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裝廠上班一個月後，我這個負責招聘的人事專員正式上崗結束了一個月的試用期。剛開始上班時，我好像是人事部經理、主管以及另外三個專員的招待員。一試用期一結束，肉彈經理就找我談話了，他特意把我喊到他的辦公室，拿腔拿調地說：“小王，沒想到你不僅僅年青漂亮，還這麽冰雪聰明，我們幾個領導都對你很滿意，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廠的正式員工了，恭喜你。”他有點費力地從卡住他身體的辦公椅上站起來，向我伸出右手。
我愣了一下，我還從未和他人握過手，但我還是緩緩地把手伸了出去。
他握住我的手，目光熱烈地看著我，“你今後負責招聘這一項工作，這可是另外兩個人事部專員想都想不到的。因為這個招聘嘛，你以後就會知道……”他故作神秘，其實招聘有什麽好，我還不知道麽，我都在這裏一個月了。“你要知道這是我在總監那裏力爭的結果。”他握住我的手根本沒有鬆開的意思。
我的臉紅了，“謝謝！”
他見我如此窘迫，就把我的手放下來，“不用謝，這是我心甘情願地。漂亮而又純潔的小姐，誰都喜歡啦。”他說，不很標準的普通話讓我聽出了他的話外音和他的籍貫。
我低下頭，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到你主管那裏填寫一份勞動合同，再上班去吧。有什麽不如意的，盡管來找我。”他慵懶地再次把自己這一身肥肉陷入到皮質辦公椅上。
“好的。”我如釋重負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回到主管那裏，我莫名其妙地有點垂頭喪氣。
“怎麽了？”他問。
“沒怎麽，來和你簽合同的，勞動合同。”
他又睜著那雙不大的單眼皮望著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垂頭喪氣地和我簽勞動合同，你難道不知道這個廠是本市福利最好的？你對這工作應該滿意了呀，初來乍到，我一個堂堂本科生在剛來時都沒有你這麽拽。”他說，把合同書遞給我，笑笑，“有工作就好好幹，沒有人能輕易把我們怎樣的，你想那麽多幹嘛。”
“你話裏有話呀，孫主管。”我笑。
“你明白了就可以了，什麽話都不能說穿，說話得說一半留一半。在外混飯吃不容易，尤其是我們這些農村人，特別是你這樣的女孩子。”
“謝謝。”
“我們很多時候都會說到‘謝謝、對不起、沒關係。’，說這些其實意味著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很生疏的。你不要老這麽客氣，我不喜歡這些多餘的東西。”
“好的。”我說，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裏有四個人，我和另外的一個大叔（他其實就三十開外，但他就是要我們幾個小姑娘喊他大叔。）是負責人員招聘，而另外兩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負責薪酬福利。那兩個女孩子麵對麵地隔著一張褪色的辦公桌坐著，你乍一看還會以為是人們的惡作劇，把如此不協調地兩個人放在同一張辦公桌上。那真是兩對反義詞，一瘦一胖，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坐在窗戶下的那個是胖、白、矮，不用說剩下的形容詞就是另外一個女孩子的了。
那兩個女孩子好像是成天有做不完的工作，天天守著電腦在鍵盤上劈裏啪啦地頭也難得抬幾次。倒是我和大叔上班時間都是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
“閑得無聊。”大叔憋不住了，伸了伸懶腰。
“公務員式上班，人家可是想破腦殼都想不到啊。”和大叔相處得熟悉了，我玩笑話多了起來。
“可是你在這裏頭閑著沒事做，萬一哪天被上麵逮到，好日子就到頭了。”
“也是，要是公司裁員，我們是首當其衝的。”
“就是，你看我的頭發就是這樣沒了的，天天擔心炒魷魚，試想想，我以前可是我們那一帶出了名的帥哥。”
我大笑著：“要有事做，這倒不難，我們人事部大刀闊斧地裁減一批人不就得了麽。好想過一下應聘他人的癮，太想了。”
“這話要是被經理聽到，你就死定了。”大叔把鼻梁上麵的眼鏡往上推了推。
“怎麽會讓他聽到，你又不會去打小報告。”
“不定嗬。”他從電腦上方看我一眼，眼鏡又跌到了鼻梁上，他於是又把眼鏡往上推了推。
我對他扮了個鬼臉。
晚上和黑羊相見時我把這些笑話告訴了她。
“真有特色呀，那對反義詞相處得好麽。”
“肯定不錯，誰看誰不都愛得神魂顛倒？你想，胖的想瘦，黑的想白，矮的想高，都對對方有利用價值，且價值連城！”
黑羊起先哈哈大笑，過後很嚴肅地告誡我，“你可不能象在學校那樣口無遮攔了，在外，人心險惡呀。人與人之間的鬥爭可不會是中學時我們和小剛的鬥爭，我們小時候純粹是好玩，鬥智鬥勇想出出風頭而已。而現在，稍不留神，就是與你的生計生活大事息息相關的事了，懂嗎？”
“你幾時這麽懂事了。”
“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離開了熟悉的人，你的心還會和以前一樣麽？”
她的話驀然讓我想起了李清照《武陵春》裏的一句詩：“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