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所在的省城離小海市並不遠，隻有幾個小時的車程。在小海市打工的這幾個月裏，我和小姐也少有聯係。因為我辦公室的電話在上班時間是不允許接聽私人電話的，而她也沒有手機，要找她隻能打姑父的手機。而她，從來沒有和我打過一個電話，似乎都不想和我過多的聯係，我打電話過去，她總是說不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我和小姐有近兩年沒見麵了，潛意識裏，小姐幾乎是一個陌生人，雖然我不想承認，但總歸是不能把她當陌生人看待的，我得去看看她。其實，我沒有對黑羊說，我是不會離開小海市的，在小海市的幾個月裏，雖然有諸多的不順，但我還是深深地愛上了這座城市。
見到小姐我很震驚，也很歡喜，小姐和以前幾乎判若兩人，似乎高了一點，也胖了一點，皮膚也變得更白皙了。她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初在山村裏的那一份羞澀和懵懂，也褪卻了山村人的樸實和純真，成了一漂亮的風韻少女。城裏人的裝扮變異了山鄉人的氣質和形容，她活脫脫地成了一個城裏人。她見到我顯然也有點吃驚，盡管我早就給姑父打過電話。
見過姑姑和姑父，見過表妹表弟，小姐卻象一個局外人那樣無動於衷，絲毫不因為我的到來有絲毫的情緒變化，哪怕是一點點的歡欣。我輕輕地叫她一聲“小姐姐”，不知怎的卻有點說不出話來了，是啊我能說什麽呢，未見到她之前，我是多麽的激動，多麽地想看到她。我想以前我們的關係不大和諧，是因為那時年輕不懂事，現在，我們應該已冰釋前嫌了。可是，見到她，我感覺我們的隔閡比以前似乎更深了。
她淡淡地一笑，沒有說一句話，那笑容裏更多的是禮貌和客氣。
還是姑姑打的圓場，“小囡，你先休息會，我們現在要收拾餐館了，這亂亂槽槽的樣子讓別人看到不好。過一會，又要為晚餐準備了。”她回過頭叫了一聲她的女兒，“你帶你的表姐去樓上休息。”
“不用，姑姑，我可以給你幫忙，再說了，我想在這裏陪你們一會。”
“你不累麽？”姑姑問。
“這點事算什麽，我又不是什麽千金小姐。”我說，放下背包，麻利地幫姑姑打掃衛生。
小姐卻走到我身邊，接過我手中的掃帚，“你休息下，這裏輪不到你的，有我呢，到那邊休息去。”她用手指了指餐館後麵的一間小房，“那是我的臥室。”她麵無表情地說，不慌不忙地掃地，洗漱碗筷。過了很久，她進來了，關上門，坐在我身邊，一聲不響。
“你還好麽？”我問。
“挺好的，從來沒有這麽好過。”她說，把頭轉到一邊始終都沒有看我。
“你給媽媽打電話吧，昨天媽媽都在電話裏提到你了，聽說我要來看你，她說，她有兩年沒見過你了，不知你在這裏好不好，很不放心。”
“你打了，我就不用打了。”
“為什麽？”
“她有你這個女兒已夠了啊，她不是一直隻有你一個女兒麽？”
“小姐，你不要這樣說，媽媽真的很想你，昨天在電話裏，她都哭了。”我說，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她低下頭，“我也想媽媽，天下有哪個孩子離得開媽媽，誰不想有個媽媽噓寒問暖，可是，我不能。”她困難地咽了口口水，“她忽略我，一直都忽略我的存在，她有事情找大姐商量，她有好吃的東西給你……”
“可是……”
“不要試圖解釋，那樣隻會讓我更痛苦或者更反感。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我想讀書想得發瘋了，而她，偏偏隻讓你讀書，偏偏覺得你是天才。”她揶揄地苦笑著，“憑什麽我還沒上學她就認定了我不如你？如果讓我們一起上學，我確實不如你，我會心服口服。可是，她想都沒想，甚至都沒有想過，應該怎樣在我們之間均衡，就一棍子把我打壓下去了，我心有不甘。”
“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我的眼淚都流下來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這話應該是媽媽對我說，因為如果媽媽讓我讀書，而讓你當文盲，我也不會把機會讓給你。所幸我還和你一起識了幾個字，要不我會更加恨死她的。”
“你不要這樣說，小姐，媽媽這幾年身體也不怎麽好。你想想媽媽，一個女人，她是多麽辛苦啊。”我哽咽著。
二姐也哭了，“我也想愛她，現在她是我生命中最親最重要的人，我都不愛她，你以為這種思想不是對我最大的煎熬麽。可是我一回想起我十歲生日那年，她問我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說：‘媽媽，我能上學嗎，哪怕一天也行。’我一想到這些，我就會痛哭失聲……”
我的眼前立刻顯現出一個個子比我們所有學生都要高的小女孩，紮著羊角辮，和我一起讀書的情景。那時天氣已經很冷，她的小手凍得通紅，可是她從來不說一句讀書多累，而我們在冰天雪地的日子裏，是多麽地盼望放寒假呀。
那時班上的學生有很多人因為瞧不起她而欺負她，而她，因為自卑，從來都是逆來順受，反倒是讓我這個做妹妹的幫她出氣。一次我們班上一男生因為罵她不要臉，這麽大了才讀二年級，她氣得哭了，平時強勢得不行的她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拿著掃帚，狠狠地給了那男生幾下……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的就是你不讓它過去它也會過去的，可是它的印痕卻永遠地留在了我心中。過去的印痕就象是毒瘤，它生長在那裏，越來越大，越來越痛，你不切除它，你就會有生命危險。而你要切除它，卻是要經曆多麽沉痛的過程。”
“毒瘤不是過去的印痕，而是怨恨，你懂嗎？”
小姐抬頭看著我，淚水如決堤的河水般在她臉上瘋狂地奔湧，奔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