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天是元旦,推了公司例行的加班,我請假在家,想給男友張羅一頓燭光晚餐,做他最愛的羅宋湯。各樣作料細細的切,一鍋紅色的濃湯慢慢的熬,偶爾在香氣中想到他品嚐美味時那張孩子氣的臉,便會不由得微笑。
盛起一勺想要試試味道,電話卻響起,騰出一隻手去接,聽他在說:“若兒,我們分手吧。”
勺子一抖,滾湯不慎潑在腿上,紅了一大片,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他出差的時候,同我說會打電話給我。從那以後的每一天,我都在等他的電話。
我有兩部手機,一部隨著潮流常換常新,用它與世界的角角落落聯絡,瑣碎的生活;另一部,小巧的折疊機,銀色,橢圓形,從來沒有換過,號碼隻有他知道,我用它同他說那些總也說不完的話,甜蜜的戀愛。
他出差以後,我仍然把兩部手機天天帶著,屬於他的那一部,總是要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上班的時候,它就躺在辦公桌上,我忙碌的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在文件堆裏苟延殘喘,但隔幾分鍾,總會看一眼手機。而它總是安靜的在那裏,像一滴銀色的眼淚。
回家以後,這部銀色的手機,跟著我在廚房的油煙裏,在浴室的水汽裏,固執的沉默。
沒事的時候,把它拿在手裏,反反複複的把玩。時不時的把翻蓋打開開,看看是不是有漏接的電話,我經常把它關掉,再打開,擔心它死機,也有時會用另一部手機撥它的號碼,看看它會不會響,有沒有壞。
然後,臨睡前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把它放在床頭,插好充電器。
每晚在等待中入睡,並且永遠不會關機。
我才想起來確定一下是不是他在開玩笑,電話卻斷了。一聲一聲的“嘟嘟”,機械的,冰冷的,空洞得像我已經停止思維的大腦。
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把銀色的手機捧在手裏,手指的骨節繃得幾乎失去血色,渾身不住地開始顫抖。
他的電話,出差的時候,總是時時到來。沒有固定的時間,他似乎在想我的任何時候總會撥通這個電話,有時我在午餐,有時我在開會,也有時我已入睡。他總是絮絮的說一些不記得在什麽時候就已對我說過的話,誇讚我,說愛我,也說說天氣,說說心情,說說周遭的事情。
他會小小的抱怨一下他的老板,而那間公司,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倒閉了;他會在氣溫36度的時候關切的對我說:“寶貝,今天有寒流呢,記得多穿點。”他會在一清早打電話來用戲謔的語氣問我:“寶貝,猜猜我給你買了什麽?粉紅的,軟軟的,像你一樣胖乎乎的……”我一邊聽,一邊笑,眼淚卻撲撲簌簌的掉下來,滴在我懷裏那隻粉紅色的卡通小豬的鼻子上。
我常常恍惚覺得,我是在和一個已經迷失在時空裏的人進行錯亂的對話。然而無論怎樣的迷失和錯亂,那仍然是我想要聽的話,他仍然是我想要的那個他。
上月初七,是我的生日,我為自己買了一個小小的草莓蛋糕,賣蛋糕的小姑娘問,要幾歲的蠟燭,我張張嘴,卻答不上來,她體貼的笑笑,給了我一支小小的問號蠟燭。其實我不是不記得,隻是不願意提起自己多少歲,不願意想起已經陪他走了多少年。
終於忍不住,我關掉灶火,在昏暗的門口跌跌撞撞地穿好鞋子,抓起車鑰匙,一陣風似得衝出家門外。我想要找他問個明白,問問他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問問他究竟是怎樣狠下這份決心,問問我到底什麽地方對不住他,他何至於這樣恃愛行凶。
我沒命的變道,超車,闖紅燈,害怕速度一慢下來,心裏的那點勇氣便會隨之消失。有車子略有超車的意思,我總會一踩油門搶上前去,在引擎狂躁的轟鳴聲中,眼淚忍不住一個勁地往下滑落。
前方十字路口的綠燈開始閃爍,接著變成黃燈,我大力一腳油門,車子便像頭發瘋的小獸一樣越過斑馬線。
還未抹去滿眼淚水,一瞬間,伴著尖銳的巨響,身體連同車身突然開始翻轉,巨大的離心力迫地我整個脊椎快要斷裂,刺耳又尖銳的玻璃破碎聲,像把尖刀狠狠貫穿我的耳膜。我看到自己的身體像布偶一樣穿過整片擋風玻璃,鈍重的痛感飛快地蔓延到全身,痛得我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癱成扭曲的一團,鋪天蓋地的腥氣和豔紅充斥了整個視野,身邊站著驚惶失措的出租車司機,隱然間,短暫的一生恍似電影般飛快在眼前閃現,最終定格在漸漸冷卻,漸漸凝固的血泊中。
聖經裏麵說:一旦回頭,你們統統會永遠變成鹽柱。
希臘神話說:一旦回頭,你愛的人將永遠留在冥府。
記得我總是拿這兩句話跟他來開玩笑,時隔多日再去回味,卻有一語成讖的感覺。
我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更談不上什麽勇氣。很多事情,我會暗暗的祈禱說,千萬別讓我碰上了,否則,隻好死了算了,軟弱無能之至。
然則一樁樁,一件件大大小小的不如意,也就這麽慢慢的過來了。不知道人的一生之中,究竟怎樣的打擊才算是致命,才能夠徹徹底底的毀滅一個人,從肉體,到靈魂?
也許傷口愈合的速度,總比我們自己想象的更為迅速,在倒下之前,它已然痊合,留下的疤痕,即使觸一觸仍舊疼痛難忍,但也究竟沒有大礙了。
隻是這一次,這一次。
想要從噩夢裏醒來,現實卻較噩夢更為殘酷,然而所謂科學,在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後,竟如此的含糊其辭,語焉不詳,無能為力。
走在通往奈何橋的路上,突然覺得似乎所有人都比我幸福安樂,那是一種被全世界踩在了腳下的感覺。我所失去的,此刻願以性命去換,然而,卻無人助我完成這筆交易。
從小到大所有流過的眼淚現在都顯得荒唐,幼稚,可笑,無病呻吟兼沒有意義。可是明知道眼淚是廢物,還是不住的流,否則,如何叫老天知道,我不願,不甘,不要!
我其實覺得很詫異,本以為死後的日子會完全的茫然無措,可是順著黃泉路越往前走,越是覺得自己還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也許隻是因為在之前的那個世界生活,已經成為了一種強大的習慣,輕易刹不住車的。何況,我知道也許同另一些人比起來,我連哀痛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對於未來,仍舊留存了些渺小卑微的希望,卻依然會在脆弱的時候,默默低語:賜我的,請不要再這樣輕易奪去,請你。
我不想自己把他忘記了,忘記掉一個自己深愛的人……是多麽的可惜。
因為忘記掉他,就是要我忘記愛,忘記掉曾經的刻骨銘心。