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到了小海市,是黑羊打電話告訴我的,她說:“你的‘王子’到了,可是沒有白馬騎,所以不敢來看你,怕你躲著不見他,可是我不忍心看他痛苦。”我知道黑羊是在影射歐陽騰飛,就在電話裏輕蔑地“切”了一聲。
那是2003年元旦的早晨,天剛剛亮。
前天,林杉說他想來小海市看我,電話裏,他懇切地問,“葉子,可以嗎,這麽久了,我真的想見你了。”他平時辦事哪裏會和他人商量,這次他是破例了。
“不可以。”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他,“我們不是約好了五年不見麵麽,你忘了。”
“我沒有忘,可是我做不到了。”
“你怎麽可以食言啦。”
“那是你說的,我可一直都沒答應。”他說,有點不高興了,“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聽你的話,現在我不會再聽你的話了。”
“是呀,現在的你是誰,那可是我村唯一的名牌大學生。”
我聽到了他輕輕的歎息聲,“沒有了你,又有什麽意義。”他說完,掛了電話。
我還以為他不會來了,可是呢,我靜靜地坐在辦公室裏,麵對著窗,發呆,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內心空落落的有些慌亂。我該如何麵對他,我不知道,我隻是慌亂,覺得自己似乎是做了虧心事,或者是自己不夠漂亮不夠體麵而無法麵對他。於是我照鏡子,看著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裏蘊含著寂寞和傷感,深不見底地空洞著,氤氳著一層淡淡的霧,仿佛沒有一絲靈氣。而我曾經引以為豪的白淨靚麗的皮膚,雖然還是很好可是比以前卻是黑了很多,於是我擦了一點粉。穿好我認為最好看的一件淡綠色風衣,卓越,動人,可是人卻那麽瘦,他見了,又該責備我不關心自己了。
可還是不想見他,是呀,這個樣子我怎麽能見他?我咬了咬下唇,滿麵委曲差點掉下了眼淚。曾經我執意要離開他,可是離開了他,我竟然是這麽難看了,不再水靈,不再稚嫩,不再嬌柔也不再嫵媚,而是一個時刻都在備戰的疲憊的大頭兵,一上戰場,注定灰飛煙滅。
我愛他嗎,我問自己。我看到鏡子裏的我在搖頭,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歐陽騰飛玩世不恭地模樣。
就這樣急急地出了門,稀裏糊塗地來到了公交車停靠點,又稀裏糊塗地上了車,到了黑羊學校門外還感覺到自己象是在做夢。我給黑羊打電話,她誇張地一聲尖叫,也許她認為我不會來,我聽到她說:“林杉,你快點,葉子已到了我校門口了。”
在兩邊是樟樹的樹影下我看到了林杉,他穿著黑色的休閑套服,頭發拂掠到一邊,比以前更高了,陽光而帥氣。看到他時我想起讀高中他對殷進說的一句話,“我要長得比你更帥。”我忍不住笑了。而他,卻是觸電般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林杉。”我叫了他一聲,想起小時候我是叫他“杉哥哥”的。那時的我紮著小羊角辮,羊角辮晃動著紅色的蝴蝶結,我背著書包,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後麵,這樣不知多少年,那裏的青山綠水見證著他對我的關愛……想到這裏,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立馬恢複了常態,瀟灑地走到我跟前,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帶著戲謔的口吻,“傻瓜,真是什麽時候都長不大,還眼淚汪汪,又不知害羞,我是真的服了你了。哭的樣子這麽難看,還敢在大眾廣庭之下肆無忌憚。”
“誰眼淚汪汪了,你以為你是誰,我眼淚汪汪?”我一撅嘴唇,雖然是淚水模糊了,卻還是不忘白他一眼。
他壞壞地笑著,“嗬,我知道,是沙子吹到眼睛裏了,來,我幫你吹吹。”
我狠狠地打了他後背一下。見黑羊笑得咯咯的,我不由也白了她一眼。
“看來是眼睛進了沙子,要不怎麽會看誰都不順眼呢,真正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黑羊居然幫他說話,真是氣死我了。
他很自然地擁著我的肩膀,“年齡大了點人應該也會長大了點啊,怎麽個子倒小了。”
“與你無關。”我瞪他,眼睛睜得大大的。
“小心撐破了頭蓋骨,再怎麽努力也沒用的,天生眼睛就那麽大。”他用手刮刮我的鼻子。
我摔開他的手,“咦,黑羊呢。”我四下回頭。
“被你瞪跑了,你的眼睛雖然沒有我的大,但如果眼睛有殺傷力,我恐怕都被你殺傷無數次了。”
我噗呲笑出了聲。
他再次認真的打量著我,歎息著,“太瘦了,你要愛惜自己,不要太拚命了,有我呢,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謝謝!”
我們在學校外麵的茶館裏,相對坐著,談笑風生,時間很快過去了,暮色正從四麵八方包圍我們。
他愛憐地看著我,笑了,潔白的牙齒很齊整地上下輕輕咬著,“今晚我就要走了,時間很緊,總共才三天,而路上差不多要兩天。”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晚上八點去車站送我好嗎?”
“不好!”我大叫,“你自己去就是了,叫你別來你就是不聽,你不覺得累麽,說好五年不見麵……”
“那樣我會瘋狂的。”他也提高了聲音。
“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你。”
他情不自禁地雙手環抱著我,“但是我要管你,一輩子我管定你了。”
我輕輕地推開他,歎了口氣,不再言語了。
我們就那樣靜靜地坐在校園的石凳上,沉默就像是涓涓溪水,在我們的心田裏緩緩流淌。我們時常大笑,又時常歎息,我們悄悄回望,又努力忘記,我們迎來朝霞,又送走晚霞。
火車站人聲鼎沸,仿佛淹沒了我,我悄悄地去了火車站,遠遠地看著他,看著他神情黯然地上了車,站在車窗邊四處張望。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他的眼睛,空洞而又迷茫……
不知過多久,我又悄悄地走出了火車站,大街上也是人聲鼎沸,再次淹沒了我。
小海市的夜晚因為是元旦,格外熱鬧非凡,可是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與我無關了,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