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自創掌法
聶宣抬起頭,斂回幾分促狹之色,“最後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即使不求回報,也絕不能無止境的付出,並非誰都懂得感恩,狗咬呂洞賓絕不是笑話。
胸口突然沒來由的一窒,我忍不住冷笑:“你若能助我查清身份,化解毒勢,我自會以道義相報,決計不會做那毀信背諾的小人,你若仍心有顧慮,咱們大可簽字畫押,以作憑證如何?”
聶宣一擺手,笑得滿不在乎,“咱倆之間的賬豈是區區筆墨便能算得盡的,你如有恢複記憶的一日,諒必會對我今日所言不足為異。”
我略蹙了眉,隱隱覺得覺得此中有些不為人道的秘密,抬眸間看到他恣意舒展著臂膀,黑亮的眸中浮現出一絲隱晦倦意,剛衝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幾時才得以入睡,我已然無從知曉了,醒來時,窗外已融入一片刺目的瑩潤明輝。
一連淅淅瀝瀝的下了好幾日春雨,此刻總算放晴,陽光忽而沒命的燦爛,老天總算記起四月該是如何明媚的樣子。
聶宣一大早便不見了人影,桌上平置著謄寫的輕功口訣,許是為避免被窗風拂落,箋角還壓著一方沉厚的烏木食盒。
除了兩小碟醃製的鹹菜以外,四個生煎包就著半盅香露乳鴿湯,猶存幾許輕疎的餘溫。
將輕功口訣複述再三,直到牢牢印在腦中,我才想起去碰桌上的飯食。
手邊乳鴿湯已然涼透,才盛了一碗湊在唇邊,我突然想起前兩日聶宣運功暖湯的場景,一時間竟按捺不住心底的興奮,膽子便愈發大了起來。
深呼吸幾下,運起氣海真氣徐徐渡入手足三陰脈中,肘臂間隱隱傳來真氣鼓蕩的感覺,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引導真氣聚在掌心,輕輕覆向盅壁。
等了許久仍不見得湯麵有絲毫變化,我苦苦思索其中關竅,努力回憶著當時聶宣掌力與瓷翁的關連,不甘心地又調起三分溯玉真氣行交十二脈中,最後轉由丹田凝結,漸次導入掌心,還沒等使出綿軟勁力覆在盅壁上,突聽壁間傳來一陣連珠似的清脆密響,幾束細密的水線立時應聲自瓷盅另一頭漏灑而出,像是裝了蓮蓬的水頭龍,半盅涼湯片刻間便漏的幹幹淨淨。
我怔怔抽回汁水淋漓的手掌,赫然發現適才被掌心貼覆的位置多出了好多細小的穿孔,位置錯雜不一,竟足有十二處之多,每個俱是細如纖針,與對麵盅壁的漏孔十分對稱,仿佛是受掌力貫穿所致。
顧不上去收拾滿桌狼藉,我扶案驚起,抄著瓷盅湊向窗格,荀暖的陽光如同透明綃紗,立時過篩似的穿過漏孔,繪製出一張浩繁致密的圖樣來。
我凝眸細細觀視良久,仍是尋不出半分異狀,索性又將瓷盅平置在左手掌心,複又循著方才的法門,抬掌輕輕印向完好的如初的瓷盅一端。
仿佛是為了印證我心中的猜測,一陣密響過後,那盞瑩白色的瓷盅側方又立時現出十二處勻細穿孔,形狀竟與適才造成的孔心如出一轍,連同位置分布、破壞半徑,穿鑿力度等俱是別無二致。
無意間垂目一瞥,這才看到躺在盅底的半隻乳鴿早已被我掌力轟得稀爛,身體兩側如連容器一般,俱被針尖大小的真氣穿擊而過,由上往下看,便好似一顆腐爛的心髒,可憐的躺在一邊。
我愣在原地半響,抬手看向自己白皙透紅的掌心,方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
原來……我竟在無意間領悟了新的武學?練成了屬於自己的掌法!?
是了!對於成名高手來說,藉由掌印認出武功來路尚且不算何等難事,由此可見江湖中掌法流派甚多,大抵都有獨到之秘,是以不同的掌法使出,所造成的創痕勢必也各具殊色,如非洞悉當世各派武學,僅憑肉眼實難一一辨識。
這其中尤已襲傳掌法為最,若是誰想自創一門武功,除了必要的悟性以外,其中往往有許多難逢的機緣,各門派隱技自珍的做法,自然絕非無的放矢。
我盡量平複下因興奮而顫抖的劇烈心跳,將十二脈運氣的次序先後牢牢印在腦中,好不容易收拾幹淨了桌案,方才按照頭一日聶宣的吩咐,帶著地圖出門,認真熟悉起整個飛雲堡的地形。
正殿喚作浮金宮,陽光照耀的金頂泛著強光,亮得近乎刺眼。我前後將近繞了三匝,才大致將地圖對應的位置默背下來,手中的羊皮卷逢人便攏在袖中,僅在四下裏無人時才掏出來翻閱。謹慎起見,不忘暗運起一絲內力,警惕地注意著周遭的一切異響。
整個飛雲堡地形錯綜複雜,僅是棧道便有三四十條各自循著懸崖彎曲回環,屢屢交錯的路線總會讓人不知不覺便失去方向,一大早接近三個時辰,才好歹勉強理清了密會地點跟幾條脫身路線的關聯。若非聶宣教過我如何辨識地形,以及參考格局的分布特征,僅僅憑借著手中地圖,怕是我記憶力遠勝常人,也起不到絲毫實質性的作用。
此刻臨近正午時分,太陽不偏不倚懸在正頂,強光溢灑在遠處的楓紅竹翠間,大抵已是一片刺目的慘白,原本的諸般顏色已分不甚清。
腳下山溪潺緩,自崖邊竹林分流為二,行經絕壁時幾度分合,最終化作澗水一線飛懸,攜著絲絲清幽竹風,煞是怡人。
我竄進成片蔥鬱的竹陰中,探手撩動幾下溪麵,忍不住褪去鞋襪,赤了腳伸進水裏,涼浸浸的,縱有大太陽照著,也不覺著熱。
隨時張開眼,便撲進來深深淺淺的綠,偶有幾隻水鳥低低飛過,滿目翠色山水畫卷一般次第展開,如此緩慢的節奏,奇妙的困意油然而生,隻想聽著耳邊淙淙的水聲,閉起眼,一頓好眠。
拎著裙角,沿溪幾經彎彎轉轉之後,已然身在竹林深處,溪流轉角處有亭翼然,隱約可見雲宮洞庭四字匾額。
我取出羊皮卷對照圖釋,很快在東北角的位置找到了相應的簡繪,亭子的形狀畫得歪歪扭扭,倒有七分像是條八爪魚,三分像是被煮炸的蘑菇,亭子下方另有兩條下山路線被標識的詳盡異常,獨個分開來對應實景,藉由幾處醒目的參照物,倒是輕輕鬆鬆便能記在腦中。
少時沿溪返回竹林入口,我微微一愕,原本擺放繡靴的位置空空如也,四下裏除了滿目鬱鬱青草,鞋子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懷疑是自己記錯了位置,沿水在兩側沿岸細細巡索,足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愣是連隻靴子的影子也未見到。
心底隱隱覺得不妙,我一步跨上粗礪的岩石,驀地裏,忽覺背心處兩股陰寒銳風洶湧襲至,心頭電光石火般一掠,雙足幾乎是本能般弧拱而起,幾許氣勁轟然自裙擺迸散,不退反擊,飛也似得側身避過,胸口距離那絲噬骨的奇寒,僅隻一線之遙而已。
那人偷襲未果,右手倏然斜翻倒扣而來,五縷指風恍若利劍一般,竟用類似擒拿手一類的武功反扣向我脈門。
適才輕鬆躲過那人施襲,身形交錯之間,像是被掌風拂到了皮肉,雖未傷及筋骨,卻刮得呼吸都隱隱生痛。此刻見他又複來襲,我立時動了怒氣,眼見那隻鳥爪似的肉掌快要覆上碗脈,溯玉真氣先於心念之前,陡然自丹田鼓蕩而出,屈膝沉腕,左掌分指如蘭,由下而上拂向他進擊掌心,右手駢指如戟,緊隨指風疾戳,雙招前後並出,不過眨眼之間。
突聽“啵”的一聲,聲如裂帛,前一掌陰柔掌勢被斜斜蕩開,指力竟似拂在雲絮之中,軟綿綿的毫無阻力。雙掌雖俱未相抵,但飄瞥之間,仍不難發現那人掌心爆出一串殷紅血珠,青灰色的肉掌赫然被印下十二道創口,形狀與殺傷力,同出門前領悟的掌印,俱是一般無二。
那人身形微滯,爆出一串桀桀怪笑,身形竟好似穿了透明絲線的紙鳶,滴溜溜在空中一轉,寬大的黑色衣袍迎風獵獵,未受傷的左手卻倏然籠在袖中,瞬間嘶嘶冒出大蓬白煙,空氣中隱隱能嗅到一絲海鮮腐敗似的異臭。
一陣林風迎麵而來,涼涼的沁人脾肺,我突然感覺到一陣驚慌,幾許寒怖好似針尖一般刺入脊背。
頃刻之間,突聽一縷幽微的笑聲自竹林深處飄曳而出,宛如絲竹嫋空,若斷若續,雖不見得何等渾厚,卻尋隙覓縫,無處不及。
那人一襲黑袍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隻透出瞇成兩條細縫的雙眼,此刻聞得笑聲,目中突然現出驚動之意,一振繡袍,倒縱而出,旋即便消失在竹蔭投下的一片灰翳中。
我拍拍手掌塵垢,扭頭去瞧發出笑聲的方向,赫見一條雪影,橫溪掠來,長長的雪緞迎風輕拂,極盡嫵媚仙靈之態。
她俏生生立在溪水對岸,清亮的眸子掃過四下雜亂的青草,伸手探入一片不甚起眼的草洞裏,竟輕輕巧巧地提出一雙繡金長袎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