玩,別走遠,母後跟你們的舅舅說幾句話。”
秦子聃和呂雯梅已很久不單獨在一起說話了,而今日卻有了機會,二人都頗為感慨。不過,這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呂雯梅喟歎道:“好久不與兄長見麵了,心中想念,卻苦於一直沒有機會。兄長一向可好?”
秦子聃微笑道:“還好。娘娘也好吧?”
呂雯梅淺淡一笑:“嗯。”她慚愧地道:“我不能常去看望父母,希望兄長能常去看看他們,並告訴他們,我在宮裏一切都好,叫他們別惦記。”
秦子聃應道:“臣會的。”
呂雯梅聽他仍自稱臣,心中不暢,懇請道:“哥,這兒隻有我們兩個人,你能否不稱自己是臣?”
秦子聃怔了一怔,眼中漸漸露出幾分感念的喜色,道聲:“好。”
呂雯梅舒心一笑,望了望遠處仍在辛苦操練的將士:“數年不征戰了,百姓們總算可以過一段太平安穩的日子。”
秦子聃坦誠地道:“那是皇上英明,才有現今的太平盛世。不過國內即便無戰事,也不能疏忽練兵。”
呂雯梅讚同道:“兄長說得是。居安思危,方是長久之計。”
秦子聃喜慰道:“娘娘懂了很多道理,的確變成熟了。”
呂雯梅眼裏泛起一點淚光,歎道:“身處宮中,畢竟不同於尋常百姓家,自然也就懂得了許多當初並不知道的事。”她猶豫了一下,道:“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兄長。就是兄長做為將軍,對人生有何感想?”
秦子聃一愕,疑惑地看了呂雯梅片刻,移開目光,轉向遠方:“這個問題我也曾想過的。對我而言,給我人生感想最深刻的地方就是在戰場上。當我處於險境時,就是要盡快想辦法應對,並勇敢地戰勝敵人,否則就等於是自己先承認自己輸了。”他看向呂雯梅,“當然這隻是我在戰場上的想法,可能對娘娘沒多少用。”
他話音未落,呂雯梅已衝口而出:“不,有用的。”她的情緒緩下來,“雖然我所處的環境是在皇宮,不是在戰場上,但也會遇到許多困難,需要想辦法解決,需要勇敢麵對。兄長的話對我而言,就是金玉良言,我是要感謝兄長的。”
有一霎的沉默,秦子聃漸漸有些明了,知道妹妹在宮裏的日子並不好過,自己卻無法幫她,不免有些愧疚。可什麽都不能說,也說不出。他垂眸一瞬,隻能說道:“我們是兄妹,娘娘別說感謝的話。”
相對沉默一陣,呂雯梅抬起頭道:“時候不早,我不打擾兄長練兵了,請你多保重。”她依依看了秦子聃一眼,慢慢走開。
她早已把曾經對這個男子的愛意轉移到蕭懌身上,可即便如此,對他除了敬仰和兄妹之情外,還存有一絲難以磨滅的情感。
秦子聃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落寞背影,無數酸楚漫延上心頭,久久消散不去。
到了年下,人人喜氣洋洋,樂樂嗬嗬,迎接新年的到來。宮裏自然是忙忙碌碌,熱熱鬧鬧,準備著過年的衣物和用品。
話說正月初一這日,呂雯梅換上桑菊黃厚鍛大袖上襦,繡月桂紋天青色羅裙,外披紫紅色提花錦三尾鳳鸞紋雲舒廣袖逶迤拖尾大氅。頭梳高髻,上戴鎦金累絲珍珠翡翠碧璽飛鳳發飾,金絲絡攢紅寶石珊瑚福壽如意長釵一對、纏金點翠多寶簪一對、赤金嵌玉桂巧珠步搖一對。另配以珠花、翠鈿數件,端莊華貴。
呂雯梅想到清暄殿看看小玉,才出殿就看到斐煙站在廊下罵一個端著麵盆的小宮女:“你眼瞎了?走路也不看路,把我剛換的新衣服弄髒了,叫我待會怎麽陪皇後娘娘到慈景宮向太後問安去?”
那小宮女顯然很害怕,忙放下手中麵盆,向斐煙賠禮道歉:“真是對不起啊斐煙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還請姐姐見諒。”她掏出手帕來,要給斐煙擦拭濺到衣服上的水漬。
斐煙一把推開她的手,嚷嚷道:“你以為隨便擦擦就能擦幹淨麽?”
那小宮女不知所措,怯生生問:“斐煙姐姐要如何?”
斐煙未想到該怎麽罰她,隻惱恨地道:“反正這身衣服現下是穿不得了,待我回來再跟你算賬!”她轉身要走,卻看到皇後竟站在自己跟前,心下一慌,忙行了一禮。
呂雯梅冷下臉,厲聲道:“前段日子本宮剛告誡宮裏的人要和睦相處,難道你這麽快就忘了?她已向你道歉,又不是故意撞的你,你為何還要難為她?”
斐煙無言以對,隻得曲身道:“奴婢知錯了,還請娘娘饒了奴婢這一次。”
呂雯梅冷冷看著她道:“今日你不必陪本宮到慈景宮了,就呆在這兒思過吧。”
斐煙很不情願地答應一聲,帶著怨氣回自己屋裏去了。
呂雯梅去了清暄殿,聽得寢殿裏小玉咳嗽了幾聲。緊接著是一個宮女的聲音道:“姑娘的病又重了,要不奴婢傳太醫去?”
小玉輕咳著道:“不用。”
呂雯梅聽聞小玉的病又重了,加快腳步進了被帷幔遮得嚴密昏暗的寢殿。隻覺一團暖洋洋的熱氣撲麵而來,卻是地上擺著的七、八個旺炭盆烘出的。但見一個宮女侍立在榻旁,一臉擔憂地看著倚在榻上容顏憔悴,穿著暗黃衣衫的小玉。呂雯梅疾走幾步,關切地問:“妹妹,你咋病成這樣子?昨日不是好點了?”
小玉睜開剛閉上的雙眼,虛弱地喚了聲“姐姐。”強支著身子要下地。
呂雯梅按住她道:“別起身。你服藥了沒?”
小玉道:“剛服過。”
呂雯梅奇怪地問:“你今天麵色咋這樣差?”
小玉轉過臉以手掩口咳了兩聲。宮女接口道:“回娘娘。昨日白天姑娘是好了些,但夜裏寒冷風急,姑娘起來喝水時,不小心著了涼,病才變重的。”
呂雯梅臉一沉,問道:“你沒在姑娘跟前服侍麽?”
小玉忙道:“這不是她的錯,是我自己不當心。”
呂雯梅憂心道:“你現在病成這個樣子,我看還是傳太醫來給你瞧瞧吧。”
小玉一把拉住呂雯梅的手臂道:“別。我的病不要緊,過幾日就會好的,姐姐不必為我擔心。”她剛說完,急急掏出手帕捂口劇烈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口血痰來。
宮女“啊”的一聲:“姑娘又吐血痰了。”
呂雯梅驚憂道:“快去傳太醫!”
小玉急叫:“別去!”
呂雯梅憂切道:“你都咳成這個樣子了,不叫太醫哪行?”催促那宮女,“快去!”
宮女答應著趕緊去了。
小玉緩了口氣,道:“姐姐別憂急。以前我也有過這種情況,並不妨事。”
呂雯梅走到幾旁,提起青釉蓮瓣執壺斟了一盞熱水遞給小玉:“你要愛重自己的身子,別不當回事。有病就應早點看,不要硬撐著。”
小玉眼中露出感激之情:“謝謝姐姐關懷。”
不多時,太醫進來,為小玉請了脈,卻遲疑著不說話。
呂雯梅愈感不安,問道:“小玉姑娘的病到底如何?”
太醫沉吟許久,才道:“這位姑娘患的是肺病,本不難醫治,但早已落下病根,隻怕難以痊愈。微臣給姑娘開幾副緩解病情的藥調解,另可適當吃些川貝雪梨膏,並注意保暖,暫時不要見風,病情就會有所控製。”
呂雯梅聽得太醫說小玉的病難以治愈,心情頓時變沉鬱,“真的無法醫好她的病?”太醫為難地搖搖頭。呂雯梅悵然道:“那你去吧。”
小玉神情淡定,寬慰道:“人早晚是要到西天極樂世界的,姐姐不必為我難過。”
呂雯梅握住小玉的雙手,神色愁悶地道:“可是妹妹,你還很年輕啊!”
小玉唇邊畜著一點苦澀悲涼的笑意:“這是我的命運,上天何時要我離開這人世,我就得離開,誰也無法挽留。我知道姐姐舍不得我,但天意難違,姐姐還是看開些。”
呂雯梅傷感欲落淚:“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在了,誰來陪我聊天解悶呢?”
小玉亦悲懷,黯然無語。唯一能做的,隻是反握住呂雯梅的手,以自己的手溫稍慰她的憂傷。回想入宮這幾年來,與呂雯梅在一起快樂過、矛盾過,但仍舊是好姐妹。隻可惜自己不能再陪她度過以後的時光,指不定哪日就是自己和她永別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