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活在地獄，仰望天堂。（二更）
葉修看著慕夜廷陷入沉思，對那個素未謀麵的慕太太不禁生出了一絲絲難得的好奇——
是什麽樣的女人……才能俘獲慕夜廷？
和他自小認識，朋友這麽多年，見到追慕夜廷的女人簡直可以從這裏排到法國。
可是那些女人的結局無一例外——連名字都沒能讓慕夜廷記住。
而這個女人，顯然那麽地與眾不同……
放在車門邊上的手機響了，葉修拿起來，壓在耳邊接起，“喂——”
那邊的人說了幾句什麽，葉修耐心聽完，“好，我知道了。”
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捏了捏，把手機放在了一旁，然後才慢慢地踩下刹車，把車子停在路邊，“夜廷，找到顧喬了。”
“她在哪兒？”
“市中心的商場。”
“商場？”慕夜廷不認為顧喬還有心思去購物。
那種人流量多的地方，她去了之後……
他的臉色陡然一沉，“快，馬上過去！”
……………………
商場的頂樓天台上。
風很大，吹得每個人都幾乎睜不開眼睛。
邊緣的欄杆上，一抹瘦到隻剩一把骨頭的身影坐在那裏。
顧喬穿著永遠最愛的白色香奈兒套裝，光著腳，兩條細白修長的腿垂在欄杆外麵，迎風定定地看著風吹來的方向。
被砂礫鑽進了眼睛，很痛，也不眨一下。
她知道，那個方向有那一座如同墓穴般的特殊監獄，那個裏麵，有她的孟祈峻。
永遠永遠不會忘記那麽年輕的那一天，自己被父親逼迫著去相親，卻從圍牆上翻過去，恰好落在他懷裏的那一幕。
柳絮紛飛，掠過他英俊的眉眼。
濃密的睫毛，笑起來的時候，左邊臉頰上會有若隱若現的長酒窩，深邃狹長的眼睛，完美高挺的鼻梁……
還有……
抱著她腰身的手臂，好有力。
他的胸膛，好挺括……
就連心跳，也是讓人麵紅心跳的節奏……
他抱得很緊，忘了要鬆手。
顧喬本來要一巴掌揮打過去，可是手到了他的臉龐，指尖觸到他眉尖那軟乎乎的柳絮，脫口而出的居然是，“你真好看……”
著了魔。
心裏，卻像是點了火。
哪怕燃盡了，也不可惜。
孟祈峻低低地笑著，“是嗎？可是我剛剛才聽到有個很美麗的女孩子站在自己家裏的院子裏，對她的父母說，不想嫁給孟家那個傳說中的醜八怪……”
顧喬詫異，又驚喜。
原來，他不是醜八怪。
原來……他就是自己要嫁的那個人……
原來，他叫孟祈峻……
原來，一見楊過誤終身這句話，居然會應驗到了她的身上。
原來，生活裏可以有很多的被安排，卻不是每一種都需要去反抗。
她欣然接受，琴瑟和鳴。
新婚之後也是用不完的甜蜜，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就連晚上一起在孟家莊園外的湖邊夜垂，靜靜地看著湖麵泛起的漣漪，也那麽有趣。
喜在一處，樂在一處。
兩個人愛得恨不能血肉相融，連末梢神經裏都是彼此的呼吸。
原以為相愛一輩子的人，就可以那樣相守一輩子。
可是誰都忘記了，歲月那麽長，可是天空，有時候真的永遠都不會亮……
她記得得很多，總是會在一個人的時候，把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走過的路，一遍一遍地回想。
生怕忘記了任何一個細節。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忘記了，以後等祈峻出來，她要怎麽跟他交代……
可是記憶有時候是太過折磨人的東西，她也永遠記得，他入獄的那一天，看她的最後一眼——
眷戀的，不舍的，絕望的……
慕夜廷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顧喬坐得高高的樣子，接近天際，手可摘星辰。
可掉下去，也是粉身碎骨，屍骨難存。
冷風把她從小就引以為傲的黑色長發拂到了半空中，微弱的燈光映在她已經消瘦不堪的臉上。
她像一把隨時都會消失的泡沫……
慕夜廷不敢靠近，隻能小心翼翼地開口，“姐……”
顧喬恍惚了一下，眼底似乎凝聚出了一點點光亮，看向慕夜廷，眼神卻依舊空洞，“你說我從這裏跳下去，祈峻會不會就和從前一樣，可以接住我了……”
她沒有逼迫慕夜廷的意思，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來了京都，更不知道他會找到這裏。
隻是因為這裏是京都最高的一棟樓，所以她就來了。
站得高一點，讓祈峻可以看到自己，是不是，他就真的會來了……
慕夜廷肝膽俱裂，垂在身側的手不斷地在抖，聲音卻平穩如常，“姐姐，他現在出不來，你下來，我帶你去找他，好嗎？”
顧喬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的呼出，眼睛望著遠方，平靜的開口，“我不能下去的。我下去了，祈峻看不到我，我要怎麽辦？我知道我很沒有用，我保不住我們的孩子，我連……為他生孩子的資格，現在都已經沒有了……他會不會不要我……”
慕夜廷控製住自己的顫抖，“不會的，我們都知道，全世界沒有人比姐夫更愛你。所以，你也要好好愛你自己，否則怎麽對得起他？！”
“是嗎？可是，我更愛他啊……”
悲傷的聲音靜靜的流淌出來，幹透了的眼眶裏，泛起晶瑩的霧氣，又籠罩了整個世界。
顧喬低頭，隔著眼裏的淚霧看下樓下的萬家燈火——
朦朧的燈光後麵，每一家每一戶看起來都那麽溫馨。
唯有她，連家都沒有。
不，不是。
她不是連家都沒有，失去了孟祈峻，她連整個世界，都失去了……
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放在自己的眼前，看著天際處剛剛升起來的星星，伸手去抓——
手臂在空中猛然一揮，卻什麽都沒有抓到。
可是整個人卻因為她的動作猛然晃動。
慕夜廷連呼吸都停止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的親姐姐當著自己的麵掉下去……
他可能也會去抓她，也會和她一起掉下去！
顧喬收回手，勉強穩住自己的身體，嘴角慢慢地扯出一絲微笑，“夜廷，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地球那麽大，有七十億人口，有很多不同的膚色。
可是她卻可以從這麽多的人裏麵，找到自己的丈夫，靈魂伴侶。
他待她如珠如寶，她生病的時候，他比自己生病還要著急。
她傷心的時候，他恨不得替她委屈，替她落淚。
把她當成了自己的眼珠子一樣嗬護著……
在慕家出事，慕興華興風作浪的時候，她也曾慌亂無措過。
但是是孟祈峻用一種強硬的姿態守護在了她的麵前，幫她保住了慕家……
可是那代價，太大，太大了……
慕夜廷捏緊了自己的手，“你先下來，下來，我馬上就帶你去找姐夫，馬上，立刻！”
顧喬低頭看他，對他虛弱地一笑，“沒有用的，真的沒有用……你知道嗎夜廷……我今天白天……去過裴家了。”
慕夜廷渾身一僵，如一張隨時會被拉斷的弓。
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想求顧喬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因為他不敢想象，自己從來驕傲如女王的姐姐，在裴家受過什麽樣的屈辱……
“我給裴遠山跪下了，我求他，讓我在死之前見一見我的祈峻……我哪怕不說話，隻是遠遠地看他一眼……我也滿足了，可是……你知道裴遠山怎麽說嗎？”
那個男人，站在金字塔的頂端，根本就不屑於所謂的兒女情長。
顧喬對他們裴家來說，隻是牽製慕家的一個工具而已，所以又怎麽可能去在乎她的感受？
裴家有權是沒錯。
可是慕家，卻很有錢。
裴星瑤隻是因為喜歡慕夜廷所以才不放手。
但是裴遠山心裏卻很清楚——
自己身處高位，隻有錢權結合，才能走得更深更遠。
現在，慕夜廷還不是裴家的女婿，所以他自然，也不會考慮任何慕家的要求。
顧喬一字一字，猶如剜心。
慕夜廷站在離她之後幾米的地方，慢慢地朝她伸手，“先握住我的手，先下來，好不好？”
然後，悄悄地，一點點地挪著自己的腳步，慢慢地靠近她。不敢太急。
因為他知道，一向令自己以引為傲的姐姐是多麽聰明，而且敏銳的一個人。
怪自己，前幾年的時候，對她太過疏忽，以為她是一個打不倒的女超人，所以對她的態度，也從裴星瑤出現之後，因為顧喬的安排而對她有所冷淡。
慕夜廷在這一刻，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後悔滋味，後悔自己對姐姐的疏離……
顧喬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而是抬頭看了看離自己很近的天空——
離天堂，似乎好近。
可以無限地去接近，卻沒有辦法達到。
可是，她知道自己真的曾經生活在那裏過——
和孟祈峻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天堂。
可是她現在，卻像是活在地獄裏，每日每時每刻，都隻能仰望天堂……
原來天堂和地獄之間，隻隔了一個她的孟祈峻。
而她，好害怕好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了……
顧喬仰著頭，慢慢地鬆開了自己的手，如墜落的枯葉蝶一樣飄入夜空……
“顧喬——”慕夜廷嘶吼，猛地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