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月夜密晤
礙於岩壁上藤蔓糾葛,加上角度不便,我便是梗長了脖子去瞧,也未看清那三人究竟去了何處。
無意間,瞥見漁舟艙室裏倏然透出一抹微弱的燈暈,莫名其妙的,我突然想起莫風昔日裏曾信誓旦旦地說過要帶我回家。若水神宮不同一般武林門戶,如非遇到重大事件,島中絕無可能會有男人出現;他們若要想盡辦法尋上門來,自然非得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手段不可。
這念頭方在腦中萌芽,便牢牢生了根。
我一陣欣喜,激動地幾乎快要忍不住跳下崖去,腦中亂哄哄一片,頃刻間便失了所有冷靜。
徐徐清風迎麵而來,偏巧拂過腰間竹笛,在音孔處驀地激起一絲輕吟,直到笛聲漸沉漸遠,我渾如漿糊的大腦才總算變得清明。
倉惶中握笛在手,所幸原本便會一些簡單的音律,我深呼吸幾口,第一時間想起了曾經在他麵前唱過的某首網絡歌曲,未及醞釀,便急急舉笛湊唇,聚氣開音。
靈婉的笛音輕靈逸出,前世裏‘後人’譜寫的古風樂曲,經由古笛吟奏,玲瓏與輕揚相和,甜美中別有一股久別重逢的歡喜雀躍。
久久不曾聞笛,部分指法與氣韻早已變得生澀,現下心情因為莫風的關係變得十分明媚,倒是將此前遺忘的不少基本功又撿了回來,換氣落指間爽利連貫,隻差沒自行變奏,隨性篡改幾番。
一曲未終,破出雲隙的圓月倏然與一抹人影疊合,我望著那抹掠影飄然落地,驚愕間停了笛聲,隻盯著他但笑不語。
那人扮相與之前兩人相仿,同樣戴著碩大的寬笠,許是之前攀躍峭壁之故,早已卸下了繁複的蓑衣,內中裹著清一色的勁裝快靴,襯與腰間蟬翼般的單刀,渾身上下竟透著說不出的倨傲。
“你笑什麽?”
聽他突兀的喉音劃破夜風,乖戾中隱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怒氣,我沉落了幾分笑容,不答反問:“你上來又是為了做什麽?”
那人抱臂嗤笑幾聲,背光的半張臉有些模糊不清,“你若在崖下枯候,勢必也想瞧瞧,這聞笛之人究竟生的是何樣貌。”
我暗暗一歎,濕涼的湖風盈滿胸腹,一腦子的歡喜雀躍也隨之冷卻了下來,轉身的瞬息,卻又被那人揚聲喚住,如同冰鎮似的喉音攜滿嚴霜,縱未回頭,也能感覺到那股漸漸熾烈的怒氣,“小爺生平從未讚許過何人,這曲子固然好聽,但你手中的竹笛卻也不會變成黃金,有人捧你,並不代表你真的值錢!”
他話說得急厲,以致原本刻意下沉的語聲都變了韻調,我轉過身,仰頭看進寬笠遮飾的那圈陰影,不緊不慢道:“你若直接表明來意,又豈會同我在這打半響啞謎,某人昔日說過,做人若不能表裏如一,那麽還是努力些把裏子打理得比麵子更好看,有機會予人驚喜總比時時叫人失望強,是也不是?”
“你!”
我掩口輕笑,竹笛貼指繞旋幾周,負手與背,“莫雲疾,你究竟要裝到何時?”
“啐!這都能被你認出來。”他隨手揭去寬笠,精致的墨眉染了些許霜華,寒星般的瞳眸略有思潮交替湧現,較之以往的深邃難測,此刻卻烈如火灼,“如此看來,你當真是若水神宮的少主?”
我點頭承認,心頭卻不知怎的,驀然劃過一抹苦澀,“此事說來話長,便是迄今為止,我也未曾查清當日昏迷的原因,如今劇毒雖解,但刻下的處境卻比起以往更為凶險,一旦若水神宮集齊七寶,我擔心武林又會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轍。”
雲疾一挑眉梢,眼尾盡是露骨的譏誚:“你如此急於表明立場,或許是擔心跟師兄反目成仇,目前你已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擺明已是若水神宮之人,怎會甘願淪為叛逆,一心要投入正派武林之中?”
我趨近幾步,坦言道:“我並無投誠正派之心,也未存叛離神宮之意,這其中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隱情,但你若肯相信我,此番自當如實奉告。”
“你不必告訴我,我也沒有興趣知道。”
我詫然望了他,一絲疑竇頓時越過心際,“那你此番前來,究竟有何目的?其餘那兩人又是什麽來曆?”
他不語,一股嫌惡之色掠上眉間,臉色突然變得異常冰冷,“林雪若!你莫要忘了,此刻你我正邪有別,莫要再裝出這般單純的模樣,讓人瞧了委實惡心,江湖中素來非正即邪,你既然沒有叛離若水神宮的心思,當然更不會袒向十大門派,是以終有一日,你我必會刀劍相向,反目成仇!”
我一愣,怔怔地看著雲疾,半晌說不話來。
他冷哼一聲,麵色稍霽,“此番入島之行並非師兄授意,也絕非出自我的本心,你若想查明真相,須得離開若水神宮,方有機會一釋胸中疑慮。”
聽他言辭之間總是遮遮掩掩,一反平日直來直去的作風,我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點希冀又被無情地摧毀,想起昔日裏同莫風的點點滴滴,思念便如遊絲一般纏住心房,越收越緊。
我仍存了一絲僥幸,迫不及待地追問:“莫風他……可有隨你同來島中?”
“若有與我同來,方才又豈能聽不到你的笛聲?”雲疾臉上透出些許不耐,鋒銳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住少頃,疏離之色逐漸消融,“罷了,告訴你也無妨!魔教中人思慮長遠,當日我與師兄分頭行動,幾番窮盡心力,卻也未能替你引開十大門派的追兵,幸得魔教教眾暗伏左近,這才未見事敗。半月之前師兄不告而別,獨自一人前往魔教,此後便再無音信,我費了多番周折,方與魔教中人定下協約,他們答應我,隻要陪同兩位長老潛入若水神宮,便允許我進入魔教,與師兄會合。”
乍一聽聞這消息,我有些驚訝,“看來莫風此刻尚在魔教之中。”
“如非當日你落入敵手,又何來今日被動之局?”雲疾繃著臉,垂目陷入沉思之中,“之前那片水域暗合奇門九宮迷陣,魔教既有門道潛入島中,同時又未引起若水神宮的警戒,自然也不排除這兩股勢力早有暗通款曲的可能,不過,我們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若要帶你離開,想必也不成問題!”
我搖了搖頭,直言不諱:“你此番既是非來不可,想必能夠理解我的苦衷,如今我與諸多弟子一樣,也有絕不能離開的理由。”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晦暗的眸在夜幕中似有驚濤不停翻湧,“你如是怕死,便放過眼前千載難逢的良機,豈非太過愚不可及?”
“死倒未必見得如何可怕,可若一手致使親信陷入敗亡之厄,那便是得不償失之事了。”
他微不可聞地扣緊寬笠,微微起伏的喉音裏透出一絲恍然:“此話你若是在以前說出來,我決計不會相信,而今處境較往日早已不同,或許,我該尊重你的選擇。”
雲疾的個性一向乖張難測,我並無十足把握可以將他說服,不過考慮到此刻形勢微妙的關係,他似乎或多或少能夠理解我的用意,倘若日後不得已反目相向,我也大可坦言說明原委,極力爭取過來這一份得之不易的友誼。
想到此處,我一陣欣慰。
驀地裏,雲疾好似發現了什麽異狀,目中突然暴綻出幾許尖銳精光,原本肅立如山的身形倏然化為一縷輕煙,貼著濃密的草蔭倒縱而出,鬼魅般掠下山脊。
來不及回頭去瞧發生了何事,我急急奔到崖邊,眼看著那抹黑影俯衝而下,臨近斜生而出的老鬆前,他身形倏然淩空翻轉,右足腳腕十分巧妙地在鬆枝上勾抹兩圈,整個人隨著慣性卸去八分墜勢,左足暴蹬岩壁,仿若遊隼一般,靈巧地竄進漁舟之中。
顧不上拍手叫好,回頭一瞥,冷不丁望見夜空中盤旋飛近的一抹雪影,強健的雙翅振翼生風,通體竟是清一色的雪白,雖然隻是盤旋,速度竟比我全力施展輕功時仍要迅猛幾分,數百丈的距離不過頃刻便至,凝目細看,才發現,竟是海東青一類的名貴猛禽。
思及數月前蓉兒看到雪鷹時的表現,我頓時了然,那海東青隻是在我頭頂盤繞兩匝,倏然斂翼下掠,宛若隕星般撲墜向地麵。尖利的嘯聲伴著鳥禽特有的淡腐氣味,遠遠便傳至近前,對麵一股勁風襲來,相隔丈餘遠外,翼風所及,仍刮得我裙幅有如水雲般翻湧不停。
我揉揉險些被風沙迷到的雙眼,怔在原地發呆,轉眸間,發現那隻海東青已然穩穩落足在一條裹覆鐵腕的柳臂上,隨著溫柔的輕喚,一抹淺青色的人影立時款款出現在眼前,循著反映月澤的輪廓,赫然瞧見那人眸色嫻雅,笑意清絕。
她原本小巧的肩頭多了一方設計精美的單肩鐵甲,雙臂護腕連同綁腿俱以精鐵鑄就,相比平素見慣了的出塵脫俗,此刻取而代之的卻盡是英姿颯爽,渾身上下卻無時無刻不透著一股殺伐果決的氣息。
“怎的如此深夜還在這發呆,是心煩意亂呢,還是不忍浪費這清幽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