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姐的電話時,我很震驚,因為來小海市這麽久,我都隻接過大姐一個電話,她打我電話要我回去參加她的婚禮。那次她給我打完電話後,她的婆婆說以後要少給我打電話,長途,劃不來。她曾把這事告訴我,其實是告訴我她以後可能會很少打我電話,且要我不怪她。所以一接到她的電話,我就按了拒絕鍵,然後再給她打了過去。
幾句無關緊要的寒暄後,她直截了當地說:“小妹,我想去你那兒打工,好麽,這個家我一分鍾也呆不下去了。”
“為什麽?”我心裏一驚,“出什麽事了。”
“你姐夫他打我,他一喝醉了酒就打我,一醒來就找我賠禮道歉,說是再不打我了,可到頭來不還是一樣。”大姐哽咽著,聲音低低地,可能是怕住在樓下的她的公公婆婆聽到。
“那個混蛋,他憑什麽?”
“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好鳥,眼睛一紅,連他父親都打,他父親再也不敢來勸架了,左鄰右舍更是不屑招惹他。現在他更出息了,吃喝嫖賭無所不為,且樣樣精通。我勸他,他惱羞成怒了……”大姐在電話裏泣不成聲。
“大姐,你先別哭,來打工沒問題,你現在可以先來,再慢慢找,反正會找到。”
大姐想了想,“還是你先找吧,我真的沒信心,自己能輕易地找得到工作。”
“肯定能,這樣,我下班後幫你找,就這幾天給你回信。”
“好。”大姐說完,匆匆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我呆呆地坐著,很久很久。我想給媽媽打電話,問一下媽媽的意見,畢竟大姐出來打工不是件小事。可是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對媽媽“先斬後奏”,在媽媽的心裏,家庭是最重要的,她自己的家不完美,肯定不希望女兒步她的後塵。那天她在廚房做飯,大姐幫燒火,她都是一個勁地對說大姐要忍耐,守得雲開見月明。年青人,誰不犯錯,年齡大了就好了。她還說一個女人家庭幸福比什麽都重要。其實,家庭幸福不但不能缺失家庭成員,更要家庭成員和睦共處啊。
這一點,媽媽也許永遠也不會明白。記得那是正月的一天,我不記得那天是初幾了。傍晚大姐他們一家三口回家時,媽媽看著他們的背影歎息著說:“都怪我財迷心竅……”她說,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對我說。她用手擦了下她灰濛濛的前額,躲避著不讓我看到她濕潤的眼睛。
“要不讓大姐離婚吧。”我說。
“剛結婚怎麽能離婚,再說,孩子咋辦。”
“孩子不管歸誰撫養都可以的,反正會長大。”我冷冰冰的說,聽了那聲音我都以為那句話不是我說的。
“孩子可憐呢。你姐一黃花閏女都隻是嫁了這麽個混世魔王,一離婚已生了孩子的女人能嫁到什麽好人呢。再說了,你大姐自己不說離婚,我怎麽可以要她離婚呢。寧拆十座廟,不拆一堂婚啦。”媽媽更是愁眉不展了。
“難道讓大姐挨打一輩子?”
“也許他會改吧。”媽媽說,閃躲著我尖銳的目光。
“你幾時看到過狗改了吃屎的?”
媽媽低下頭不言語了,她看也沒看我,快速地進了屋,我想她肯定是抹眼淚去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出來小聲囑咐我,“你不要告訴你小姐,她脾氣火爆,又生性偏激,她要是知道了,不定會鬧出什麽亂子來,那時可不好收場了。”
我點點頭,心想,要是小姐鬧出亂子來了,那才好呢,可惜她也許鬧不出什麽亂子或許才不會有心鬧了。
那天下班後我沒有再加班,而是全力以赴地給大姐找工件。在小海市的這兩年,我已結交了不少朋友,但我卻沒有打電話問歐陽騰飛和陸緒輝。第二天晚上,有一個朋友來了電話,說是幫我大姐找到了工作,是他舅舅的一小型電子廠。他說雖然工資不是太高,但還說得過去。最重要的是,是他介紹進去的,別人都會賣他幾分麵子。而且,到時他還會拜托他舅舅,讓他給我大姐安排一個輕鬆的工位。
我興奮得一晚都睡不著覺。我想,隻要大姐來到了小海市,她的命運不就可以來個急轉彎了麽,她一定要離開那個壞蛋,這樣她可悲的命運就會畫上一個圓圓的句號了。
第二天,估摸著姐夫出了門,我興高采烈地給大姐打電話,說找到工作了。電話那頭大姐支支吾吾半天沒有出聲,我還以為是她說話不方便。
過了幾天,大姐才給我回電,她說,對不起,我讓你瞎忙了,我去不了了。
“為什麽?”我有點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電話裏,我的聲音出奇的大。
“我懷孕了。”她說,歎息著掛了電話。電話那頭,她一定是泣不成聲了。
放下電話,我隻覺得心憋悶得慌。
不久,我收到了大姐的來信。在信裏,她無比詳盡地說出了她一輩子的願望:她是多麽希望能離開山村,來到她從小就向往的大城市啊。她多麽希望她是一隻高傲的山鷹,展翅高飛在藍天雲宵,可惜她再也不能了。因為那個蠻橫無禮的惡棍堅持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她是如此地怨恨他,卻還要為他生孩子,這樣,她又為自己套上了另一個枷鎖。這,就是命運……
看了大姐的信,我哭了。命運是什麽,命運是人們經過千百次失敗後的精神寄托,或者是為自己怒而不爭找的一個說得過去的、能慰藉自己的借口和托詞。可是這些,我無法對大姐說。
她的孩子,因為家庭生活的不愉快,或者說是因為家庭暴力,讓她認為是她的枷鎖,這是她的不幸還是孩子的不幸。不久,大姐又生下了一個男嬰,到我看到他時,那個不經意中改變大姐命運的小子已經能夠歪歪斜斜地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