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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蒼白無力

  我目送她的背影離開,自對麵的菱花鏡中,瞧見自己眸中挾著一絲驚世的嫵媚。鬼戾的瞳眸空洞迷惘,卻又絕頂美麗,由裏向外看,清澈的就像不存在隔膜,但由外向裏瞧,卻玄光流溢、晦澀不清。加之莫名其妙出現的暗紅色眼影,便混合成一種奇妙的懾人之感。仿佛輕輕一轉眸,便足以壓盡日月清輝,天地璀璨。人說年輕女子宜穿黑白灰,老太太才要花紅花綠的襯一頭銀絲,越顯雍容。我疑心自己是不是著了魔的緣故,竟愛上鏡中這種跳脫張揚,鮮豔欲滴的血紅長裙,思及一路上連自己也描敘不清的舉動,隱隱的,似乎希望用它去驅趕些什麽,點亮些什麽,宣泄些什麽。


  如我所料,天色未亮之前,陸璿瀅未同我接頭,便已悄然動身離城,隻在房中留下書信相告。三日後,看到城陵磯西水迎接的峨眉弟子,想著接下來的對策,我才忍不住吐了口氣,漸漸安心。華山門下得到陸璿瀅的確訊,兼程而行,晌午過後,華山派一十三名高手總算到了鄂州的陵磯府地,與之會合後,旋又風塵仆仆地入水西門,直奔嶽州城。


  那幾名華山弟子,也知道自己的行蹤太過醒目,經由陸璿瀅調整後,兩派人馬分為三撥,各自打尖住店,量定飛鴿傳書暗中聯絡。寶通寺一帶,茶樓酒肆居多,幾家客棧彼此相隔頗近,即便出了變故,聲息也方便相通。


  晚上住在晴川閣二樓,房間一如既往逼仄狹小,靠窗的街道從早到晚喧鬧,倒是四五個時辰之內,我睡得無比踏實。等到晨曦染白窗紙,早早的睜開眼,聽見樓下的食客在外麵的花廳唧唧噥噥的壓低了聲音敘話,猛然間覺得像是回到了以前,那段時日,總是豎起耳朵很努力的想要聽清楚他們在講些什麽,然後,便因為知道了一江湖人士們的小秘密而心中竊喜。


  想起在這個分分鍾都有可能迷失方向的城鎮裏,曾經也有過自己的至親好友,就算我掉進烏泱泱的人堆裏,他們也可以一眼認出我,把我揪出來,拍著我的臉對我說,怎麽才這麽些日子,變化這麽大呢。


  在他們眼裏,閑雜人等都是無關緊要的背景,我才是那一抹紅彤彤的亮色,我不需要用自己的一二三四去同別人的一二三四做什麽比較。


  我因此而安全。


  晨起梳洗過後,悠閑逛了撫琴台後的禦街,攜程裏麵推薦的很多小店大都聚集於此,看到一家破舊小店招牌上大書“嶽錦西樓”四個狂草,不禁皺眉。


  記得鄂北串燒八個月前便是這副模樣,雖然名聲在外,但是店麵的模樣卻陳舊得可以。狹長的樓梯走上去,一張張舊舊的、掉漆的方桌,一角都擺著高高低低的料瓶,中間是起火湯鍋。細格子的鐵窗布滿油膩,把外麵的灰蒙蒙的街景劃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碎片。店夥端來些河鮮時蔬,然後在紅豔豔的鍋裏慢慢的涮,鍋子裏咕嘟咕嘟的輕響。一串熟了,拿起來蘸了蒜蓉麻油的料往嘴裏送,然後再一串,再一串。就這麽不緊不慢的,時間很快過去,同昔日想比,店麵沒有變,美味沒有變,變的,卻是此刻莫可名狀的心情。


  祭完真空的五髒廟,又開始蕩馬路,權做消食。直到未時初,在城中打聽了半日消息後,才慢悠悠的逛回客棧。臨進前門,偶然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呻吟聲,在喧囂鬧市中隱隱傳來,尤為突兀。我聞聲回頭,正巧看道有人在健馬歡騰的竹棚下卸著鞍鐙,一襲寬大的黑色長袍,加之斜倚在柱子邊的奇形長杖,更為那條枯瘦如竹的身軀平添了不少森寒之意。


  我輕輕踮起腳尖,越過那人肩頭,赫然發現馬背上馱著一個碩大的粗布麻袋,此刻正似臨死的蛆蟲一般,在馬背上蠕動不休。我瞧得詫異,不料那人翻指如影,衝袋中一連戳下七指,才長舒出口氣,冷笑著蹲下身子,給健馬喂起食來。


  這幾日大戰將至,自然不可節外生枝,我本打算一走了之,卻聽那人端著浮浪的腔調,嗬嗬笑道:“哪裏來的野孩子,還不快些趕路,卻來找我老不死的幹什麽,莫非想施舍兩文麽?”


  我不動聲色,邁步緩緩衝他迫近,初時那人還隻顧喂馬,全然未曾將我放在眼裏,但此刻距離他僅僅三尺有餘,眼見出劍便將夠得上部位,豈料那人倏然一聲暴喝,指尖數點烏光宛如流矢般激射而出,帶著刺耳的呼嘯,徑取向我咽喉。眼見暗器來勢詭絕,我衣袂齊振,旋足平移三尺,單手掄轉長劍,袖中已有一抹銀弧脫指擊出。霎時間,紮眼的翔光仿如碎冰流映,撞得暗器四散飛激,有的自兩旁爆散而下,生生阻絕住對方的去路、剩下的,複又齊齊破空下墜,潑水般轟向他麵門。


  矯矢銀芒中,那人狂吼一聲,雙掌悍然分落,身子卻借著掌風之勢淩空躍起,斜斜穿過簡陋的草棚,破頂而出。我唇角上翹,劍尾貼臂一展,遠在數丈外的銀練宛如遊龍一般,跟著那黑袍人身後旋掠而至。那人扭頭偷眼一望,已然心膽皆喪,身形淩空,再也無力閃避,慘呼著摔進水槽中,兀自呻吟不絕。


  我一翻腕子,將吸附在劍身上的銀練盡數納入袖中,憑借適才的印象,出手如風,戟指連點袋中人三處要穴,才小心翼翼地把係繩解開。


  幾許天光傾入馬棚,突聽一聲驚呼,兩隻白生生的小手立時掩住眉目。她像是黑暗中衰敗的殘花,毫無生機可言,沒有綰束的墨發遮覆了整個光潔的軀體,半張臉隱在幽暗不明的翳影中,甚至連往常嬌潤的粉唇都失了血色。


  怔悚一瞬,指尖糾纏,她把臉埋在我胸口,像個孩子般啜泣起來。透過對麵的瞳孔,我依稀看到自己眉目含煞,唇角透著著騰騰殺機。


  “姐姐……救我……”


  我握住她細瘦的腕,柔聲安撫:“沫兒乖,等睡一覺,什麽都過去了。”


  不等噬心的抽泣聲再度響起,我已點了她頸後睡穴,含笑看向準備從水槽中爬出的黑袍人,“喪門星祈老前輩,你還好麽?”


  喪門星聞言倏怔,身軀僵如泥塑石雕,嘴巴張得奇大,喉音卻嘶啞到幾乎聽不出來:“你……你怎會……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奇怪吧?其實我自己又何嚐不奇怪。”我扶劍起身,悠然道:“但我如今卻已知道,人若喪失了重要的記憶,便已生不如死,死亡固然可怕,但若比起尋不回記憶的人,便委實渺小的不值得一提了。”


  我放下昏睡的沫兒,衝喪門星緩步迫近,少頃走到竹棚門口,他整個身子已貼住夯壁,看起來生生像是一幅被掛在牆上風幹的枯骨。


  “祁老前輩,你怕什麽?我最多也不過隻能弄死你而已,最多也不過隻能將你切成一塊塊的,拋進豬圈裏去,這又有什麽好怕的?”


  喪門星吞下口唾沫,五官似乎都似已駭得扭曲,“林……林姑娘,老夫……老夫又沒有對……對不起你,我隻是個替別人賣命的小角色,真正害淩女俠的人,可不是我!”


  我眯起眼,冷冷道:“你若自己動手,還可死得舒服些,否則……”


  “林姑娘!求求你,看在聶少俠的份上,饒了我吧!”嘶聲求饒中,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聶少俠,聶少俠是誰?與我何幹。”


  喪門星磕頭如搗蒜,顫聲道:“隻要您老人家肯饒了我,我就說出件神教的秘密,極大的秘密!”


  我略一思索,冷聲恐嚇:“你且先將右臂斷去,少時我若高興,興許還會聽你說話亦未可知。”一語未終,我本已做好掌斃此人的打算,誰知他絲毫不見猶豫,立時駢掌如刀,衝右臂肩窩全力劈下。


  忽聽‘啪’的一聲骨骼裂響,伴隨著喪門星的嘶聲慘叫,他那條枯瘦如柴、比女子還細的手臂突然折成兩段,肘部與肱骨應聲兩分,猶如扭曲的破布娃娃一般;我忙捂了嘴,失聲道:“哎呀!我方才隻是說說笑的,你怎的真把自己胳膊給廢了?”


  喪門星整個人活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痛得冷汗漿迸,卻偏偏要裝出副很開心的樣子,笑得齜牙咧嘴,說不出有多詭異難看,“我……我……我老頭子都是心甘情願的,怎能怨得林姑娘。”


  我含笑四顧,抱劍斜倚在廊柱上,“那是什麽秘密,你此刻便可說了。”


  他俯身荷荷喘息,眉梢一徑兒抽搐不止,“聖教中遮掩著一個絕大秘密,相信除了前任聖主嫡係中人,鮮有人知。”


  我不由皺眉,驚異道:“你是說裴彥光的下落?”


  “不錯,林姑娘打小自若水宮中長大,宮主的事,姑娘你多多少少總該知道一些的。”


  “宮主之事,我向來不敢過問,就連她老人家的寢宮,我根本都很少進去。”我從實相應,本想將此事說得極為平淡,恍惚中又隱約聽到泉水般的笑聲,濺起心底陣陣驚悸。


  “若水宮主的事,自然誰也不能過問,但我卻未想到竟連她的衣缽弟子也不例外,隻是……二十年前噬雲峰那場大戰,你無論如何,也總該知道一些的。”


  我強自斂回幾分心神,坦言道:“不錯,此事我是知道一些,但魔門前聖主的下落,如今已成為江湖上的不解之謎,關於他的行蹤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你讓我如何才能信你?”


  “等我說完,你縱然此刻不信,少時也該信了……”喪門星沉吟半響,旋又緩緩續道:“你可知,二十年前,若水神宮尚未開宗立派之前,島上便早早有人設下機關,建舍而居。老頭子記得很清楚,那年臘月初八,聖主忽然動了遊興,由山海關一路遊山玩水,不消半月便到了洞庭,那一日,正值十五,聖主協同門下弟子泛舟洞庭湖上,途中遭遇大霧,兄弟們誤打誤撞,竟闖入南湖一片荒島,那時我們正有些乏力,發見前麵有著偌大的一片桃林,當時正是三月暮春之際,滿島桃花正盛,聖主同兄弟們被美景所懾,索性就地歇息下來,可又有誰能料到,這一歇,便斷送掉同行五名兄弟的性命。”


  我默然片刻,逼視著喪門星,衡情自忖,“想必你們無意中已被她們發現行藏,當日若水宮假若正值開疆拓土之期,來日如要成就一番江湖霸業,勢必不會貿然留下活口走漏風聲。那幾人,想來便做了這爭端初始的冤鬼。”


  “林姑娘果然聰明,但自那日起,二十年以來,除了另外兩人,聖主也是唯一能使若水宮主為之震動的人。”喪門星抬眼環顧四周,抹去額上冷汗,悠悠續道:“我等無意中見著此等變故,自然不盛驚悚,但聖主橫行天下,從未將誰放在過眼裏,當下便在林中燃起篝火,煮酒獨飲,希望借此引來幕後凶手,查出個究竟。”


  “你便趁著機會偷偷溜了,是麽?”


  喪門星諂笑一聲,“教主之命,莫敢不從,但我擔心他老人家的安危,也不敢走遠,便在離島三裏的水域外停下船來,留待接應。那三日之中,老頭子我當真寢食難安,唯恐聖主遭人暗算,致使神教霸業付之東流。幸好第三日黃昏,有人將我從睡夢中搖醒,我當時正也氣惱,但抬頭一瞧,高興得就差向老天磕八十個響頭。”


  我沉聲歎道:“這倒真難為你了。”


  “我見聖主全身而退,自然少不得要問個清楚,但他老人家卻滿麵凝重,隻說:‘撐好你的船,莫要再問!’此後回教,他便閉關不出,老頭子我瞧在眼裏,自然越來越好奇,隻因山上的暗哨與部署,都比起平日以來森嚴了不少。”


  “不想你竟記得如此清楚。”


  喪門星見我麵色稍霽,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凝眉歎道:“隻因此事在我印象中極為深刻,我好不容易等到聖主出關,自然終日尾隨侍奉,以求能探聽到絲毫島上發生之事,但整整三月之中,他老人家卻隻經常重複著一句話……‘他們怎的會在島上,他們怎的也會被困。'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心裏不覺暗暗稱奇,想來被困島上之人與他曾是舊識。但與聖主結識之人,自然絕非無名之輩,隻是聖主不願相告,此事也就擱置了下來。”


  “你既是他昔日心腹,裴彥光此刻究竟在何處,你想來也是知道的了?”


  “我何止知曉此事詳情,致使聖教基業毀於旦夕,七大高手血灑噬雲峰頂,俱都跟我有脫不開的幹係……”他淒然一歎,苦笑道:“不想老天也湊趣得很,十大門派九月初蜂擁來襲,聖主偏巧在兩日前收到一封神秘來信,我當日曾遠遠瞧過一眼,落款雖未題隻字,但看聖主那番神情,我也能猜出來信之人十有八九心懷叵測,等他隻身下山之後,我才出示手令,將教中四大長老與門下數十高手譴令下山,尾隨監視。但我千算萬算,終究還是差了一步。那島主胸羅兵甲,竟以迷霧布成梅花之陣,將聖主與教中高手悉數擒獲。”


  “此事可還有人知曉?”


  “除我之外,天下間隻怕沒有任何人知情,隻因我若將真相和盤托出,非但若水宮會不顧一切殺人滅口,便是現任聖主戰宗濤也不會放過我。”他抬頭瞧我一眼,正色道:“第二件秘密,同七大門派與姑娘有關,正是七大寶物懸係內家正宗武學之謎。”


  我隨了喪門星的語意,垂眸推敲:“但此事已是武林中最不成秘密的秘密,莫非……此事與裴彥光下落有些關係?”


  “非但有關,而且關係極大!那七樣寶物今日雖已不成秘密,但在二十年前,卻是江湖中不傳驚天之秘,姑娘隻道此刻七樣寶物已然昭示武林,可曾想過,既是如此,那若水公主為何還要不惜一切將七物重新集齊?”


  想起雪山下寒玉的良言叮囑,發自腳底的寒意,倏然間流竄上心頭,“七物合一,世無匹敵,這秘密豈非隻有昔日的裴彥光才知道?”


  “尚非如此,老頭子我便委實想不出她為何要將教主誘回去了。”


  數不清的疑竇紛紛揚揚躍入腦識,難以索解,我不覺蹙了眉心,直言相詢:“可魔門教主心機之深,自非常人能及,宮主到底有何底牌借以壓軸,竟能將他如此輕易誘往島中?”


  “依老頭子我看,勢必與那被困的兩人有些關係,想來若水公主先將他二人留置島上,便是為了要教主投鼠忌器,逼他交出那七件寶物的秘密。”


  思及往日種種的疑點,我竟無法質疑此話的真實性,“但你將如此隱秘之事說出,怕不隻是為了要保命吧?”


  喪門星聞言倏怔,有些心虛地避開我的目光,“我……我……此事若換了別人,隻怕連八倍祖宗都給賣了,但我……”


  我截然道:“但狡詐奸邪的祁老前輩,美其名曰要將天大的秘密推腹相告,我若信了你,非但能饒你一命,還會依言將此事原委查個水落石出,好個一石二鳥之計,當真妙絕巧絕,連我都險些被你算計!”


  “但老頭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絲隱瞞!”喪門星咧嘴賠笑,顧不得身上傷勢,又立時跪伏在冰冷的地麵上,磕頭求饒,“況且害淩女俠的是教中那些兔崽子,指示之人卻是毒聖,更是同老頭子八竿子打不著邊的關係,盼姑娘念在這秘密的份上,好歹饒我一命。”


  “你怕什麽?我有說定要殺你麽?”


  喪門星目中驟爾一亮,賠笑道:“方才姑娘以為老頭子要利用你查清聖主的下落,但此中卻也另有隱情,您老人家若答應不殺我,我便將此事娓娓道來,你想必也會感興趣,隻因這秘密也是同姑娘有些關係的。”


  我承認我很重注情報,也承認對此事不泛好奇,但是,任憑他如何口若懸河,我統統提不起多大的興趣,“既是如此,你說吧,我答應不殺你便是。”


  “姑娘可知道,傀儡屍盅與補天真笈,本為噬天教下兩大魔功之首。那本補天真笈出世之時,曾引起了武林中的一陣騷動,甚至連十大門派也為之驚動,一起趕到嶽州城來,搜尋它的下落!”


  “此事與我又有什麽關係?”


  “先前那些秘籍出世的消息,雖不知是何人所為,但本門傀儡屍盅卻是教主故造偽本,為的便是能引起江湖殺伐,掏空武林的精髓力量。若依照真本心法苦習,大成後便會成為絕毒之體,縱是武功已臻化境之人,一旦觸及自身,也會見血封喉!如要練成絕毒功法,必須要有補天真笈的手法預先築基,普天之下能成此事者,隻怕唯有昔日教主一人而已。”他麵色凝重下來,口唇忽而變得一片慘白,“但今日聖教之主,昔日亦是全憑使毒名垂江湖,而要練成神功,須得犧牲已將兩種毒功練至八成火候以上的高手性命,教中弟子本極凋零,聖主選來的護法弟子,十中有九便在參悟第一重毒功時喪命,能將兩門魔功練至第八層境界的弟子,實是絕無僅有,至於聖主,自然舍不得犧牲自己的性命來練就那絕毒之體。”


  “聽你這般說法……若要練就這絕毒之體,便已與行屍走肉毫無區別?”


  “不錯!此刻教主若還活著,勢必被囚禁在島中,老頭子我思來想去,委實猜不出毒聖為何要選在此刻討伐若水神宮……”


  我偏了偏頭,側目看向昏睡的沫兒,既然選擇堅持,那麽就算她醒來後反對也無所謂。如今壓製魔教就範的預想既已落空,趕在島中生變之前,如非以雷霆手段弭平禍結,少不得便是九大門派的死期;眼下魔門與神宮有著同樣的時間壓力,而宮主有極大的可能性試圖誘敵落伏,一舉殲滅正派與魔教兩股主力,這回三方均無退路,顯然沒有推倒重來的機會。


  “這幾日,聖教陰陽護法都在麵壁思過,一月之內怕是不得妄動,至於入水西門的渡口,有兩位堂主把守,閑雜人等若未帶手令,自是不得入湖半步,老頭子我得到聖主麵允,這才折返嶽州城中。”


  “照此說來,魔教弟子倒有不少已在嶽陽城了?”


  “各大門派此番一改昔日作風,除了臥雲山莊與峨眉掌門以外,其餘八派隻帶著門下高手,兩個時辰前便同聖教門下高手一並出發了,姑娘莫非還不知情嗎?”喪門星頗為知趣,言及此處,毛手毛腳地從懷裏摸出方紫金裹緣的青銅令牌,高舉過頭頂,“此物全憑聖教總舵職掌,昔日曾為九江綠林統帥的信物,有了這個,想必路上無人敢再阻攔了。”


  我漫不經心伸手接過,“今日瞧在這秘密的份上,且先饒你一命。”


  喪門星大喜若狂,高呼道:“多謝姑娘。”


  “你自己砍下方才摸過沫兒姑娘身子的指頭,去吧!”


  喪門星悚然一驚,忙不迭地伏地告饒:“前輩既與敝教聶堂主有舊,便請前輩看在他老人家麵上,饒了我吧!”


  “連耳朵一齊砍下!”


  喪門星神情一霎數變,卻仍抱著希冀擠出一絲諂笑,“前……前輩,這次莫非也隻是同老頭子我說笑的?”


  我忽生不耐,冷道:“將兩隻耳朵也割下!”


  他瞠目結舌地癱倒在地,嘴唇瞬間已駭得慘白,眼珠子如同死魚般爆突而起,死死瞪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掠過幾綹垂落的發絲,柔聲道:“我好意相勸,你還是莫要多說了吧,再說一句,隻怕連四肢跟鼻子都不保了!”


  想來他也知道我此言非哄,顫抖著站起身子,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反手去削右耳。我輕聲一歎,手中長劍出鞘一尺三寸,引臂貼腕輕旋,全身俱未作勢,青峰已如穿花彩蝶般飛彈削落。陡聽幾聲撕心裂肺的哀嚎響徹庭院,那條枯瘦的身子忽如箭離弦,飛也似地掠過院牆,隻留下零散在馬棚中的兩隻耳朵跟四根斷指,在幹草中散發著鮮烈的血氣。


  血腥味隨著寒風蔓延,驟降的溫度,卻沒有冷卻我的身體。隨著時間飛逝,靈魂和身體仿佛已被剝離,一半漂浮在空中,虛無飄渺;一半摔碎在地上,鈍重無比。自下山入關以來,似乎一直被困在這種真實又虛幻的處境中,自某段記憶被自己以決絕的方式掏空之後,這種迷惘就始終形影不離,如同空氣般存在於四周,無法填補的空洞。


  沫兒安穩地睡在繡榻上,玄色衣袂如夜浪般翻湧在地,晶瑩如玉的肌膚,微微上揚的唇珠,在普天女子中並不算特何等驚豔,然而素來的嬌稚已被嫵媚所取代,仿佛輕輕一掐便要沁出水來,全身上下都充溢著難以言喻的成熟風情。


  記得沫兒同我初次見麵到今日,已有經整整三月的光景,方才把簡囊中的一件絨褂翻出來給她穿,褲腿已經略嫌短了些,而我記得那件衣服以前套在她的身上,像套著個大布袋子,手腳都遮住不見。店夥傍晚送茶飯過來,說她的頭發生得好,我不禁莞爾,想起以前她鬢發也不過才到耳垂,而現在,鬢角已經長得蓋住了鎖骨。原先周身皮膚紅通通的,每次洗澡我都笑話她像隻煮熟的小蝦米,現在已經褪成玉潤無暇的象牙白。瞳眸越來越亮,清澈透明,叫我以後再也不敢胡濫生出“嬰兒般的眼神”這樣的想法,嚴格來說,又有哪個成年人配得上這樣的稱讚。


  我坐在榻前,靜靜看著費心勞動後的成果,甜甜的,嫩嫩的,像塊香噴噴的點心。幾乎不能決定自己究竟是留戀此刻的辰光還是盼望她快快醒轉。有時目光離開她去做點別的事情,發呆,思考,時辰略久,猛的驚覺,心裏總會咯噔一下有些小小的失落。因為會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又少了那麽一些,這麽流走了,便再不能補回來。不曉得這是不是我這樣的不稱職的姐姐才會有的焦慮。總是覺得和沫兒相處的日子再長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她這麽小,這麽較弱,這麽全心信賴和依戀我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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