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除惡務盡
過不多時,健馬突然扭頭拐入一片鬆林,林中有幾幢破舊的茅廬,至多不過兩丈方圓,絲毫不見起眼,裏外盡是傾倒的網架橫陳遍地,總之難辨原貌,絕非有人入住的模樣。
狂笑聲中,那人將我粗暴地拖下馬鞍,大步衝雪岩下一座茅廬走去。
茅舍的外觀雖然十分簡陋,但鑽入虛掩的門戶,移開正廳盡頭腐朽的木案,下層竟有一條甬道,逶迤通向山體之中。
“你幾次三番,破壞咱們的好事,若不是看在金主的麵子,那天在曉風山,牧琴穀中,已將你和那些魔教手下的漢子同歸於盡了,嘿嘿!你能活到今日,可真是你的造化!”他一邊說著話,將我重重摔在牆角,突地,隻聽一個嘶啞如破鑼的聲音噶聲道:“這丫頭一身細皮嫩肉,看起來一定好吃得很。”
“哼!”冷笑聲未覺,又聽另一個聲音狂笑接道:“小丫頭,你不要自以為自己漂亮,解衣熄燈,你同老子的新歡可真沒得比,哈哈哈……”
我閉目養神,使自己的心緒和外貌一樣安定,四麵譏笑聲中,章兼的笑聲更大:“老五,你怎地不開腔,莫非不讚成我的意見嗎?”
“你們胡亂做事,若是頭兒下追究下來,誰惹得起?”
此言一出,所有的哄笑嘈亂聲,立時在刹那間一起平息,適才先開口說話的人似乎耐不住寂靜,複又沉聲道:“此人既已來了,若水宮的暗翼還會離得遠麽?前麵不遠處,就有一間秘訊窟,隻要金主到了,立刻便可看到消息,反正此人已在我等掌握之中,插翅也趕不到白沙湖去了,早些遲些處理她,還不都是一樣麽?”
“不錯,早些,遲些,都是一樣,反正這美人已是籠中之烏,網中之魚,隻不過這女人還沒有享到幾天福,便要做咱們的跨下鬼,實在……哼哼,嘻嘻,有些可惜!”
“老三說的倒也不錯……”章兼神神叨叨嘀咕幾句,突然一抹下巴,大步衝我走來,目中已露出了野獸般的光芒。
我微微蹙眉,暗運一口真氣,等那隻鹹豬手探向我胸口還有兩寸距離,左掌立時反掌上挑,右手劍指旋扭戟出,直取他顱骨承泣穴,我方才揣忖情勢,已得知這章兼是當前敵人中的最最高手,是以便以全力將之掌斃,正是擒賊先擒王的意思。
此人武功雖高,卻也也擋不住我突襲損招,甫經交手,右臂關節突然“嘎嘣”一聲脆響,小臂與肘彎登時變形為截然相反的猙獰弧度,慘嚎聲尚未發出喉頭,右眼死穴位置又被我全力一指戳中,軟兮兮跪倒在地上,登時氣絕而亡。
屋中的狂笑聲,此刻已齊齊變作驚呼,刹那間,滿屋炬焰一陣亂舞,另外三人突然狂吼著蜂擁撲上。這幾人雖非強者,然而情急之下聯手合擊,聲勢倒也十分驚人。我順勢後仰身形,如水蛇般貼地遊牆,順著岩壁攀緣直上,右手掌心內陷,牢牢貼在壁上。
沒有絲毫猶豫,我妖媚一笑,極盡溫柔嫵媚之能事,反手擎出腰間洞簫,以第一個按孔為吹口,反手橫持,仗著深厚功力,凝神吹起了自度隨性的蕭曲。
那幾人心神受控,原本成型的招式驟然凝固,活像是被人點了全身重穴一般。
提氣盡聚奏簫十指,我斂起笑容,倏然將柔韻轉作低沉角音,僅以徵羽二音輔佐,那三人覺得不對,已然為時過遲,頭上汗水如雨,竟隨著蕭聲翩翩舞動起來。
恍惚中,似有人兒盈盈淺笑,一襲青色的輕紗褶裙,纖秀絕倫。
“玥玥……”
我兀自低語,再抬眼時已是滿目冷峭,尾指微微上揚,散音間,尖銳淒厲的音波激出無數火星,打著旋兒四下飛濺。
內力盡撤丹田,我略作調息,俯身一躍而下,聽周遭人倒地的悶響,將洞簫順勢收進腰纏,剛轉身推開石門,卻不料胸口突然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每一震,心便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一般,那感覺,竟比平素受病痛的折磨,還要痛苦千百萬倍。
奇經八脈的真氣都完全不服管束,激蕩逆流,好似全身穴道都受銀針攢刺。五髒六腑翻江倒海,撕裂一般的痛,我忍了又忍,血氣翻湧不止,終於憋不住嘔出幾口鮮血,血紅色的斑斑點點配上晶瑩白裙,觸目驚心,說不出的豔麗詭異,朦朧中,似乎有人焦急奔來,我卻早已無力探究,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昏沉醒來的時候,還未睜眼,便發覺有微弱的水聲在耳邊靜靜流瀉,朦朧中,四壁蕭然,身下似有一條長長的白石橫在牆角,上麵鋪著一大塊熊皮褥子,便算作是床鋪,正中擱著幾張樹根雕製的坐具,七大八小的極不勻稱,但卻磨得絹光,幾案也是古藤生就,不方不圓,隨勢製成。
我支起大半個身子,失神地坐了半響,心中剛構成某個大致的猜想,忽聽背後腳步細碎,鏡映中,隱隱看到雪色華麗的織錦一角,驀然回首,聲音出奇的平靜:“是你救了我?”
與我對視的一雙靈眸,深若明鏡幽湖,柔婉動人,微微怔然的神色一現而隱,快得幾乎令人難以察覺,“我隻是奉命前去接姑娘回穀,其他瑣事,一概不知。”
“奉命?”我愕然扭頭,盯著半啟一線的石門,理不出絲毫頭緒來。
她淡淡的看著我不發一言,眸中複雜的神色已逐漸被冷漠所替代,“林姑娘,抬起頭來,你且仔細看看,是否認得我?”
我微微蹙眉,適才未仔細看她,便覺得這聲音已然十分耳熟,當下霍然轉身,盯著那張精致的輪廓良久,忍不住驚疑道:“你是那賣唱的歌女?”
她略一頷首,聊作回應,“此地為摩羅山絕峰之頂,寒風比起山下尤強十倍,姑娘體質欠佳,近日最好莫要出穀,隻管在此安心養傷。”
“菲羽不受無功之祿……”我掀開厚重的狐裘,翻身下榻,“況且目下還有最後一事未了,但凡如此,我便做不得你的佳客。”
少女眸色一凝,喉音宛如刀鋒般冷銳:“但林姑娘莫要忘記,我救你一命,此刻你便得聽我良言相勸,少時若要自行離去,便得先還我一命才行!”
我寂然良久,凝眉道:“容我下山去接她回來,再任憑你處置,屆時要殺要剮,我絕無半句怨言。”
她黑白分明的雙眸清冷如水,寒澈勝冰,卻流溢著幾分我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動搖,“既是如此……你隨我來。”
我攜了桌上的短劍,隨她走出室外,穀口初入時較窄,僅可容三人並行,許是山腹內的一條裂隙,周遭積雪盈尺,絕壁如削,直到竄進一方人工劈鑿的山穀,多半掩映巨岩之下的溫泉,便融融泄泄地顯露了出來,空氣中流溢著幾分硫磺的氣味,暖意襲人。
不多時,那女子帶我到了對崖,皚皚白雪中,也不知幾時突然出現一片冰林,入目滿是冰雪晶瑩,恰似瓊花玉樹,竟大的出奇。我一腳踏進,莫名其妙的,突然感覺一股陰森的悚栗攀上脊背,這非但和方才那種溫暖的慵懶全然不同,也和在穀中時無處不在的寒冷迥然而異。
在入口遲疑了半晌,我緩步邁入林中,眉頭不覺為之大皺,凝神細看,才發現冰上雖亦綴滿了龍眼大小的明珠,然而發出的珠光,卻是一種暗淡的青白色,映在那女子麵上,竟使得她原本美豔絕倫的麵目,瞬間幻出幾分猙獰的青灰來。
“此處便是我家主人祖先的墳墓,冰淩中保存的,俱是主人曆代祖先的屍骨,他們活著受人敬仰,便是死了,也一樣受人畏懼。”
手心隱隱滲出冷汗,粘濕得難受,我信步走到身邊的一座冰淩前,伸手輕撫著凍結的霜雪。指尖寒冰晶光瑩然、精致異常,經由外力撥弄,竟似巨蟒蛻皮般突然剝落下一層冰雪,而明顯是人工雕刻而成,亦不知是何物所製的冰棺上,赫然刻著兩行挺秀大字,仔細一看,上麵寫的竟是:“雪域劍派第三代嫡傳掌門,九霄神劍柳浩冥,”以及“辛醜秋日黃昏”兩行二十四個挺秀的劈巢大字,雄渾有力,鐵勾銀劃,一望便知出自高人手筆。隻是筆法在灑脫之餘,又不免流露出一絲淒涼、幾許無奈。
我沉聲道:“雪域劍派曆代高手,原來盡埋骨於此,如此說來,姑娘與柳熾雁柳前輩倒是頗有些淵源了?”
“九宮十二劍侍,世代根骨相傳,忠心輔佐主人血脈已有三百年之久,門派中人素不和江湖人物交往,隻是……近十年來,全都變了。”她淡淡回應,驀地語調一轉,信手指向身側的冰淩,“你要找的人在這裏。”
我轉過頭來,目光方自聚焦,隻覺心髒一陣刺痛,血液不聽使喚地湧入大腦,複又直奔雙眸而去,一陣天旋地轉的酸澀隨之襲來,險些失了知覺。怔怔的看著冰棺中那抹凝固的人兒,好似已在我麵前停留了千年,青白昏沉的光線裏,那清絕的玄袍,靈秀的青絲,乃至妖魔般惑人的容顏……在這幽暗的冰塚裏,看上去更是宛如謫仙,美得令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