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大結局 舉踵思望
“怎……怎麽回事?!”我掙紮著挪動身軀,還未等到司徒霜的答複,旁邊暗林裏一陣窸窣,突然鑽出一條枯瘦結實的身影,借著月澤拂照,依稀可見來人目似鷹隼,容貌清矍,赫然正是貨真價實的魔教聖主——毒聖戰宗濤!
“那二人方才極招相對,早已落得同歸於盡,如此顯眼的道理,少主又豈能瞧不明白呢?”毒聖仰天大笑,一臉狡計得逞的模樣,“敝派費盡心機引八派入伏,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竟會落在老夫手中。”
耳邊回蕩著毒聖的腳步聲,每下都如重捶擊鼓,轟得整個腦顱都在嗡嗡作響,眼前明明該是幕垂四野,入目所及的景象卻又異常刺亮,隨著一波波邪寒湧上大腦,連同僅存的一絲清明也益發變得模糊起來。
司徒霜眉心掠過一抹幾不可察的驚動,旋即平複如常,隻輕描淡寫道:“聖主不必大話唬人,江湖上講的是真才實學,你暗中窺伺半天,卻始終龜縮不出,算不得什麽英雄!”
“我輩武林中人,諸事何須拘泥小節,二位隻要尚有餘興,大可同老夫切磋一番,首座以為如何?”
司徒霜依舊冷如石雕,容色不見一絲起伏,仍專注地運功撐持,恍若未聞。
毒聖環顧當場,忽而爆出聲陰鷙的冷笑,“無妨!待將你等生擒拷問,便不愁查清七樣異寶的下落,三大高手如今三去其二,七合之力也已不複再現,待壓服九派之後,中原武林便是本尊一人的天下,至於若水神宮,不過是我聖教的墊腳石罷了!”
“做夢!”驀地,司徒霜身形一晃,已然出手,陰柔的掌風寒霜獵獵、護體冰珠在眼前被壓擠成薄薄數層,眨眼間爆出大蓬鋒銳,狠狠刺中毒聖的胸腹要害!
豈料餘勁貫胸的瞬間,毒聖雙臂一振,兩股不同的勁力分落肘腕,護臂袖管、連同布滿表皮的真氣倏然暴漲開來,此際易掌為指,凝縮的內勁爆出寸許實質,竟轟得司徒霜拔地而起,仰頭倒飛出去!
毒聖負手昂然,悠然舉步而至,仿佛正在細細品味著排除異己的成就感,並不希望這一刻太快結束。
此前司徒霜的經脈受‘枯榮真訣’真氣封阻,料說並非毒聖一合之敵,纖弱的背脊攔腰撞斷幾株老鬆,卻仍留有氣在,也隻能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周身被封凍的前提下,按說要比穴道被製更容易掙脫,偏生此際百脈如空,要想在冰雕中破繭而出,簡直無疑癡人說夢。
人便是這般古怪,明知道沒有任何希望可言,卻仍要拚命掙紮,似乎多堅持一刻,也是占了莫大的便宜。層層絕望如影隨形般竄上心頭,洶湧的困意滾滾侵襲而來,我想要喊出聲,卻一個字也無法脫口,僅是努力維持著清醒,差不多便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恍然間,似有一抹新雪似的倩影盈盈而下,飄然落在我身前,婀娜的身段背光俏立,三千黑發襯著微微破曉的曦光,益發顯得絲滑如緞、仿如敷了研磨後的珍珠細粉,俏麗中透著一股難言的聖潔。
不知怎的,見此人出現,我突然無端端的一陣心安,剛掙紮著抬起頭,赫然看到毒聖全身都顫栗起來,平素銳利的鷹眸,此際竟布滿鮮血,像要瞪穿什麽似地死死鎖住來人不放,五官一陣扭曲猙獰,漸漸有失去原型的跡象,直似要將五官錯位一般,驀地,喉頭爆出一聲慘叫,還未傳遍四野,便又戛然中絕。
適才還囂狂狠厲、帶著征服者的姿態的魔教聖主,便這麽直挺挺地仰天氣絕。陷入臉麵的五官血肉模糊,仿佛被重錘狠狠嵌入顱中,再也不複絲毫生機。
眼前的冰繭愈來愈厚,我聽不到她說了什麽,甚至無法辨清她轉過身來的容貌,一股股潮浪呼嘯著湧進腦識,無論擴延的邪寒衝擊向哪一方,俱將餘溫撞得粉身碎骨,幾乎失去原有形狀,意識也跟著渙散的真氣,終於不知沉向了何方。
等到悠悠醒轉,渾身像要散架似的,痛得難受,昏迷前最後的片段,仍停留在被寒冰封凍的一瞬,即便在昏睡之中,仍仿佛在厚厚的冰繭裏不停掙紮,卻從沒真正成功過,以致這會兒睜眼張望了良久,另一頭的靜旋才驀地會過意來。
通過敘敘的交談,我得知自己身處在嶽州城郊外的某戶良宅中,對逃過一劫的八派掌門來說,我算是弑雨軒大小姐的閨蜜,更是雪域飛虹劉熾雁的後人,此前以一人之力救出八派掌門,不想一舉轟動武林,盟主南宮海遂遣人將這座閑置的宅邸安排下來,算是供我靜養之用。
交談中,靜旋似乎總在有意無意間隱瞞著什麽,所幸經不住我軟磨硬泡,好不容易才從她口中得到了答案——經此一役後,莫風通過同司徒霜交涉,已將七樣異寶盡收囊中,其後又在九派掌門麵前立下重誓,意在尋索徹底封印七寶之法,可說將餘生都搭在了這件毫無意義的事上,據他自己的原話,本是:“有關‘七合之力’的一切本是來得虛無縹緲,無論這方法能否成功,總要嚐試一番才好。”
我看不清靜旋的表情,隻隱隱覺得她麵色木然,無悲無喜,不由得為慘遭罹難的花毅感到悲涼,莫風是為枉死的江湖老友,故而下定決心摧毀七寶——這樣想的話,似乎也能稍稍原諒他了,莫風非是背信毀諾的人,所作所為更不是為了自己,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整個武林。
此事過後,莫風跟雲疾雙雙不知所蹤,連同蓉兒也仿佛消失在了世上,我確信直到莫風離開翠雲穀,蓉兒跟醫絕該是知情人之一,否則以他二人的城府,非但不會支持他做出毛遂自薦、自擔重任的莽撞之舉,怕也不讓莫風獨自承受,以免七寶又落入他人手中。
這是押上性命的一場豪賭,在神宮突生驚變之前,他便已明白分別的時刻終將來臨,隻是無論如何,卻猜不到會是這般收場,莫風沒能留在在我身邊,甚至陪我走完餘生。還有那句欠我的,放在心裏許久許久的“對不起”。記得在昏迷中,我沒有再提起蓉兒,也沒有問他為什麽這麽遲才回來,他亦不多說什麽,似乎已渾然忘卻穀外江湖,隻終日同我在翠雲穀中嬉遊,陪我去采那些奇花異草,為我撫琴,指點我練劍,偶爾,還會為我洗手做羹湯。隱隱中,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的那段時日,翠雲穀的林雪若,那些日子裏,真正快樂得雙瞳剪水,靨生嬌紅,可是再美也留不住,這一切不過統統是場美夢罷了。
我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思及到昏迷前的那抹倩影,心頭本能便冒出了寒玉的樣子。靜旋對此一概不知,隻說有人將我交予九派常駐嶽州城的分舵之中,也不知此戰的結局究竟如何傳入的坊間,世人皆以‘天下第一劍與神宮主人’同歸於盡,紛紛惋惜不已,想他劍法早入寰宇之境,又正值英年,怎能輕易身死?似有人偏偏不信這個邪、揚言在某處荒祠外仍見二人鏖戰不休,各種版本不出半日便傳得沸沸湯湯,近日來,此事仍是江湖中最熱鬧的傳聞之一。
幾番詢問後,才得知事態的發展大抵如我所料,此間獨留靜旋居於內院,四下均有高手護衛,隻有九派嚴選的丫鬟能隨意進出,莫說外人,便便連盟主親至,也須得傳人通報,我在身體盡複的前提下,可在偏廳相見,將某些問題盡實相告。
聶宣在門口碰了一鼻子灰,直到這幾日才被放進門來,幾乎早中午三次往訪不輟,非要同我說幾句話才肯安心。其間除了匯報江湖消息以外,偶爾還會變著花樣帶來些城中的零碎,聶宣身為遁影門少主,又身兼魔教白龍門堂主之職,比起率先離島的八派掌門,消息可謂靈通得多。
距離神宮的那場變故結束,轉眼已過數日,但事情卻遠未落下帷幕,一切如同聶宣所言:八派掌門對神宮堂而皇之地展開了監視,盡管司徒霜未因此得到信任,卻也沒受什麽牽連,比起以往惡名昭彰的日子顯然要舒心得多。
南宮海集合麾下高手傾巢出動,魔教龍頭已失,護法盡死,早已變成一盤散沙,縱有部分殘餘力量,也很快也在懸殊的人數之下棄兵投降。雄踞鄂南、荼蘼江湖近二十載的黑道魁首噬天教,便於須臾間寂然淪陷,所幸遁影門隱藏得極為隱蔽,非護法級長老與聖主本人知悉其事,竟意外的躲過一劫。
就這樣,聶宣接手遁影門後,硬生生將千餘名徒眾一夕解散,暗中替魔教收集情報的秘密組織,便從此在江湖中徹底消失。然而這樣的代價並非誰都擔負得起,經此一役之後,沒人知道宮主去了何處,更沒人知道她是死是活,如非由司徒霜主持大局,煙籠崖便再無秩序可言,錦貓以三個月的時間,將神宮各處暗樁遷移到關外,這顯然出自司徒霜的授意,饒是九派中人仍有不少冠冕堂皇的藉口,眼下也早已派不上用場。
盡管中堅戰力均未受損,同時失卻兩位掌門,於九派不啻迎頭痛擊,影響之甚,足以讓這些名門正派安分好一陣子,如今在南宮海的支持下,莫風若尋到將七物損毀的方法,勢必將斷去部分人陰謀布計,損失不可謂不大。
至此,江湖局勢已成定局,再無任何懸念。
五日後,我默默留下書信,不辭而別,嶽州城南的渡口邊上,大圈大圈的垂蔭遮飾了豔陽,泊岸快艇莫不升帆起航,在浪遏濺玉中緩緩駛離,悶鈍的舵聲卷入風中,說不出的好聽。
聶宣靜靜站在碼頭前,沐著陽光倚著纜樁,眸中滿是不舍,我忍不住想起那個沒來得及道別的夜晚──當時並不知曉此去經年,也沒想過會不會是最後一麵,甚至沒想過我與他之間除了生離,竟還有死別。良久,我被聶宣喚回神來,發現自己又沉浸在某些稍顯苦澀的記憶裏。奇妙的是:我沒想過何時會回到這裏,又在幾時會去向何方。隻知道他同我一樣隻是這裏的過客,因為注定的散場,所以這般不經心的邂逅和離別,才顯得格外奇妙。
他似乎隱約感覺到了什麽,素來疲賴討喜的臉上泛起一絲波動,忽然將我緊緊擁在懷中,然而,卻在麵對我時總也說不出口,看著他這幅頹然的表情,我仿佛看到某個身影帶著滿腔懊惱,兀自悶頭喝了一夜的酒。
“雪若……”
“嗯。”
“留下來,別走!”
聽他說得肯肯切切,滿腔酸澀突然忍不住湧上眼眶,霧蒙蒙的水氣登時朦朧了視線,渡口中寂靜無人,隻餘一聲鷹隼的清鳴,遙遙落入耳中。
我怔怔抬首,赫然望見一抹雪影盤旋而至,尾翼如素雪錦貂,在雲隙透下的光耀裏乘風曳動,像極了仙人遺落的絨絲雲衣,不似凡塵所有。
身體已然震驚到無法動彈,隻有淚水回應了心聲,記憶隨著轟然的蟬鳴,忽然變得鮮活起來,我仿佛看見踩碎一地幽藍、嫋娜趨近的身影、又或是宛如浸了雙肩的琉璃月色,為我聞笛的溫柔人兒,最後隻剩下嫣然含笑,以及彼此並肩禦敵的傾世容顏,紛紛呼嘯著湧現在眼前。
即便風聲再大,濤聲再急,也無法掩蓋身後那聲似笑非笑,惑人心魄的:“菲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