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動身西行
我裝出一副莫知莫覺的樣子,暫不說破,隻點頭回答:“我自有道理,你再說還有什麽為難之處?”
她垂首沉吟片刻:“怕就怕在你們動身之前,宮主手發令箭幹預,而主上常年在外,沒有好的理由拖延少主返宮日期,如此以來,便有些難辦。不過,屬下責有專司,此番已將書信攜來,這上麵除了那數百名搜集靈藥的心腹底細之外,還詳述了聖月殿主此刻藏身的地方,剩下的,便是關於少主身世的線索。月殿主此番不願前來,屬下難以相強。”
我接過被絹囊重重捆紮的卷冊,總算明白了司徒霜的用意;魔教不得不集中精銳,展開前所未有的陣仗來挽回劣勢,甚至連九大派的高手也牽扯其中,正邪大戰已是一觸即發。司徒霜顯然在行動前便料定有人會助我脫離困境,聶宣一時心軟、迫使在拂塵之事上不得不與我同列,而眼下我卻是紮紮實實欠了聶宣的人情,若念著他的好,便不能隻為了自己的安危來判斷問題,對於拂塵、連同解藥與身世一事,甚至連宮主也想不到會被如此輕易的拿來利用,如非司徒霜手段高明,隻怕這件事到目前仍是僵持之局。
少女輕捋鬢發,含笑的目光瞬間飄遠,頗有幾分詭秘難測的意味,“倘若武林表麵平靜難以維持,經由二十年前噬雲峰慘劇,十大門派中人少不得心中含恨,意圖尋機報複魔教,神宮固然能坐收漁利,卻也難以袖手觀戰,屆時局麵如何混亂,隻怕連宮主也難預料。”
我收回幾分心神,淡然應道:“蒙主上器重,霏羽愚魯之才,誠恐難負所望,若我此行不至空費時日,主上諭令何從,我自當勉竭驚駘,戮力以赴!”
“少主何必過於自謙,現下你可先去妥為籌劃,謀定而動,如無異議便可立時啟程。”
我起身衝她趨近幾步,直言相詢:“主上昔日露麵為我指明道路,多番優待,係屬誠意,但你於此事也脫不開幹係,如不展露一番真容,豈非太說不過去了?”
她噗哧一笑,柔聲道:“教主吩附,屬下自是不能駁回……”
暴露在空氣中的笑靨,臉上未釋粉黛,卻秀中帶俏,極是可人,偏生骨子裏透著一抹撩人的狐媚,記憶隨著流瀉的琴音忽然變得鮮活起來,恍然間,我仿佛看到昔日裏翠雲穀中跪坐撫琴、巧笑嫣然的女子複又出現在了眼前。
“是你?潞婧宸?”心中疑惑,我自然的問出口。她沉聲一歎,似乎意有所指:“此事神宮上下無不得悉,但卻並非重中之中,少主記憶縱未恢複,但也深知此行的必要性。宮主如何控製手下心腹,你我都心知肚明,主上二十年前撿回一命,早已性情大轉,似這等武林中的恩怨仇殺,實非她所願介入,用心之深,還望少主萬勿猜疑。”
回到住所時,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正懶洋洋地縮在躺椅中,隔在我們之間的案上擺著一壺剛沏好的碧螺春,不知不覺中,兩人已喝了三壺,而濃豔的茶色依然不減,口感仍保留著之前的純香。
“拂塵之事現已辦妥,但我還有一些私事未了,隻怕……”我仰起臉來望向聶宣,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激顫;對於隱瞞他的初衷來講,隻是不想在此事中將別人拖累得太深,眼下私心作祟,莫名其妙的,竟然隱隱動了要孤身上路的念頭。
他怔愣的看我片刻,突然露出滿臉清雅的笑容,“還記得嗎,我曾說過,隻期望雪若能將我留在身側,使我能牽馬墜鐙,於願已足,當時你沒反對,我以為你早已答應。”
我搖搖頭,心頭一片淒涼,“眼下連我自己都無法排遣,哪裏還能照顧到你們。”
他沉吟片刻,雙眸突然望進我的眼底,輕輕的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堅持,“你雖然劍法卓絕,但江湖上的經驗卻又少得可憐,有我相隨左右,定可省去你不少麻煩,我這話可是字字出自肺腑,你萬萬不能拒我於千裏之外。”
“再說……”聶宣委屈的撅起小嘴,故作淒然狀,行色轉變之快,令人乍舌,“在教中的那幾日,手頭斷了生意,不得不勒緊褲帶攢錢,弄得營養不良人比黃花瘦,便是為了今後能幫你一路開支,此刻我成了聖教的叛逆,你又翻臉不認人,簡直何其殘忍。”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反倒肝火大勝,破口斥道:“除了溜門撬鎖你就沒別的事情可以幹?天下數千活計樣樣能填飽肚皮,我縱是餓死,也不屑用這樣的錢!”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堪賢愚枉做天!”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指著房梁一陣嚷嚷,“你見過有老鴇勸婊子從良的麽?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妙手無影若不帶著遁影門弟子去做買賣營生,聖教上上下下千餘號人早就餓死了!”
雖說聶宣出口髒話連篇,卻也有些道理,我默然片刻,歎道:“你既有這等誠心,我也不便拒絕,但一切必得遵從我的命令,不得有絲毫違抗!”
他聽我肯答允,忽然屈膝單腿跪倒在我麵前,嘻嘻笑道:“得蒙雪若收在身側,往後自當聽命於你,倘若背棄信諾,必遭天雷滅魂之刑!”說著,竟然拉過我我的手狠狠親了一口。
指尖溫潤的酥癢,滲入心脈,透到肌底。我忙抽回手,對他這樣輕薄無行的舉動固然惱火,卻沒狠下心去賞他一巴掌。
“你起來吧。我既然答應了你,哪裏還用得著你起誓。”
臨近破曉時分,窗外還是一如既往的死寂,我單手支著下顎,望著銅鏡中模糊的輪廓發怔,冷不防聽到門牖“撲”的一聲輕響,透過鏡映,依稀看到有抹玄青色的身影從虛掩的房門外嫋娜而近。
我信手將妝台上的短劍塞進包裹,含笑道:“時侯賞早,怎的不多睡會兒?”
“昨晚得知要出遠門之後,便一直睡不安穩……”沫兒停在我身後,自袖中取出一幅鮫綃,征詢道:“此去塞外,大漠風沙難免會汙了頭發,可要戴上這個?”
“我本是久曆風塵之人,早已習慣,倒是你,應該多準備一些才是。”
沫兒神色略有幾分落寞,轉頭盯著天邊冉冉攀升的霞暉,訥訥道:“出了嶽州城,再往北十裏地界,便是我離家最遠的一次,小時候,有一回因為師父偏心授藝,我憤然下山,當時身無分文,整日以野菜果腹,至今想來猶難忘卻,沒想到,僅是前幾日一時大意,這樣的日子,又要重新再過一次。”
我不由失笑,柔聲安撫道:“有我跟聶宣在路上照拂,怎會再讓你受委屈?煮飯調羹雖非我倆的強項,但若有人敢欺負沫兒,我叫他立時血濺當場!”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她怔愣的看著我,淚水驀地湧滿眼眶,“淩筱沫,你記住了,我叫淩筱沫。”
“淩筱沫麽?我記住了。”再望過去,沫兒清亮的眸中,那抹失意早已一掃而過,“聽說塞北胡人比起中原還要好客,以前隻是道聽途說,從未有機會去瞧上一眼,這次倒是可以去開開眼界了。”
肩膀不由自主地轉過半圈,我看到自己的輕軟紗羅在夜色中蕩開一抹幽深的弧度,又徐徐落下。驚愕回首,發現聶宣突然出現在眼前,右手親昵地挽住我的腕子,打著哈欠直抱怨:“女人就是麻煩,枉費我在外麵挨餓受凍,你們卻在這裏聊家常,快馬都備好了,你們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我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腕,淡然道:“此刻城內外伏兵千萬,我與沫兒都是男裝,想他們也認不出來,倒是你,不打算易容一番嗎?”
聶宣眉眼彎的張揚,“嗯,說得也是,你們在城北二十裏地外渡口悉心靜候,容我準備準備,雪若你看合適麽?”
出門前最忌準備不周,我自然沒有異議。與先前料想的不同,在跟沫兒吹了近半個時辰的冷風後,出在城北陵磯岸口的聶宣,身穿清一色的銀絲錦袍,頭戴束發玉冠,足蹬鱗紋皓靴,手裏還搖著柄象牙製成的描金扇,打扮得十分珠光寶氣,乍一看,儼然是個濁世翩然的佳公子,隻是襯著那一貫賊頭賊腦的模樣,瞧起來頗為滑稽。
經過短暫的磋商,三人一致認為噬天教處心積慮,預謀在水路施展甕中捉鱉之計,隻看一路出城街巷冷清的光景,當知此言非唬,這等布置顯然意在誤導他人判斷,以此推論,長江上遊暗伏重兵的設想,便自非杞人憂天。而撇去沿江上渡河北的方法不用,便隻有旱路取道刁家店,渡丹江,到蛇尾,自此北上,曆經河東的蒲津渡。
情報上麵標注柯玥藏身的地點,是塞外毗鄰興合縣的一處小鎮,依我的推論,司徒霜將她護送至塞北,表麵是要柯玥輔佐我暗中行事,卻又擔心我此行的後果與她所圖適得其反,由此可見司徒霜對我全不放心,也是因而如此,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使得宮主與她兩皆滿意。眼下隻有同柯玥會合後,盡快取得九蓮融雪丸的解藥方為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