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刀山劍林
耳聞風中陣陣鼻息,我不覺握緊了劍柄,心知聶宣執念已深,此際縱是毒聖降尊親來,他也不會放到眼裏,隻冷笑一聲,並不言語。
適才發話之人,明顯忍受不了他的冷嘲熱諷,口中震怒湧現,厲聲叱道:“聶宣!你為美色背叛聖教,此番竟還不將老夫放在眼裏,你到底是人還是禽獸?”
聶宣淡淡一笑,語聲猶自淡然如初,“適才我早已澄清在先,師叔眾目睽睽之下出口傷人,又與禽獸有何分別?”
那人默然半響,突又歎道:“你可知道,江湖中首戒欺師滅祖,我聖教處罰叛逆嚴刑,大到職掌管事,小到燒火侍從,無一不曉,你既已認罪,便是已做好受罰的打算了?”
“師叔高見!待我處理完愛妻之事,自當隻身返教,恭候裁決。”
呼嘯風雪聲中,驀然響起一聲兵刃的鏗然聲,不等我辨清方位,已有人森然接道:“事到臨頭竟還不知悔悟,我便隻有代師兄教訓你了。”
“沒錯!這話說的實是開明,沫兒胸無城府,決無背叛本門之意,隻是受了弟子的蠱惑才一路跟隨下山,此中利弊她全然不知,二位師叔能說出此話,簡直是再世孔明,明察秋毫之處,委實讓人佩服的緊。”聶宣笑著回應,腳跟突然毫無征兆地向前邁出半步。
“你莫要逞口舌之利,此女的身世底細,早在入門之日聖主便已心知肚明,此番隨你叛逃亦是必然之舉,料你說破口舌,今日也得也得帶著這三人跟老夫一同回去!”話音未落,又是‘喀喇喇’的一陣輕響,我微微恍然,此人的聲音,怎的如此耳熟?
“林雪若本為若水派後輩中一枝獨秀,本派叛徒聶宣便是她在巴東所救,和他同來的大概都是若水宮門下,穆堂主、夏兄、唐兄,亮兵刃動手,聖主有令,不能活捉,便得格殺勿論!”
聽到“穆堂主”三個字的當兒,我終於忍不住在一片酸澀中掙紮著張開雙眼,黑紗之外,伴隨著瞳孔不安跳動的,是數以萬計的黑色斑點,除此之外,茫茫雪峰之上,裏三層外三層圍著數百身著雪衣,手佩奇形兵刃的壯漢,而站在最前方的兩人,除去一名麵生的華發老者,另一個,毫無疑問正是那有過數麵之緣的穆老賊。
憑著適才那一眼,依稀記得穆老頭與那老者手中,分握著一條外門兵刃,通體玄黑,似鞭非鞭,尖端分成兩個分許大小的鉤子,形製如蛇亦如龍,乍一看,竟和河東匪類用的追命索有些相似,但這二人所用的,非但尖端多出一雙倒鉤,六七尺長的握柄同樣粗如兒臂,發出黑黝黝的光澤,不知是用何物所製。
聶宣仰天苦歎,既無奈又好笑,“幾位可是德高望重的聖教長老,我聶宣不過是個小賊,從頭到腳半點也不值半分銀錢,為何偏偏跟我過不去呢?”
那華發老頭強抑下震怒,再番良言勸道:“須知此刻你的罪名,僅隻是背叛聖教,而背叛聖教之罪,亦僅應由聖主懲治,前日教中兩位堂主卻是死在林雪若手中,雖不完全是你的過錯,若一旦在武林中傳揚開去,此女名節不保,你也將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縱使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擺脫我教緝拿,此刻情勢尚有轉圜的餘地,如何取舍,你須得自己決定!”
“弟子有句話,還望師叔能給個解釋……”微微風聲之中,沫兒含著一絲顫栗的喉音微微繃緊:“聖主不擇手段,貽害同道,是何道理?”
那人不屑地輕咳一聲,“你問的這話,未免太過好笑,聖主為統率武林,自該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難道合該留下滿地絆腳石,同他搗亂不成?”
沫兒語聲肅然,喉頭的顫栗愈發不可抑製,“戰老鬼一生惡貫滿盈,不過僅憑了一些鬼魅伎倆便想統率聖教,你等竟還不知悔改,一心助紂為虐,簡直無異於衣冠禽獸!”
“大膽孽徒!膽敢口出不遜詆毀聖主……”穆老頭話到中途倏然一停,顯得頗有幾分突兀,下一刻,那華發老頭旋又淡淡續道:“你且說明白一些……”
“你們可知道,我一家老小,俱是同師傅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之所以投拜噬天教下,亦是為了要報我滿門上下與他間的血海深仇!”沫兒急促地喘了口氣,一字字道,“我本名不姓淩,更不叫淩筱沫,我叫傅倚冰,便是傷在毒聖掌下的‘簪花鐵戟’傅寒衣的後人!爹娘既遭鼠輩暗算,這一筆血海深仇,我做女兒的,如何能不報?當日親眼看到爹娘臨死時的慘狀,我傅倚冰曾對天發誓,隻要留有一口氣在,若是忘了滅親大仇,斷然不得善終。可我武藝低微,便隻有求若水神宮的勢力成全,想她們能念在利害一致而不於拒我於千裏之外,此話久未說出來,是因為……”
“因為你決計未曾想到,我們處心積慮想要逃離魔窟,尚且自顧不暇,又如何能幫到他人,而這請求,你便隻有暫且吞回腹中。”我默念著接下話頭,回憶當初沫兒出手助我逃離魔門的情形,總算明白了她的用心。
華發老頭略顯錯愕,沉聲道:“你小小年紀,能有這般孝心已是難能可貴,但良師難尋……”
“江兄!”穆老頭不安份地插嘴,殺氣含而不露,“此女既已坦白,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同聖教為敵,今日如不將她除去,來日將留下無窮後患。”
那人無聲無息地幽幽一歎,聲音絲毫不辨喜怒:“老夫昔年在邊陲雪嶺之時,對傅大俠亦有耳聞,今日幸會其後人,實屬難得,不如就先請傅姑娘出手,讓老夫領教高招如何?”
我暗笑此人道貌岸然,殺人的話都要說得如此謙遜,禁不住冷笑道:“對付心腸歹毒的老賊,大可不必和他講什麽江湖道義……至於這幾百名狂徒,既已打定主意要將我等留在此地,我倒是希望他們最好早些出手,免得耽擱時辰,壞了本姑娘的心情,一個個刺穴不殺,悉數喂給狼群。”
此言血腥味極濃,那華發老頭笑聲一收,眾人更是相顧駭然。察覺到柯玥握著我的手心微微一緊,我扭頭小聲道:“少時保存體力,靠五木之術為我傳達戰訊,盡管放手施為,不要擔心我。”
玉潤的喉音淡淡輕應,空氣中瞬間迸發出如實體般森冷的殺氣,迫得幾人不住往後直退,更不濟者,連雄厚的身軀都在微微顫抖。
華發老頭怒極反笑,森然道:“姑娘若有本領,盡管賜教,但你此刻身無兵刃,可是打定主意要以雙掌會我龍煞九鞭與梅花鏈子陣?”
我恍然垂眸,立時聽出他弦外之音,“你想要我以武當玄絲拂塵或溯玉劍力拒強敵,再趁機劫奪?這如意算盤打得委實絕妙,可惜前些時日我早已將這二物易手他人,料你們千算萬算,還是撲了個空,如此結局,倒並非我有意謀算,而是情勢迫人,不得不為之,你們若派遣高手,不惜大費周折千裏追緝,隻為那兩件寶物而來,此刻顯然已錯失良機,司徒霜百般設計,早已將此種結局估算在內,隻怕看到你們風塵仆仆白白往返一趟,早已笑破肚皮了。”
我敢斷言,此話定會出乎他意料之外,縱使此人平時機智百出,幹練沉穩,也得兀自糾結一番。
江老頭笑聲自若,“姑娘言下之意,是說司徒霜蓋世女傑,插足此事,我教便再無立足之地麽?”
“倒並非我狂言恐嚇,我們身上若沒有這兩件珍寶,隻怕也引不來兩位俠駕,這都是擺在桌麵上的事,你們何苦含糊其詞?”
穆老頭冷笑兩聲,反駁道,“那兩件東西雖然是蓋世奇物,卻還不致我神教如此勞師動眾,你們縱是說破了天,若執意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今宵之事,便決難善罷!”
聶宣淡笑不語,纖長的身子遮護在我眼前,全身精神鬥誌俱已放鬆,絲毫沒有與人搏殺的模樣。
此際形勢對我方極其不利,倘若一旦動起手來,必是各出全力施為,或許須臾便可判定生死,也許要大戰三百回合才能見高低,是以誰也不願先出手,卻都想挑燃戰火,分出敵我虛實後,再圖伺機製勝。
我心念一動,知道碰上了硬茬子,絲毫不敢放鬆警惕,故作從容鎮定,怡然道:“堂堂噬天教的長老,竟是滿懷奸狡惡毒之輩,隻可惜你一番白費心計,卻正好給別人做了墊腳石,若不信,你便自管往身後瞧上一瞧,看看在下說的可都是實情。”
撂出此話,我本意在虛張聲勢,縱使這兩個人老成精的家夥不買賬,也能起到震懾那百餘殺手的效用,豈料話音未歇,身邊倏然風動,下一刻,莫老頭突地傳出一聲驚天狂吼:“孽徒休得傷人!”察覺到敵我利刃各自出鞘,發出陣陣金石之聲,恍若龍吟。平日裏再正常不過的兵刃交鳴聲,在一片黑暗中錚錚錝錝的撞入耳際,心境卻非是預期中的驚惶,反透出一絲凝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