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賓主已待
一聲微弱的呻吟傳入耳中,我恍然回首,那幹瘦的奇醜漢子不知何時已然醒轉,手掌自身邊少女修長的玉腿滑上了臀股,滿臉舔舌眯眼的陶醉模樣;那少女驚懼地闔落雙眸,生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雪膩的肌膚在夜風中不住輕顫、顯得極為無助。
抑不住的怒焰正愁無處發泄,我不由嗤笑,掌中短劍應手飛出,光射丈外,快如閃電,那漢子尚未回頭,喉間便已血冒三尺,滾落的頭顱仍有一瞬陶醉的神情生動地凝在臉上,襯著身下積淤的腥穢,詭異非常。
拍開那少女被封穴道,凝眉一查,才發現內關與大陵兩處腕脈經絡確有阻塞,當下不再憂鬱,連點她腹哀,大橫,靈墟三處大穴,溫言道:“按照我的方法為他們解穴,少時便無大礙。”
那少女輕輕點了下頭,起身去救同伴。我明知此刻需冷靜,才能及時做出應變之策,可偏生無法忍受功虧一簣的事敗,腦中不見絲毫慣常的縝密,隻餘下滿腔怒火。
無意間看到沫兒一雙狡黠的眼珠不斷衝我打著眼色,忙替她解開穴道,悄聲囑道:“你頃刻返回教中與聶宣接頭,迅速說明此事。”
“這個我知道,教中經此變故,勢必會派盡絕頂高手下山搜尋,姐姐若還留在嶽州城,實為不妥,不如二日後約定城北土地廟中相會,屆時情況如何,我們再另作統籌之策。”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也隻能如此……”我微微蹙眉,踢開腳邊頗有些礙眼的人頭,看到龍長老率眾追下山去,也不知怎的,止不住的煩躁又從胸臆間溢了出來。匆匆跟沫兒量定了日後接頭的具體時間,我不願再多做逗逗留,當即展開身法,一路往山下趕去。
穀外月光被岩壁遮盡,四下裏黑黝黝的,伸手不見五指。不經意一瞥眼,立時驚的愣在原地,君山南高峰險絕奇絕,寒龍潭的駐地雖然不在頂兒尖兒,也是飛鳥罕至之地。此刻無星無月,卻更加映得數百裏之外的山下,一抹亮光格外清晰。
略一遲疑,集中目力細看,果見來時方向有紅色火光閃爍,綿綿長度,竟然通徹百裏之外,決非數百支火把可以造成的微末效果,我踏前兩步,心神不定,以致右腳險些踩空。
我本不是患得患失之人,此時卻突然激動起來,意識尚未清晰,雙腳已不由自主地奔上旋梯,直衝失火處奔去,剛繞過一座山梁,眼角餘光偏又瞥見那抹磷光在山下一現而隱,此般形勢完全容不得我細想,左右權衡之下,幾乎在瞬間便拿定主意,展開身法徑往山下掠去。
那人走得非但不急,而且時不時地停下觀察,仿佛在故意兜著圈子,謹慎得沒有發出一絲聲息。臨近山崖拐角前,那抹磷光卻突然不見,行至此處,已不知不覺到了山腳,旋梯的兩側被高峰掩映,後麵形勢如何,又被憑空出現的一片濃密鬆林擋住,難以瞧得真切。
遲疑不過一瞬,我握緊了劍鞘,舉步掩至,還未走出幾步,剛轉頭,那點磷光竟又赫然出現在眼前,此際突然像似警覺到了什麽,腳步毫無預兆地加快不少。我斂了眉,飛身跟上,無意間低頭,深藍如幕的夜空下,突然現出一座燈火寂寥的石牌小鎮,在霧濛濛的黑暗中顯得十分突兀。
那人展開身法,鑽進某座倚山而建的莊院,四周矮山環抱,白石樓閣穩踞在一片蒼鬆翠柏間。我避開正門,躍過後院的青瓦圍牆,蹲在廊簷上留心觀視。
蒙麵人入得屋內,便生像是到了自己家裏一般,燃燭飲酒,大嚼吃食,絲毫不見避諱,待到三更天的梆子聲遙遙響起,他竟連鞋襪也不脫,順勢坐在盤床上,練起功來。
我躍下廊簷,留心觀察著院落的布局,發覺東廂房門半掩半開。除了此間以外,後進幾間客舍都緊閉著門戶,三座廂房呈品字形對立,緊倚山壁,倘若正屋中有一道暗門通入後山腹中,這座小巧的院落,多半便隻是為了掩人耳目之用。
思路剛轉到這裏,我打消了繼續監視下去的念頭,當即飛身縱上院牆,徑往南苑奔去。回廊後是一片蔥鬱的竹林,四下裏水榭臨湖而建,蜿蜒通向兩座精致的三層樓閣。麵上看來,內院中花木扶疏,濃蔭環伺,但奇怪的是深沉夜色之中,卻隱隱彌漫著一股蕭索之氣。
穿過一條曲白石小徑,我偷偷潛入閣中,三層房中設有錦帳繡榻,布置得十分雅潔,隻是妝台、茶案等不如噬天教所用華貴。室中無險,我才略略安下心來,倚在臨窗修建的露台邊上,緊盯著蒙麵人休整的廂房,片刻也不鬆懈。
仿若一場酣夢,等到驚跳著醒轉,屋外風冷星殘,夜已過半,我眯眼望著不遠處的廂房,伸了幾下懶腰,立時怔在原地,不知睡了多久,適才還空空如也的鬆木桌上,正擺著一雙筷箸、兩小盤油炸鍋粑,外加一碗鮮美料足的牛雜湯。
牛雜似乎是剛燉好的,還冒著暖暖的熱氣,我怔愣半響,平複下詫然不已的情緒,才恍然領悟,此間主人似乎並沒有惡意,此刻派人端來食物,其中用意除去變相的警告,倒也並非一盡地主之誼如此簡單。
心中的疑問太多,卻苦於無處求證,這不同於臨陣對敵,但周遭卻有一種無處不在的壓迫感。我坐回綺窗前的繡墩上,自顧自地垂首苦思,直到天邊隱然現出曙光,門外才傳來一陣輕盈的步履聲。
我收回亂飄的思緒,沉聲問道:“是誰?”
“姑娘無須多疑,婢子是奉主人之命而來,在此恭候已有多時。”聲音清脆甜潤,內息不似習武之人,似乎隻是富貴人家隨侍的丫鬟。
我挑了挑眉,起身打開房門,俏麗在門廊前的少女,身著青衣,銀巾束發,手中卻捧著一方朱漆拜盒,深深衝我行了一禮。
將她讓入室內,我回手掩好房門,一邊思索著此人的來意,一邊斟酌著應該如何回應對方。
那少女見到桌上食物分毫未動,眉黛間浮露出幾分疑惑,“我家主人昨夜聞得姑娘造訪,甚表歡迎,適才客室恭候大駕,命婢子延請姑娘入內相見,不想臨時接到加急書信,又匆匆離莊,臨行前,囑托務必送上四色水禮,望請姑娘笑納。”
我心頭一凜,愕然道:“深夜中不速造訪,內心已感不安,怎好再這收無功之祿。”
那少女甜甜一笑,柔聲道:“主人久已聞姑娘大名,仰慕萬分,隻恐寒宅無物以待貴客,是以才奉上一些湯食,豈料事出突然,主人頗感愧疚,姑娘若不收下這薄禮,隻怕……”
注意到她臉上那抹神秘的微笑,我心中固然疑惑不解,卻沒了先前的堅持,“不知貴莊家主是哪一派高人?”
“回姑娘的話,主人買下這座宅院才不過旬月,連縣中的府衙也未曾有過耳聞,便是婢子提及主人名號,此刻也無甚意義。”少女盈盈垂眸,言辭間仍是不失禮數,“隻是婢子可向姑娘保證,敝莊非但與尊駕宿敵毫無幹係,而且還會暗中尋機相助,望姑娘行事謹言慎行,一路之上,切勿向外人言及今日之事。”
我不由自主的轉目向樓下那座廂房瞟去,那少女躬身見禮,肅容走近幾步,將手中的拜盒放在案緣,目光向僵立桌旁的我嬌嬌一瞥,嘴角噙笑,“姑娘若無要事,可在莊內暫住幾日,婢子隻管置辦物事,奉酒迎客,別的事,一概不知,姑娘若覺得婢子不便隨侍,我再去換一個人來侍候。”
“不必了,我馬上就走。”
她複又微微一笑,也不作聲,轉身退回廊間,順手輕輕帶上了房門。
垂目的瞬息,正巧看到一方信箋平整地壓在盒角,幾行秀逸的蠅頭小楷躍然紙上:敬以此物奉送姑娘,量能救卿於水火之中,略表寸心,尚望笑納。下麵署名,竟是:“無名劍手謹拜”。
我凝眉輕輕打開盒蓋,霎時間,眼前一片銀芒遍襲,霜化的玄絲中飄出點點耀目散華,宛若千裏飛霜。我呆呆地愕了半晌,縱使半年以來老於世故,閱曆極豐,此刻卻仍不禁為之茫然。早先曾聽過柯玥的仔細描述,之後又逢親眼所見,此番經過再三確認後,終於可以肯定,盒中的物事正是貨真價實的玄絲拂塵!
神秘人的用意雖然還不明確,但在出手後卻存在著難以捉摸的合理,隻是其中用意何在,唯有他自己知曉罷了。
如此一來,我反倒平靜不少,眼下距離同司徒霜手下接頭的期限已不足十日,如果等到沫兒下山後,再問明魔門失火的內情,也好多做些後續準備,而此間主人既然有意相留,便是告訴我關於玄絲拂塵的消息已傳遍鄂州,縱使離莊身無助力,但經過一日夜的養息後卻足可突圍,這顯然是對我武功有著充分認知的表現,那麽……神秘莊園的主人是誰,便有些耐人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