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書香墨韻
莫風奇怪瞧我一眼,鎖攏了眉頭,複又低下頭去重新審閱,不過片刻,朗聲笑道:“原來是詩仙李白的《俠客行》,你此般寫法,倒是別出心裁,可有什麽由來嗎?”
“倒也沒有什麽由來,非要尋根問底的話,隻是為圖方便罷了。如果從右往左橫寫,寫左半部時,筆鋒勢必擋住右半字形,不便於安排結構,影響結字的美觀。”
莫風淺笑搖頭,伸手在紙上略作比劃,“話雖如此,但每字末筆俱是在中下或右下,寫完上一字之末筆,緊連寫下一字之起筆,是以豎式書寫,比你此番橫式書寫更便於筆勢連貫。”
聽他這一席話,我不禁想起前世學校裏學到的知識,忍不住征詢道:“莫非上為君,為父母;下為臣,為子女。右為大,左為小,書筆落墨,也與這‘無出其右’有關嗎?”
他大點其頭,理所當然地望著我,“韋編三絕便是由來於此,古人篆刻碑文,對於一般人來說,左手拿釺,右手執錘,刻字方向自然是從右向左的。若是你這般字序刻法,豈非要將石匠生生氣死。”
我噗嗤一笑,卻見他執了湖筆,另啟一張,伏案一陣淋漓揮毫。瞧他正自聚精會神,我不敢打擾,放輕腳步,趨前俯身一瞥,但見紙上所繪既非山水,亦非墨書,入目俱是一片混沌,一些古怪的線條盤繞糾結在一處,仔細看來,倒更像是不小心打翻了的水墨。
莫風溫潤一笑,柔聲問:“你看這副畫,可能瞧出些許名堂?”
我凝眉細觀,琢磨良久,愣是沒能研究出這古怪水墨究竟有何門道,參研未果,隻得頻頻搖頭。
瞧莫風溫潤雙眸中星輝璀然,我突然間好似想到了什麽,漫聲道:“佛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莫非這畫,另有禪機不成?”
他眉梢倏然輕輕挑動,難掩意外之色,“賢弟倒也未曾說錯,若憑禪機再觀此畫,又能瞧出什麽?”
我複又將視線投向那張潑墨圖,腦中空靈一現,忍不住笑道:“此畫不拘於形式,卻妙筆暗藏,大有寓意,倒是瞧什麽便像什麽,涉世之初,純潔無瑕,便認作此畫為糟粕。倘若久於事故,一切便如霧中看花,似真似幻,似真還假。但若大徹大悟,胸襟豁達之人,早已反璞歸真,勢必將此畫與寫意山水糅合一處,權作妙筆珍藏。是以小弟認為,此畫定是一副山水染雨晝不假了!”
“妙極!”莫風朗聲大笑,“賢弟高論甚有見地,想來定是你失憶之後,方有所頓悟,正所謂有意而無形,這世間之事,倘若都能脫離形式之外,豈非盡皆大成!”
聞此奇言高論,好似醍糊灌頂,我衝口道:“莫大哥言下之意,想必武功一道,亦是如此了!”
“正是如此道理,凡事破而後立,日後必有精進。”他放下湖筆,調笑道:“若論此畫,亦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雲疾初識這滿幅墨跡,隻將畫卷視做刀法,但在蓉兒看來,卻又成了才子佳人雙宿雙飛的美譽。”
我點點頭,合掌笑道:“魯迅先生說紅樓夢,道學家看到了淫,經學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纏綿,革命家看到了排滿,流言家看到了宮闈秘事。我想此畫大概也是如此奇妙。”
他臉側向我,仔細看了半響,“愚兄熟知諸派武林名宿,卻尚未聽聞這魯氏高人名諱,紅樓夢又是何物,聽名字,倒是像極了什麽典著。”
我佯笑了一陣來掩飾心虛,心思電轉間又撒了一個謊,“我總是會作同一個夢,夢裏每次都會出現這個高人,至於紅樓夢嘛,就是他寫的書。”
看他似乎不死心,還要追問,我忙洗了湖筆,將之前練字的宣紙揉成團,“今日藥還沒喝,我得去找蓉兒了,莫大哥若是有雅興,不妨改天再切磋。”
莫風淡笑頷首,卻有些難以掩飾眉間的失落。
很快的找到藥廬,透過濛濛細雨,依稀看到輕啟一線的門扉中,正不斷往外飄騰出霧白色的煙氣。
抓好藥,蓉兒又端著藥罐走出屋子。被細雨打落的花瓣在撲撲簌簌的落下,她伸手在空中一劃,便滿滿的抓了一把紅色的花瓣,扔進藥罐裏,靈動的雙眸無意間一瞥,將我輕輕罩定。
“林姐姐。”
我展顏一笑,快速步入屋內,“大老遠便聞到這裏一股藥香,想來定是蓉兒在煎藥了。”
蓉兒沒說話,轉身放下藥罐,手中蒲扇又是一陣急煽。我半俯下身子,湊到她身前,好奇地望著剛被她灑進藥罐的花瓣,忍不住問:“適才蓉兒放進罐子裏的,是什麽東西?”
“藥廬外有一樹繁花,花名夕照,黃昏時分開花,入夜即謝,花色如火,絢爛無匹。”
想起進門前,那顆被雨水打落滿地花瓣的紅樹,我這才恍然,“這花名倒是起的甚為貼切,卻不知又有何藥用呢?”
蓉兒一手撐起下巴,淡淡道:“很小的時候師伯就告訴我,夕照花日日一開一謝,周而複始,開得雖美,卻是世上所有良藥的克星。以它入藥,藥力便也會由強及弱,由弱及強,奇怪的循環。此刻我以夕照花入藥,便是為了加強藥性。”
我微微有些錯愕,“不想世間竟還有如此奇異的花朵。”
“林姐姐……”蓉兒微微沉吟,狡黠的雙眸轉瞬間,恍如嚴霜化為春風,綻出絲絲縷縷的笑意,“我想通了,師兄隻把蓉兒當做小師妹看待,根本生不出半分情愛,但他若是對誰動了真情,隻怕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情之一字,半分強求不得,你們兩情相悅,蓉兒隻能祝福你們,但望日後,姐姐莫要負了師兄才是。”
我啞然無語,卻又沒想好該如何解釋,若說對莫風沒有半絲情意,那是自欺欺人,可倘若為此傷害到蓉兒,又於心不忍,這種矛盾,對我來說仿佛是藥罐中的夕照,越來越像是一種煎熬。
蓉兒打了個輕促的嗬欠,眸中盈盈流動著一抹慵懶,“師伯吩咐過,這副藥再喝兩日,便可打通全身經脈鬱結,對日後功力提升更是大有助益。”
“這些日子都蒙蓉兒照顧,我真不知是幾世裏修來的福分。”
她抿嘴回眸,笑得好不得意,“是極,姐姐可一定得記著蓉兒這一份恩情,往後我若是有個小病小災的,你可不能不管蓉兒。”
此番前嫌得以冰釋,我內心寬慰不少,其實蓉兒在我看來,有很充分理由對我不予理睬,然而她卻一如既往赤誠相待,甚至說出方才那般‘祝福’的話來,如此胸襟,非是城府深沉,而是對好友的毫無芥蒂,更是對待親人一般的寬容。
“對了蓉兒,毒聖前輩昨日要我拜入翠雲穀門下,此事你可知曉?”
蓉兒點頭,擰了眉沉吟半晌,正色道:“師父若遇大事,有時確是有些得理不饒人,但關乎姐姐身份,這入門一事想來隻大不小,蓉兒可以幫姐姐求情,說明此中厲害關係,也好讓師父斷了念頭。”
我心情大好,故作促狹一笑,摟住她的腰,“如此大恩,感激之情無以複加,先親親加抱抱聊表心意啦!”
“嘻嘻,哎呀好癢!快別鬧!我還要煎藥呢!”
我收回魔爪,瞧她垂頸斂睫,粉暈染頰的模樣,心裏頓時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