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怪傑毒聖
我問蓉兒,這世上最愛的味道是什麽,她回答是藥香。
聽蓉兒所言,這翠雲穀之中,漫山遍野的花草樹木,一莖一葉,皆可入藥。我捂著頭,手中的蒲扇飛速扇著灶火,突然莫名其妙的想起昨夜雲疾身上,身體發膚,似乎也盡染著這種詭譎變幻的藥香。
雪洞般素淨的屋子裏,我守著紅泥小爐,慢騰騰的煎著藥。那氣味一絲絲的彌散,苦是底子,夾雜其中的,有時辛辣,有時清香,有時,卻有些甜。濾去渣滓,將那發亮的黑色汁液傾入一隻青瓷小碗,想到等會要將這味道複雜的藥全倒進肚子裏,我便立時苦了臉。
“林姐姐莫要小瞧了這一碗藥,多少天地精華,摘了采了,煎了熬了,便隻得這麽小小的一碗,若是拿到外邊去,可以換得下西湖邊兒上的臥雲山莊,可以換得下崆峒派一套劍法,更可以換得下靈犀宮那隻寶貝一樣供著的犀牛角。”
我吃驚得有些說不出話,定定瞧著手中湯藥,頗有幾分懷疑蓉兒誇大其詞。
蓉兒悉心煎著另外幾味藥,口吻清淡,卻又讓我不經意間又嚇了一跳,“江湖上無人不知,翠雲山莊醫絕的一副藥,固然可以起死人,肉白骨,也可以不知不覺便散去七魂六魄,教人徒恨無常。那些人對師伯敬的敬,駭的駭,可他老人家又有什麽,也不過那般糟老頭子的模樣。”
熄滅灶火,半掩壺蓋,蓉兒捧了碗小心走到我身前,手中湯藥七分兌入我適才煎好的藥中,一手抄起湯勺,“來,張嘴。”
我矜持一笑,掠過她手中湯勺,“我還沒那麽嬌氣呢,這點小事還是自己來好了。”
藥味苦澀濃鬱,皺著眉頭咕嚕咕嚕的一口氣灌下去,瞬間五官好似都要皺成一團,嘴裏突然被塞進一個東西,卻是蓉兒蹲在我眼前,雙手捧臉,靈動的眉眼間滿是促狹的味道,“姐姐喝藥的樣子好可愛,居然痛苦成這般模樣。”
口中酸酸甜甜,似乎是枚蜜餞,我嚼著果肉,也學著她的樣子捧臉相對,“山莊莫非平日裏便是如此懸壺濟世,廣行善事的麽?”
“倘若師兄不在莊中,師伯通常都是開個價碼,扔個藥方或者一瓶丸藥出來,遣來訪之人至穀外客棧靜養。”蓉兒嘻嘻一笑,黑亮的眸子光澤瑩然,“這幾年,師兄一直在外雲遊,行善濟貧,仗義行俠,對行善之事從不吝嗇,施衣施糧,修橋補路,無不慷慨捐輸。”
“莫大哥菩薩心腸,此般作為也是俠者行徑,令人欽佩。”我有些好奇,追問道:“這幾年裏,他都做過些什麽事跡?”
聽蓉兒亢長的說了半響,“這一去,便是三年。三年裏,江湖中人漸漸知道,到翠雲山莊求醫問藥,醫絕什麽都不要,隻有,用一個人的消息去換。是什麽人,什麽樣的消息?這是江湖隱秘,自然不可說,若是不登山拜莊,有緣能夠遇到暮雨劍莫少俠,便能免了此中環節。”
我把零零碎碎的消息,拚成一個略為完整的莫風。我知道他孤身一人挑了塞北馬賊的整座寨子。塞外奇毒已奈何不了他,而論到招數之精妙奇詭,醫絕大弟子又豈會讓自己屈居任何人之下。那之後,他上過武當,同執教掌門論劍七日,武當弟子如今見了他,都須禮讓三分;他去弑雨軒給那花老爺子拜壽,帶去的壽禮,竟是老爺子失蹤半年之久的玄孫金鎮。他在北海助銀沙幫退了強敵,無非是想賣個人情,好教幫主朱嘯瀾親自下廚,烹一鍋妙絕天下的鯊魚湯給他大快朵頤。
甚至,他在七仙嶺同毒仙苗紅玉打賭,連飲七種毒酒,藉此替麻城四俠換回解藥的時候,我的心口微微一疼。武林中沒有武力解決不了的東西,他卻不用劍,偏用賭,拿命賭。
“蓉兒倒是要好好感謝他,此番替我尋了個姐姐,往後日子裏,咱們可得互相多照應才是。”
我不禁莞爾,捏了下蓉兒秀挺的小瓊鼻。她痛苦的擰了眉毛,近到咫尺的靈動雙眸突然閃過一絲狡黠,還來不及反應,唇瓣突然如蜻蜓點水般被輕輕啄了一口。
蓉兒捂著小嘴一陣嬌笑,眼睛甜甜地眯作月牙,樂悠悠的神態仿佛在對待心愛的小貓。我輕笑著又伸手去撓她胳肢窩,兩人頓時咯咯笑作一團。
一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突然在門口響起,卻是雲疾又端著那張欠抽的表情出現在眼前,“嘖!原來躲在這,師父吩咐用過早飯後,去丹室相見,說是有要事相詢。”
蓉兒眸光攸忽變得有幾分古怪,老大不客氣的盯著雲疾,“這一大清早的,我可實在苟不住發發牢騷,要說翠雲穀中也都是世故之人,早先該問的也都問了,林姐姐雖說話少了點,兩相比較,我還覺得她頗為單純,這會又出這幺蛾子,莫非是師伯上了年紀,腦筋不好使,偏生此刻又想到了什麽?”
雲疾啼笑皆非,聲音中似乎隱有怒意,“這年頭,師父幺蛾子出得還少麽,個個認真計較,我還恐折了自己的壽。”言至此處,仿佛注意到蓉兒一雙俏目裏快要迸出火星來,又自顧接道:“師叔對此事格外上心,此刻已是提前到了!”
“你說什麽?”蓉兒突然觸電般從椅子上蹦起,掃過來的眼神有些驚慌失措,片刻間,那靈動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又恢複了一貫機靈的樣子,“現如今唯有以靜製動,先觀情勢,再作應變,師伯倒非徒托空言之輩,縱使查出你身份敏感,也是不會有危險的,姐姐不必擔心。”
明白她是為了給我吃下一粒定心丸,我淡然一笑,衝立在門口的雲疾打打眼色,施然往丹室的方向行去。
目前最怕的,是在對自己將要麵對什麽全然不知。而最關鍵的是,享受這翠雲山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心安理得,因為我知道自己有能力為這一切買單。
臨近丹室門口,雲疾停下腳步,抱臂而立,似乎並不打算進去。
我伸手輕叩門扉,接連三聲,也不見有人應答,方待再敲幾下,門戶突然大開,卻是莫風雙眸瑩瑩流輝,一臉震驚的凝住在我臉上。
奇異的,那雙碧潭雙眸失了素日的平靜,此刻宛如漩渦奔卷,飛流莫測。盡管我對俊美男人的熾熱眼神一向處之淡然,但是這一次,我想我一定臉紅了。
我訕訕地收回手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莫大哥,我依雲疾傳訊,前來拜見醫絕毒聖兩位前輩。”
室內突然傳來一聲輕喚:“讓他進來。”
莫風側身讓開一條通路,那震驚卻又伴著幾分驚豔的目光,卻是一直籠罩身側,未曾離去。
“這便是風兒昨日帶回來的小子……咦?這!”醫絕剛說到一半,目光無意間落在我身上,頓時驚愕的怔在那裏,一對眼珠子驚疑不定的在我臉上掃來掃去,又從頭看到腳,如此往複好幾個來回,似乎卯足了勁想拚湊點出點不一樣的東西出來。
我清清嗓子,鎮定開口:“晚輩昨日洗浴之後,亦是對此中變化甚感驚奇,還望前輩明釋。”
“師兄,這莫非是……”
我循著醫絕的目光瞧去,但見他身側端坐著一個身穿絲錦黑衣的五旬老者,瘦骨嶙峋,有若風竹,頂上花白的頭發,用根非玉非木的紫紅長簪插做一處,麵上孤驁高冷,目如蒼鷹,一動不動地深深瞧在我眼底。
他麵容雖然冷硬清瞿,但雙目卻銳如鷹隼,顧盼之間,流溢出幾分威鷙的光彩,令人隱隱有些心驚。
此情此景,陡然見到如此怪異的人物,即便我前世閱曆再多,心中也不禁為之泛起陣陣寒意,腿肚子瞬間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想起昨夜雲疾的警示,幾乎可以斷定此人正是毒聖無疑。前兩日閑聊時,聽蓉兒提起此人生平事跡,我把零零碎碎的消息,拚成一個略為完整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